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個人隨意地坐在那里幽幽地吃著面前的一碗面條，時不時地向外面張望一下，給人的感覺是他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穿得很隨便，紅藍相間的低質(zhì)量的羊毛衫外面胡亂地套著一件皺巴巴的軍綠色的背心，那背心上有許多的口袋，我想這該是他的職業(yè)用服裝了。他是經(jīng)營水果攤做小本生意的。他的水果攤由在一輛板車上架著一個大點的有格槽的板構(gòu)成，各種各樣的水果就放在格槽里。攤位就在我住房后面的院墻外，守攤的主要是他的妻子，每天不管什么時候從窗口望去，我都能看到他的妻子坐在那里的身影。她是一個有些顯胖的中年女人，臉堂帶一些紫紅，很干燥的有些發(fā)黃的頭發(fā)向后梳去，在后腦勺扎成一個松鼠尾巴。她的言語不多，只是在有熟人來買水果時他才跟人家說上很少的幾句話。每當剛一入秋的時候，有時會看到她的手里織著一件孩子或丈夫的毛衣。平時就是那樣靜靜地坐在那里，耐心地守候著顧客，一年四季，幾無例外。他守攤的時間則是很少的，我只是在他們早晨推車出來、搭遮陽棚時才能看到他。每天吃過晚飯?zhí)炜旌诘臅r候，他也總是一定要來的，因為這時他們要把攤子推到離這里五百米左右的十字街去，在這個小小的縣城里只有那里的夜市要好些。在那里他們經(jīng)常要守攤到夜里十點左右才回家。這段時間他是一直和妻子守在一起的。他也是一個言語不多的人，所以他和妻子在一起時很少說話。他們就那樣地坐著，看看街景，聽聽來來往往的人的說話聲，有時理理水果什么的。雖然這樣的時候也不一定有多少生意可做，但是無論春夏秋冬、嚴寒酷暑、刮風(fēng)下雪，不管天氣有多惡劣，他們都總是這樣守著的，靜靜地，一直守侯到深夜，然后默默地拆棚，推車回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如此，很少有間斷的時候，就是逢年過節(jié)的也能看到他們的身影，只不過是比平時收攤的時間要早一些罷了。這是他們的生活內(nèi)容，是他們的生活來源，也就是他們的工作。他們是很敬業(yè)的。

他更多的時候是進貨。這是體力活，他當然是不會讓妻子做的。我經(jīng)?？吹剿胖鴤€三輪車在街上穿來穿去的，有時車是空的，有時車上裝滿著各種各樣的水果。車子滿載時他就會蹬得很吃力，以致身子隨著蹬車的腳不停地左右晃動，腰吃力地弓著。這樣的勞動大概使他的身有了一些毛病。夏天他光著膀子時，我曾經(jīng)看到他的腰上綁著一根很寬的皮帶，那一定是有了腰病護腰用的。為生計奔波，他和妻子都是很辛苦的人。然而他們的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地過著，很有規(guī)律，很有滋味，很是和諧，雖然苦點累點，卻也很是幸福。他們的一個女兒已經(jīng)上了大學(xué)，正在讀高中的兒子成績又是一個很好。他們?yōu)橛羞@樣兩個爭氣的孩子感到很是滿意，同時也感到了壓力的越來越大。他們要供養(yǎng)兩個大學(xué)生呢。苦是苦，累是累，但心里高興。每天雖然睡得很少，但能睡得很香，很踏實。他們從孩子們的身上看到了未來。有時有人和他們談起來說：“你們供兩孩子讀大學(xué)很不容易呀?！彼麄儠f：“沒辦法呀。”這話似乎有些無奈，但這里面卻是滿含著喜悅。他們的心里是很甜很甜的。

在面前的早點快要吃完的時候，大概是熱氣熏得鼻子有點兒難受，就從面前的紙盒里撕出一截餐巾紙揩了一下，向店老板問道：““好了嗎？”“好了?！钡昀习逭f著捧出一只裝著炒面的泡沫飯盒放在了他的面前。我知道這一定是給他妻子買的早餐了。在用很快的速度幾口就吃完了自己碗里剩余的之后，他就捧著飯盒走了，還是那樣匆匆忙忙的。

他們的生活是平凡的。但在這平凡中卻有著一種令人羨慕的東西。這東西就是那份平靜，和在平靜中的辛勤，在平靜中的滿足，以及在平靜中夫妻間的和諧，子女的曉事。有時我想：人的生活到底應(yīng)當是怎樣的才叫好呢？躺在溫柔富貴鄉(xiāng)中是一輩子，“朝扣富兒門，暮隨肥馬塵。”是一輩子，身居官位，吆五喝六也是一輩子，但是他們?nèi)鄙俚幕蛟S就是那份平靜，那份如他們坐在一爿小小的攤位前等著顧客守著生活的那種寧靜。這寧靜也是一種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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