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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舅,非嫡親的大舅

2013-01-15 17:57 作者:  | 9條評論 相關(guān)文章 | 我要投稿

大舅,并非嫡親的大舅

一檔講述兩位華僑將軍國情懷的電視節(jié)讓我想起了大舅,確切的說,是“將軍”二字激發(fā)了我寫寫大舅的沖動。

大舅其實不是我的親大舅。是我三嘎(鄂中地方稱謂:外祖父)的長子,我媽的叔伯堂弟,我嘎爹嘎婆死得早,是三嘎爹把我媽和我舅我姨養(yǎng)大的,所以媽提起大舅,那口氣都如親哥一般。自然我寫大舅,也就該如寫我親大舅一般才對,也許是時隔多年少來往,也許是我媽去世已三十余年,沒有人在我耳邊以親切的語氣講述大舅,所以我今天寫大舅,就好像寫一個多年不見的鄉(xiāng)鄰一樣,有那么點親情,但投入?yún)s不是那么有激情,僅就看電視才想起大舅這一點,而且是還健在的大舅,起碼讓我自己都覺得有些不近情理。但諾大一個社會里如大舅一般的親人有好多,那么多的人都不是一樣對待如我對待我大舅一樣對待他的親人嗎?不應(yīng)該譴責物欲橫流,實在是生活壓力使我們的親情越來越淡漠。但學著報刊雜志紀念偉人一樣,在該寫寫“大舅”的時候就寫寫,也不失為對親人的一種掛念

因“將軍”二字想起的大舅,身板、氣質(zhì)、學識、談吐、素養(yǎng)儼然一位將軍,而且是儒將才合適。大舅身高近一米九,稍顯瘦削,但不失硬朗;前年我開麻木車(湖北人對正三輪摩托車的戲稱)送貨到大舅所住的那個村,看到大舅在村道上踱步,九十歲,腰板仍是那么直;下車與他打招呼,他的嗓音仍然有著洪鐘的余韻;見面時看到我后些許遲疑和與我道別時的略微悵然,使我的大舅仍然保持著我心目中酷似將軍的氣度。

大舅在我眼里耳里心里的形象除了魁偉是我親見,別的都是幾十年來間或有人提起時東鱗西爪積累起來的,因為我所講述的大舅大多為轉(zhuǎn)述或是聽來的臆測。不是我不想親自聆聽大舅親自講述他的一生,然后再動筆。不是我有意弄這雖然是真人但或許不是真事的文字來糊弄讀者,但現(xiàn)實的大舅就是一個默默無聞將要老去的大舅,有沒有名字后面的附加名頭已無關(guān)緊要。大舅少時出過水痘,滿臉的麻子,我們弟兄幾個也會在背后喊他麻子大舅??刹桓耶斆婧八?,既然說他像將軍,他可是真有著將軍般的威嚴。大舅的真實恐怕要再過幾年已是百歲的大舅自己也說不清楚,,還原真實的大舅也不知在這個時代值不值得褒貶,任由讀者們?nèi)缥乙粯尤ヒ軠y,希望有時間有興趣讀這篇贅文的讀者能理解,我寫的我大舅起碼有著藝術(shù)的真實。因為大舅確實是我的堂舅,這是真的,而且他現(xiàn)在還活著也是真的。就在離西荊河源頭不遠的楊啊嶺村。(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大舅是我外祖父弟弟的長子,湖北沙洋一帶人們把外祖父稱為嘎爹,大舅的父親排行老三,我們就叫他三嘎爹。大舅出生在辛酉年六月十二,也就是上世紀1921年的7月16日的惡霸地主家庭,三嘎爹是不是惡霸我不清楚,但三嘎爹在文革挨斗的高帽子我就親眼看見過,上面就有“打倒惡霸地主楊老三”的字樣,從文革開始我和我們弟兄姊妹五個就都沒有叫過三嘎爹,等到能夠?qū)喊缘刂鞣Q為三嘎爹而不受指責的時候,三嘎爹已經(jīng)不能回應(yīng)許多年了。

