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五十年
父親比母親大了五歲。在那個年代,父親算是晚熟型的人,1956年,二十歲的父親在灌水校讀書的時候,才經(jīng)人介紹認識了當時還只是一名中學生的母親。也許是因為父親樣貌清秀,性格看起來溫和;也許是因為母親迫于外公的嚴厲與壓力,歷經(jīng)世事的外公看好父親的人品,她沒有反對這樣一門定親。
他們約定,等母親學業(yè)結束。這一等就是六年,直到1962年母親高中畢業(yè)。
六年里,父親因為工作曾經(jīng)輾轉東西,跑遍大半個四川。無論在外如何辛苦,他不會忘了給母親寫信,不會忘了節(jié)衣縮食給母親寄上一些生活費。父親是一個極其木納的人,縱然寫信給母親,不會溫言軟語,大體都是他對自己工作的匯報,是對母親學習的關心,要不就是問母親在學校里生活可好,是否多寄些錢來。
六年里,因為父親的木納,母親很少回信給他,也只在父親幾十封信件里平淡地跟他相交。母親到了上高中,已經(jīng)有了想要退親的想法,偶爾她會在給父親的信里提到一些想法,會跟他說如果他不能等了,可以放棄??墒?,父親依然故我。
母親高中畢業(yè)以后,沒能考上大學,跟父親回了他的老家,第一次牽手他們的人生。(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老家是在一個山凹里叫何家溝的地方,山雖然不高,卻要走到山路的盡頭,才能找到我的家。父親六歲時喪父,他的舅舅搬到何家溝跟奶奶一起帶大了他。父親帶回了母親,也讓奶奶看到了生活的希望。
成家后的父親依然奔波在外,母親留下來一邊陪著奶奶干農活,一邊在村子里教學。雖然求學多年,雖然家里的大情小事都是奶奶作主,雖然很多鄉(xiāng)里人因為母親是“知識分子”而看不起我們家沒有壯勞力。母親生性好強,她在跟父親回家的時候就開始把這個曾經(jīng)風雨飄搖的家支撐了下來。父親一年難得回來幾次,即使回來,他對農活基本不能干,甚至連打麥用的“連架”是什么工具都不知道,也幫不上母親什么忙。
父親雖然在農活上幫不上忙,他在他的工作領域里卻讓人稱道,這是母親最為欣賞他的一點。即便在后來父親生病多年,他對生活失去了大部分的記憶,卻能記得那些他年輕時走過的地方,施工過的河道、水庫。在鄉(xiāng)下的那些年,每一次回家,父親總是會陪了母親去田邊地頭,一個在前,一個在后,他們的剪影總是刻寫在日出黃昏時。有一次回家,父親如常陪了母親出門,在上山的路上,母親在前,父親在后。正是春天生機勃發(fā)的時候,路邊的桑枝綠意盎然,母親折了桑條,跟父親說著話,一個轉身,桑條不小心刷地一下刺了父親的右眼。父親的眼眶頓時紅腫了起來,其時的兩個人都沒有對這次事故引起太大的注意,父親回了城,在單位附近的醫(yī)院略事包扎。正是這樣的疏忽大意,父親的眼睛從最初的布滿血絲直至最后一點點散光看不到物體。縱然幾經(jīng)周折到華西醫(yī)院療傷,都未能治好父親的眼睛,他的右眼從此未見光明。母親為此常常有些自責,也從此對父親有了更深的照顧,家里的大事小情一概由母親擔當。
十多年里,父親母親分隔兩地。
父親因為眼疾,不再常年奔波在外,回到單位做了后勤管理,母親也因此跟他團聚。
曾經(jīng)分開十來年的兩個人,要真正地生活在一起也很不容易。父親生性溫和,母親生性剛烈。聚少離多的時候,兩個人還能彼此容忍。朝夕相處時,因為一些看待問題的觀點常常會不一致,他們難免會有沖突。每到這時,父親一般會說不過母親,如此反復,在父親的懷柔政策下,母親往往是開不了口,紅不了臉。很多年里,我沒有見到他們真正大動干戈過。
父親母親都是極其善良,寬厚的人。
