夢里依然見父親

歲月無情，父親作古兩年，昨夜又托夢于我。屹立在眼前的高大背影悠悠詢問：“我真的沒治了嗎？”問話讓我汗顏，幾次將涌到嘴邊的回答噎了回去。

醫(yī)院檢查父親得了胃癌，臨走那夜狂吐鮮血不止。醫(yī)生說可以做止血手術，但對于一位七十歲的老人來說成功的幾率很低，說不定人財兩空。錢不是問題，因為父親的積蓄足夠，況且有醫(yī)保支撐。但對于即將離去的親人完整的身體再挨上幾刀，確實于心不忍，思慮再三，無奈選擇放棄。住院之前，我們誰也未想到胃疼會要了命。

走后的父親讓我寢食難安，一直在自責：過早地失去至親是沒有盡到孝心的緣故。侍奉父親住院的日子里，也見到了不少老人，他們就是得了感冒，也要堅持住院，經(jīng)過化驗、拍片，如有其他疾病能同時檢查出來?？筛赣H從未住過醫(yī)院，即使有些不痛不癢的病也不告訴我們就抵抗過去了，更不要說是做一次全面的體檢。

父親一直生活在農(nóng)村，退休后與兄嫂居住。愛好較少，只是下下象棋，患有嚴重的高血壓，不易長久坐在棋盤前面；不踏進田地半步，沉默寡言，不善于和子女交流，顯得孤單。曾經(jīng)做過白內(nèi)障手術，基本不再讀書，不看電視，清靜中孕育著孤獨，孤獨中生發(fā)著自卑，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怎生了得。

落寞和傷感的父親！(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整日為了生計忙碌的兄嫂從來不聞不問，能供應一日三餐就是莫大的孝敬了，現(xiàn)在還有后人不贍養(yǎng)老人呢；有時生病，也嫌麻煩不告訴我一聲；母親更談不上關心，她本人不添亂就不錯。

青壯年時代的父親卻是有雄心大志，令人驕傲。愛好文學和繪畫。只有小學文化程度但自學成才，對繪畫十分感興趣，鉆研人物花草，很少公開發(fā)表。至今村里某家如有舊式燈籠，壁紙上絕對留下父親的大作，但那樣的燈籠恐怕難以找到了。一副工人大干社會主義場面的畫懸掛在他執(zhí)教的學校辦公室許多年，最后不知所終。記得那幅畫是父親帶我去學校作伴，星光燦爛的夜晚，昏暗的煤油燈下一氣呵成。村里真正有文化者實在太少，無人賞識父親畫作的價值。

家庭貧窮，從不缺少書籍，大多散落于村民鄉(xiāng)鄰之間。我清楚記得大伯父拿去了兩本《水滸傳》，便去討要。幾個人在各個屋內(nèi)亂翻一遍，找到許多認為已經(jīng)失去的東西，帶來一次次驚喜，卻沒有什么書籍。如此之故，保留下來的書籍少之又少。

父親最大的愿望是綠化家鄉(xiāng)。我雖在林業(yè)部門工作，對綠化做出的貢獻遠不能與父親相比。每到雨水充足的春季，父親便要在莊前屋后，荒山上栽樹。因樹種原因，加之父親缺乏這方面的知識，大部分樹木受干旱和病蟲害死亡。即使如此，我家附近仍有許多榆樹、杏樹，屬于村里綠蔭最多的。

我們兄妹四人，除我一人參加了工作外，其余靠田地為生，都沒有繼承父親的秉性。作為教師的父親很少關心我們的學習成績，甚至成長，順其自然；不像現(xiàn)在的我們對孩子的學習盯得非常緊，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期望值也很高。本來聰明，小學時數(shù)學考滿分的兄長，因為不受約束，任由貪玩，最終學業(yè)無成，繼承了鋤頭、鐮刀。

我們是敦厚之家，不敢冒險，平平淡淡。老年的父親深深感受到子女貧窮帶來的負擔，這也使他老年生活不如意的原因之一。將工資悉數(shù)存儲，遇到哪家出現(xiàn)難事，盡力幫助，自己從來不計較吃穿。父母所穿衣服，如果我不購置，誰也不管，包括父母親。

父親的逝去，對于我們子女來說不止是情感上的損失，更是生活上的；尤其是兄嫂將剩余不多的存款追問個沒完沒了；我為了母親以后的生活，狠心秘密保存了起來，以應急之需。相信在九泉之下的父親一定會瞑目，理解一片苦心。

2012/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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