大舅姓楊,名宗朝,不知還有沒有字或者乳名什么的。也許三嘎爹當初為它起過乳名,讀書時也有過字、號什么的,我不知道。威嚴是不是借助于他的麻臉,他的麻臉是不是促使他故意擺出一副將軍的模樣以阻赫人們對他麻臉的褻瀆我也無從知曉。但真實的效果是不茍言笑的麻臉的對誰都有震懾力。

大舅的滿臉麻子本來不該有,大舅比我媽小五歲,媽不到十歲的時候得過水痘,聽我媽說她姐弟倆差不多同時患上的水痘,那年我親嘎爹嘎婆還在,我媽是我親嘎婆照料,中醫(yī)先生講不能碰破水痘,奇癢難耐時就用雞毛蘸涼水輕輕刷,若破一個水痘就是一個麻子,媽是女孩子,又大幾歲,還知道若是成了滿臉麻子就不好嫁出去。媽聽嘎婆的話,白天不碰,晚上用布條把雙手綁起,水痘出完了到痊愈,只留下左耳垂下一個麻點。大舅是男孩,三嘎爹比起我親嘎爹來對待孩子可不像對待他的長工和佃農(nóng)們一樣處處都顯著威嚴與霸氣,三嘎婆的懦弱則更助長了大舅的驕縱,要是誰能把滿臉水痘且癢得難受的大舅糊弄得不去用手抓摳,那可比登天還難。況且那時的孩子沒幾個不出水痘,麻子也是滿處都有,男孩,麻子就麻子,只要有命在。麻子要是有出息,還不是一樣功成名就,光宗耀祖。讓他去吧。大舅就成了我們?nèi)蘸笸抵暗穆樽哟缶?。但大舅的臉成了麻子也許還改變了他的個性,您知道大凡身體有缺陷的人多有忌諱,麻臉自然就忌諱人叫他麻子,如果他要杜絕這樣的叫法,那他就應(yīng)該有一種使人叫過一次后再不敢叫的威嚴,他的威嚴是不是借助于他的麻臉,他的麻臉是不是促使他故意擺出一副將軍的模樣以阻赫人們對他麻臉的褻瀆我也無從知曉。但真實的效果是不茍言笑的麻臉的對誰都有震懾力。

大舅也許在他自小到長大成人一直到老都在歷練和維持著這種威嚴,從言談舉止,個人修為。也許由麻子臉所養(yǎng)成如將軍一般威嚴的個人修為也造就了大舅坎坷的一生。

既然寫大舅,就應(yīng)該有大舅的生活的真實。虛構(gòu)的大舅不是真實的大舅,只是一個玩弄文字的人借大舅這個名頭寫他自己杜撰的故事而已。但真實的大舅也不是從道聽途說,東鱗西爪,依稀回想就能夠?qū)懙猛笍氐?,就憑一點點素材寫大舅,恐怕連大舅臉上的麻子都寫不清楚。無以為繼只得擱筆。好在不是有名頭的作家要完成約稿,也不是專業(yè)撰稿人一定要弄篇文章填飽皮囊或是斂得錢財以供奢靡。不是所有練筆的題材都能寫成一篇完整的文章的。

雖然擱筆不寫心中不甚糾結(jié),但一篇起了念頭卻寫不下去的文字擱在那兒總有些遺憾,畢竟兒時就敬慕的大舅是一個九十開外有著坎坷經(jīng)歷而且還有點學問的人,要是用心寫成,有刊物選用,大舅平淡落寞孤寂的九十余歲經(jīng)歷或許能換來讀者的一聲嘆息。說不定就是我這愛好文學三十余年的半大老頭的借大舅的故事步入文壇的契機呢。請朋友不要笑話我的功利,但凡人對名利都是先追求,然后才淡薄的,您說是吧!