在那些缺吃少穿的年代,一家人的生活原本已很艱難,往往還未到月底,一個月的工資就已經(jīng)所剩無已。家里常常會在每個趕集的日子里來了鄉(xiāng)下的親戚朋友,無論早晚,他們都會留了人吃飯,哪怕是來時的一碗隨茶便飯,哪怕是過了吃飯的點煮上一碗清水掛面。
父親母親用他們的隨和與善良感染著身邊每一個人。
父親的一生極喜讀書,崇尚: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他不僅用這樣的觀點教育和培養(yǎng)我們仨,也影響著他和母親的晚輩。父親一生沒有兄妹,奶奶只帶大他一人,但是他對母親的親人卻關懷倍至。人到中年,原本已經(jīng)有了我們三兄妹的拖累。父親在沒有征得母親同意的情況下,硬是要將母親的一個親侄帶到身邊學習。為此,很多年里母親還頗有"微辭"。在父親看來:給了表弟一個好的學習環(huán)境,也能給他造就一個更為美好的未來。六年的時間里,是父親不厭其煩地給表弟講解學習上的難題,是母親在生活上無微不至地給予了表弟照顧。
父親母親在一起風雨五十年,最初十多年的時間里,他們分隔兩地??於甑臅r間卻又含辛茹苦地養(yǎng)育著我們三人。父親退休以后,近十五年的時間里,身患腦萎縮,是母親不離不棄是陪伴在他身邊,讓我們見證了最為美好的:少年夫妻老來伴。
97年,父親剛退休的時候,每個早晨,母親會為他無一例外地準備好早餐,每個下午,母親會無一例外地陪著他沿街去散步,每個夜色來襲的時候,母親會無一例外地陪了他讀書看報看電視。如果生活就這樣安好,也許這一生也會無憾。直到有一天,散步歸來的父親突然倒下,我們才知道他已經(jīng)身患大小腦萎縮,這種病人,病情由淺入深,由最初的生活自理到完全失去記憶。
在父親最初生病的那幾年,常常是母親做好了飯菜給他端到桌上,他自己能吃;常常是母親陪著他去散步的時候,雖然他的腳步已經(jīng)開始遲緩,也還能柱著拐杖自己走。父親的病沒有藥物可以治療,唯有能延緩的是親情的關懷。為了防止父親的思維日漸衰退,母親常常會在空閑的時候給父親讀一些書報,會陪著他一起看電視并給他講解一些情節(jié)。
2005年,我的兒子小康出生,父親的病情已趨于嚴重,他開始慢慢失去一些對生活的記憶,走路更為艱難,可他唯有不能忘記的是母親的名字。此前,母親曾多次跟我說趁著她的體力還能應對,能不能早一些帶孩子,可是在那些我無處安放的青春歲月里,我選擇了逃避現(xiàn)實。小康出生時,母親年事已高,她還是拖著病重的父親跟我們住在一起。三年的時光里,一邊是幼子的生命如日出的陽光,一邊是父親的生命如日落的黃昏,在生命的兩頭,我常常落淚不止。每天,在母親花了更多的精力照顧小康的時候,父親只得一個人柱了拐杖慢慢走在離家很近的西河邊,沒有母親的陪伴,父親一段路常常是會走上幾個小時,常常是在母親無奈的等待里才找到歸途。到后來,父親會非常戀他的老家,每隔幾天,他就吵著跟母親要回去。很多次,母親會一頭背上小康,一頭牽著動作遲緩的父親走在回家的路上,那一幕,于我,不能言。
2008年的冬天,一個中午,母親如常一樣給父親準備了午飯放到他面前,父親的手抖得歷害,再也拿不起碗,也再也沒有站起來的能力。此后的三年,父親除了能坐在滕椅里,一切都要母親護理。
母親用了整整十五年不離不棄地陪著父親,拼盡全力,用盡深情,走完父親的最后一步。所有熟悉不熟悉的人都為母親這十五年的付出感到心痛。母親就如一枚蠟燭,抽芯點蠟,用愛燃盡自己!
如今父親已在家的那頭,離母親遠去。
父親母親風雨五十年,卻是用他們的真情摯愛平淡地演譯著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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