人說是親三分向,雖說大舅不是嫡親的大舅,但他卻是讓人不時惦記的大舅。雖然從文革開始我們家就與大舅斷絕了親戚來往,但大舅與親舅同住一個生產(chǎn)隊,三十多年前一次新村改造,大舅的家還搬到了親舅的前一排,所以盡管由于文革,要與地富反壞右劃清界限,以后由于長期疏遠,一直到現(xiàn)在都沒有實質(zhì)性來往,但大舅的基本生活狀況我們還是知道一些的。加上大舅媽一直是公辦老師,就在與我們大隊相鄰的一個村里教書,小時候經(jīng)??吹酱缶藡審奈覀冏〉膸X子西頭走小路回家。那時候的小孩一般放學回來都會提個竹籃到地里挖野菜喂豬,遇見大舅媽的時候還會老遠的就喊一聲大舅媽。大舅媽也會虛應(yīng)一聲,叫一下我的名字,然后自顧走路,大舅媽不是小腳,也不是自由生長的腳,而是裹了又放開的半大腳,又是近視眼,走路得不時看著腳下,幾十年了大舅媽走路的樣子我仍然記憶猶新。一直到九幾年頂大舅媽職的三表姐調(diào)來我們村小學教書才與大舅媽有了坐有站的家長里短、噓寒問暖的機會。這時候我都已近五十歲,忘卻了大舅媽多年前低頭走路對親近她的外甥的淡漠。

寫不下去了的大舅只所以能繼續(xù)寫,得益于親舅這邊的三老表蓋了樓房,紅堂還加上五十大旬請客,我當然得去慶賀。酒席在農(nóng)村算得上豐盛,但這回我沒像往常一樣酒喝的七分醉,麻將輸?shù)糜譄┯掷邸13诸^腦清醒,老表的連襟邀斗地主,還贏了幾個小錢。傍晚坐席與遠房老表兼知明先生(婚喪嫁娶起屋造房生日慶典的支持人在當?shù)氐姆Q謂)坐在一起,又沒喝酒。飯畢閑聊,問起大舅大舅媽,才知道大舅媽去年已去世,腰桿筆直的大舅也不如當年,走路腿有些打顫,少數(shù)時間還拄起了拐杖。不是有意想去看看大舅才不喝酒,不是贏了點錢才想起買點東西去看大舅,是因為大舅已有九十歲出頭,能見一回也就是一回,前年在我們村學校還見過的大舅媽不就在去年作古了嗎。況且一心要寫寫的大舅寫不下去的原因就是我真的不甚了解真切地站或者坐在你面前的大舅,聽說大舅仍然頭腦清醒,思維清晰,耳聰目明。九十歲出頭形影孤寂深居簡出的大舅,是該我們這些晚輩去看望,去問候去聽他講訴,一個該我們這些晚輩為之慶幸但終歸是風燭殘年的老人。

于是,趁著我沒喝酒,能在大舅面前不失酒瘋子的禮數(shù),與那位遠房老表兼知明先生一道,去商店買了一盒廉價的酸奶(不是我小氣,是為公平起見,親舅已去世好多年,我給親舅媽買的禮品與大舅的一樣),其實我知道大舅的二女兒二毛子表姐也在大路邊開小賣店,為了不驚動二表姐,我倆多走了幾步路,到別的店子買的禮物。當然還得遠房老表帶路,去拜望我久已不見的大舅。

由二表姐的三間正屋山頭下后。不寬的巷子好像沒有人走過的痕跡,一扇院子門虛掩著,老表喊了聲大伯,我則喊起了大舅,傍晚的院落,雖不顯荒涼,用陰森一詞還有點過,這種感覺真不好形容。

看不見大舅的身影,只得用喊聲去尋找回應(yīng)。院門虛掩著,一推便開。正屋后的三間附屋錯開一點,對著院子門的一間早已坍塌,破磚亂瓦倒弄走了,三方殘垣猶存。順著回應(yīng)聲進得里頭一間,有一后門開著,出后門就是后院。后院的院墻不高,墻頭有晚間的余暉,墻下就有些陰暗,大舅就在這暗影里蹲著,拿著一把小鏟在給秋萵苣除草。大舅的回應(yīng)仍然有著記憶里的磁性,但又有一點老人的沙啞。大舅也許是想在天黑之前將草除完,也許來人不會長時間久留,嘴里問著“誰呀”?手仍在剛栽下不久的萵苣苗旁鏟著草,白襯衣下弓起的脊骨一節(jié)節(jié)很顯眼。老表說:我是臘把子。大舅扭了一下頭“哦”。雖已是傍晚,大舅還戴著墨鏡,看到還有一個人,我沒等大舅發(fā)問,就趕忙說:我是天生。大舅連忙起身,瘦骨嶙峋的大舅將我欲上前攙扶的手推開,兩手按住膝蓋,站了起來。一年多沒見的大舅真的老了,腰桿雖然還如以前我心目中的將軍一樣筆直,但兩腿已不能如將軍一樣直立,彎曲著膝蓋,從淺淺的壟溝里跨過來,踩著了一小塊磚渣,一個趔蹶差點摔倒,站著還顫顫巍巍,沒等我上前攙扶,大舅就站穩(wěn)了,也許與蹲久了剛站起有點暈有關(guān),此時的大舅完全沒有了我兒時的心目中將軍的形象,有的只是鄉(xiāng)下老大爺?shù)娘L燭殘年。大舅尷尬的表情有墨鏡遮擋,我沒看見。倒不是大舅知道了我是誰,原來大舅看我是生人,起來講客氣說:天生。我記不起是誰了。我連忙說:我是家松的幺兒子。大舅這才想起:哦,新姐(我媽叫楊新蓮)的兒子,稀客。

引路的遠房表哥兼著知明先生,酒席沒撤自然要去招呼客人,走了。也許是從來沒有我們家的四個男外甥中的任何一個來看望過他,還帶著禮物,大舅摘下墨鏡時不顯渾濁的眼有些濕潤,用扣著的襯衣袖口在眼睛上按了按說:眼睛怕風怕光,老流眼淚,出來不帶墨鏡不行,有心來看看我就行,還買什么東西。大舅這時當然不會知道我內(nèi)心正在為我在看望年已九十歲大舅買禮物時的算計而自責。

循著聲音過后門去后院時沒細看屋里的擺設(shè)。隨大舅進屋,這才看清一個少不經(jīng)世但飽讀經(jīng)書,老來落魄仍不失尊嚴的大舅操持家務(wù)的零亂。附近就有文革時期人大,還有財政部的牛棚,其實就是勞改農(nóng)場把犯人弄走,讓給這些走資派在這里勞動生活改造。牛棚雖然不好聽,但軍事化管理,宿舍周圍環(huán)境起碼是干凈整潔。但大舅的住處讓我寒心。

這是大舅的二女兒也就是二毛姐住的三間正房的后面蓋的三間附屋。三十多年學大寨搞平整土地擴大耕種面積,楊啊嶺大隊原來的零散住戶都順著一條南北朝向的大渠橫排而建的新農(nóng)村,那個年代一個村子一排排整齊的的紅磚紅瓦房在當時可以算得學大寨的先進典型。歷經(jīng)三十多年的變遷,以前的平房大多數(shù)已改建為樓房,二毛姐的兒子已在城郊買地建起了四層樓房,,二毛姐另外在大渠邊蓋了一個小賣部,與表姐夫一起做生意,幾畝責任田還得忙活,老房子在農(nóng)作物收獲的時候用作倉庫和放農(nóng)具,已經(jīng)好多年沒人住。后面的小屋也許在蓋之前就有作為大舅住所的意思,大舅一住就是三十多年。

不用去描述大舅住所的破敗。我的手機雖有拍照功能,但像素不高,晚間也拍不清楚,當時也沒想到要拍下大舅住所的凌亂與寒酸。在離開大舅時由于大舅睡房外兼做廚房的屋里沒有燈,我被一把椅子絆了一下,大舅有些尷尬地說:我不討你二毛姐喜歡。黑暗中,我看不到大舅將軍形象在我的心目中有絲毫的落魄,但能從他的語氣里讀出一些失落。大舅的處境雖然我早有耳聞,但親眼所見才得以印證。

大舅是大地主的公子。武漢會戰(zhàn)前夕大舅在武漢讀中學。大舅的講述是從躲避戰(zhàn)難回到楊啊嶺開始的。一回到家里,三嘎爹就將原來搖窩定親同樣二八佳齡的沙洋鎮(zhèn)上張姓女子與大舅圓房成親。然后又將大舅送到暫無戰(zhàn)亂的宣恩讀書。要不是這次去問大舅,我就不會知道去年去世的大舅媽原來不是原配。

楊啊嶺終歸是鄉(xiāng)下,當時的沙洋已是鄂中漢江邊商賈云集之名鎮(zhèn),鎮(zhèn)上住慣了的大家閨秀鄉(xiāng)下當然不習慣,而且新婚郎君又遠赴他鄉(xiāng)求學,張姓舅媽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娘家長住。

武漢陷落,國軍退守鄂北,沙洋也有重兵駐守,況且也要稱舅媽的張姓女子娘家是鎮(zhèn)里的權(quán)重大戶,駐軍最高長官就住在大舅的原配岳父家。有長官就有副官。副官借長官的虎威胡作非為也就司空見慣。

大舅雖是一臉麻子,但以三嘎爹在當?shù)氐穆晞莶⒉环恋K給他麻臉的公子娶一房面容姣好的媳婦。一位貌美妙齡少婦在副官面前進進出出,摩肩接踵,不由得心生邪念。言語挑逗戲謔便是常事。為避淫邪之大兵,回婆家暫避一時,獨處不免思娘家,往來幾番被副官借機得手,張姓舅媽為名聲計便不再回娘家。誰知這副官得手后欲罷不能,仗著腰挎盒子炮的丘八及長官威風,無法無天,竟然提槍趕往楊啊嶺,欲強搶張姓舅媽回鎮(zhèn)上,長久做魚水之歡??箲?zhàn)初期的三嘎爹,剛剛置田買地,還在漢江邊據(jù)傳是因抗金而焚城后來新建的新城開有一間雜貨鋪,兵荒馬亂的年月,不說賺多賺少能保住家業(yè)就燒了高香了。平日看到當兵的還不怕什么,跨短槍有肩章的都是官,哪敢惹得起。這副官在村頭放了兩槍,嚇開了鄉(xiāng)鄰,徑直到村子最顯眼的門戶三嘎爹家,看大門緊閉便起腳就踹。三嘎爹的四井口院子的大門豈是三兩腳踹得開的。索性拿放火相威脅,三嘎爹無奈開門。這本該稱作舅媽的張姓女子也許是迫于這丘八的淫威,也許是經(jīng)不住甜言蜜語的誘惑,也許是這孽緣幾次三番已磨厚了臉面,盡然不顧公爹公婆就在房外的感受與之媾和。此時三嘎爹所受的奇恥大辱恐怕是任何人都難以承受的。

因氣急吐血而臥病在床的三嘎爹寫信給遠在宣恩讀書的大舅。要他見信速回。大舅不知就里,既然父親召喚,哪有不回的道理。以那時的交通狀況,,從地處鄂西南的宣恩到鄂中的沙洋近千里的崎嶇山路,大舅沿清江步行,一路避匪亂,躲兵勇,與西去難民逆行,歷盡艱辛,二十多天才趕回家,此時的三嘎爹大病已初愈,使楊家臉面盡失的張姓媳婦已無顏留駐楊家,隨著日本人快要打過襄河而撤退的國民黨兵走得毫無音訊。

記不清是前年還是去年,有報道說,有人在全國尋找健在的抗戰(zhàn)時期重慶兒童保育院學員,聽我親舅說過,大舅和我親舅曾準備一起去重慶,大舅是去謀生,親舅是準備到兒童保育院讀書。我親舅生于1926年,親嘎爹親嘎婆在我媽我姨我親舅還不能扳夠飯碗的時候相繼死去,作為叔叔,以三嘎爹雄踞一方的聲勢,自然不會丟失臉面而不承擔撫養(yǎng)侄男侄女的義務(wù)。況且我親嘎爹還有幾十畝上好的地,幾個沒成人的小孩也管不了。需要三嘎爹照應(yīng)。日本人來的那一年,我親舅十二歲。大舅回家只寫了休書一封遞與前日岳丈,便了結(jié)了一樁婚事。望子成龍的三嘎爹,眼看戰(zhàn)亂逼近,為使孩子在躲避戰(zhàn)禍的同時還有個像樣的前程,便將我大舅與親舅托付于親戚送往重慶。

這時家里只剩下長子舅(三嘎爹的次子,個子高也但比大舅瘦,叫楊宗常,所以都叫他長子舅)和我姨。我媽早已出嫁到離楊啊嶺六七里的中洪嶺,出嫁那年十八歲,我才十四歲。其實這里的地名中有許多都帶一個嶺字倒不是因為江漢平原西北是綿延起伏的丘陵,一個村落在一道山嶺而取名某某嶺,而是就在丘陵與平原的交匯地帶,歷次襄河倒堤洪水沖刷成的一道道沙嶺而得名。聽父親說,完婚那年鬧二次革命,仗雖然沒在這里打,但里過隊伍刷刷刷的腳步聲很嚇人。

父親是讀過書的,當然沒有大舅讀得多。我爺爺在當時的中洪嶺還是很顯赫家族的一員,曾祖父是捐的秀才,爺爺輩上四兄弟四幢四井口的大瓦屋,光填屋場臺子就把前面挖了一個幾畝地的大堰??珊萨f片四兄弟把家當全喝敗了。到后來因管了侄女的一點閑事,我爺爺就被當?shù)赝练艘获R刀砍死在千根柱頭落地的蘆葦棚里。要是萬家不落敗,就是土匪,也得看老萬家的面子不至于砍人如草芥吧。我爺爺死那年我爸七歲。后奶奶帶著與我爸同父異母的我姑改嫁,才七歲的我爸仰仗他姑媽的收養(yǎng),才沒有隨后媽改名換姓去給人家當繼子。我爸的姑媽我該叫姑婆,金家大灣的金姑婆乳名金兒,嫁往的金家是當時當?shù)氐拇笸霖斨?,?jù)我爸講,土磚壘的院子就有三里多長,護院的還有槍。我爸投靠已是寡婦的金姑婆,吃穿不愁但得在讀詩塾的同時干農(nóng)活,這樣讀了五六年書,耕田耙地趕耖撒種揮鐮五大農(nóng)活樣樣都拿得起。金姑婆便開始張羅我爸的婚事,大戶人家自有大戶人家的婚姻形式。父母之命在前,媒妁之言在后。哪天高興了,頭面人物相聚,便會產(chǎn)生一樁大人之間高興倍致,孩子成人后只剩無可奈何順從的婚姻。父輩在言及不饜世的孩子婚事時,也許會測陰陽,拿八字,但卻總是忽略自己將來的命運。我媽大我爸四歲,到金姑婆操持他倆的婚事時,兩對兒女親家早已作古多年。父母之命在前,后輩怎能違抗,我媽只能嫁給一個小女婿。好在我爸能寫會算,十四歲已具成人體魄,再則三嘎爹有意讓我爸成婚后便去新城打理雜貨鋪。其實不管怎樣,我媽也只有應(yīng)承的份。我爸比大舅大一歲,快二十歲的我爸已能撐起三嘎爹家里的一應(yīng)瑣事,不然三嘎爹也不舍不得大舅遠走他鄉(xiāng)。

親舅與大舅有親戚相伴,一路雖然辛苦,但只要不遭匪患,路走長了,腳上的泡自然就變成了繭子,但餐風露宿、炎日寒夜,親舅十二三歲,雖說并少了父母嬌慣,但也是大戶人家生,大戶人家長的公子哥兒。走到宜昌就面黃肌瘦,病病怏怏,幾乎走不動了。恰遇重慶返鄉(xiāng)親戚看大舅恐怕捱不過再往西走的山高路遠,還聽說重慶屢遭飛機轟炸,保育院的孩子也被炸死過,兩個大人就商量把我親舅帶回了老家。大陸開放臺胞返鄉(xiāng)探親的時候,一個與大舅親舅和我們家都算得上是遠親的老人回到中洪嶺,我還陪他喝過酒。親舅聽說后感嘆道:要不是當年回來,到重慶若大難不死,說不定今天也會帶著好多金銀珠寶回來呢,見面禮起碼是近親男人一個金戒指,女人一串金項鏈,都能跟著沾沾光。我記得我都隨親舅之聲附和來著?,F(xiàn)在看來,這完全是一種孩子小雞雞隨人長,天都可以撐破的的臆想。也許讀者會指責我這樣對大舅及親舅都有些不敬,但我想告訴你的是,我們這兒的風俗不比北方,舅舅比親爹還親。鄂中有俗語叫做“外甥不認舅,捉到使坨子(拳頭)拗”。這還有出譜,古傳劉沉香怒與其舅楊戩惡戰(zhàn),斧劈華山救母,所以外甥不認舅也有它的歷史淵源。何況當今什么都不認的怪事多如牛毛,我想,打個這樣的比方也無大礙。有可能的現(xiàn)象多著呢!大舅飽讀詩書想光宗耀祖都成泡影,由尊重轉(zhuǎn)為對等比肩,再由一般高轉(zhuǎn)化為不屑和蔑視,若是有人指責這樣對待親人有些世俗與小人的意味,那普天下的世俗與小人多了,你也指責不過來。親舅能識字也不滿一斗,在耕種不需要文化的年代,早忘到爪哇國去了。我作為外甥即使是一句不得體的話,也不會當老舅的面說出來,若不小心犯忌說出來了,我猜老舅也會一只耳朵進一只耳朵出。

大舅其實也沒走到重慶,出了宜昌遇上國民黨十八軍鄂西會戰(zhàn)休整招募隨軍劇團演員,大舅應(yīng)招到了劇團。說大舅有軍人氣質(zhì),除了因忌諱人家譏諷他的麻臉而長期歷練出的不茍言笑、嚴肅刻板外,也許還與大舅在劇團長期與軍人打交道的經(jīng)歷有關(guān)。以大舅的身板,雖然麻臉但也不失倜儻,劇團男女多數(shù)青年少,麻臉也不礙風流。但在劇團有無風流韻事大舅不會說,我也不會問。我猜的也不算數(shù)。也就不說大舅的風不風流了。總之,大舅在十八軍隨軍劇團的經(jīng)歷大舅沒有談起,也許有些故事比我現(xiàn)在所知道的大舅經(jīng)歷要精彩得多,但大舅解放后尤其是反右后一直到現(xiàn)在的落寞有沒有與他參加過國民黨劇團有關(guān)?我問過,他說沒有。三青團、國民黨也沒有加入過。我想也許吧,不然大舅怎么會僥幸經(jīng)過歷次運動而什么帽子都不曾戴過。不過從劇團回到楊啊嶺的四六年天,劇團密友怕大舅辭職回鄉(xiāng)的路上遇上麻煩事,特地給他開過一張國民黨員的假證,告誡他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拿出來可以抵擋一下。這一點大舅說他從來都沒向外人吐露過。沒想到這張假證到后來還救了大舅一命。

這回大舅不是奉三嘎爹之命回的鄉(xiāng)??箲?zhàn)勝利,和平時日不長,又要內(nèi)戰(zhàn)。大舅也不是有很高的政治覺悟,或者受共黨地下組織蠱惑而離開國民黨的宣傳機器。其實是因為大舅根本就不愿在國民黨的軍隊哪怕是劇團里干才辭職回鄉(xiāng)的。起先加入劇團除了親戚的攛弄勸說外,也有熱血青年當抗日救國的志向起了作用,不然恨透了國民黨兵的大舅是絕不會給這些穿著二尺半的丘八當娛樂工具的。而且一干就是七年。

在日本人眼皮底下艱難度日,到日本人投降,三嘎爹的財富積累雖然沒多大起色,但威望卻日增。百般推脫沒當維持會長,是不是因為二嘎爹嘎爹曲線救國被勤務(wù)兵打死嚇的,還是有不愿當漢奸的民族氣概,六十多年以后的我難得揣摩。國軍回來三嘎爹立馬當了聯(lián)保主任是威望所致這倒是真的,我爸曾經(jīng)在文革三嘎爹挨斗時在家里私下說過,三嘎爹是地主不假,但不應(yīng)該當惡霸斗,他當聯(lián)保主任是眾人推舉的。而且也沒做過惡事。我爸全然沒有因為在抗戰(zhàn)時期給三嘎爹打理過雜貨鋪,以致后來搞四清運動說我爸穿過偽軍軍裝而把我爸大隊會計撤職,預(yù)備黨員撤銷,而對三嘎爹有絲毫怨恨。就足以說明三嘎爹帶人是寬厚的。我二哥文革當造反派副司令,曾質(zhì)問我爸:你為什么要穿軍裝!我爸說雜貨鋪要進貨,騎著馬去沙市,一路上若不找四嘎爹借那身軍裝護著,莫說馬和貨物,人保住保不住,都難得說。本來二哥能當正司令,幸好爸只穿過軍裝,沒扛過槍,要不然二哥的副司令也當不成。權(quán)且有個副司令當著,我二哥也無話可說。文革結(jié)束正司令進了三個月學習班,副司令沒事。爸說得虧老子的軍裝,不然你也得進幾個月學習班,二哥照樣無話??窟@身軍裝,我爸媽雖是寄人籬下幫三嘎爹開雜貨鋪,但也養(yǎng)活了我媽、我姐、我大哥。當然,三嘎爹也在日匪蔣偽混存的亂世中靠雜貨鋪撐住了本來就不菲的家業(yè)。

大舅四六年冬回鄉(xiāng),次年一開春,三嘎爹就在沙洋鎮(zhèn)上現(xiàn)在的實驗小學,前幾年叫第一小學的前身官辦南門街小學謀得了一個教師職位,很快就與抗戰(zhàn)時期從襄陽逃難到沙洋定居的吳姓女子,就是去年剛?cè)ナ赖拇缶藡?,前年還是沙洋鎮(zhèn)年齡最大的老師吳桂蓮成婚。

大舅媽比大舅小六歲,當年棗宜之戰(zhàn),日本人的飛機炸毀了大舅媽在襄陽的家,大舅媽隨父母逃難來到沙洋,38年蔣介石扒開花園口用黃河水抵御日寇,無數(shù)河南難民南逃湖北,沙洋這個漢江邊由漢江重要水陸碼頭而得名的小商埠,接納了許多河南來的難民,你要是去查三代四代,沙洋沒有幾家不與河南沒有聯(lián)。雖然大舅媽不是河南人,但襄陽與河南相鄰,其口音,生活習慣在沙洋人眼里與河南人沒多大差別,大舅媽娘家也就算作河南人。通過幾代的同化,現(xiàn)在的老沙洋人其中有多少是河南或者襄陽人的后裔,任誰也沒那個閑心去考究,但那時的本地人與外鄉(xiāng)人多少還是有點隔膜的。大舅媽在襄陽讀女子中學不到一年,就逃難到沙洋。與父母在沙洋人生地不熟,幸虧老家還帶來點積蓄,在襄陽就經(jīng)商的大舅媽父母在沙洋賃門面重操舊業(yè),在外鄉(xiāng)人于本地人之間迎奉游刃,歷經(jīng)幾年打拼,總算站穩(wěn)了腳跟。大舅媽嫁給大舅時,大舅岳丈已算得是沙洋的體面人物。四七年大舅媽二十歲按理早該嫁了,我雖然沒看到過大舅媽年輕時候的模樣,我能記得的大舅媽除了有一顆門牙稍顯不齊,但憑大舅媽的有文化有修養(yǎng)就比別人出眾,只是個頭因大舅太高會讓人覺得有點不般配。日后大舅與大舅媽的不和諧是不會是因為身高或者是當初大舅媽不知道大舅的二婚而產(chǎn)生,大舅的后半生的落寞是否與大舅媽的結(jié)合有關(guān)聯(lián),我想只有大舅自己知道。

有人說大凡戲劇第一場掛在墻上的槍到第四場必然打響。前面曾說道的大舅那張假國民黨員證,不是出現(xiàn)在第一場,也不是到第四場才要要交代。合不合創(chuàng)作規(guī)律,我一農(nóng)民只知道種地就指望有收獲,管不了許多文字上的規(guī)矩。

大舅新婚后,與大舅媽在南門街小學教了一年多書。還有了大表姐。戊子年倒堤,南門街小學遭洪水沖毀,國民黨節(jié)節(jié)敗退,縣府官僚哪有心思顧及學生有沒有學上,老師失不失業(yè)。夫妻倆只好帶著大表姐回到鄉(xiāng)下。那時學校雖有教師宿舍,但沒有食堂。大舅媽是獨生女,不會做飯,小兩口就在岳父家搭伙大舅的岳父是生意人,精于算計自然在生活費的多與少上有些想法,言語上也許沒有表露,但臉色表情大舅總看得出來。

回到自己家里,大舅不會農(nóng)活,雜貨鋪也因倒堤而毀沒有復(fù)開。大舅無事可做。要想外出謀生,大舅媽不會做飯,遠出在外生活不好安排,災(zāi)后的農(nóng)田復(fù)耕活兒多,家里忙不過來,于是大舅就讓大舅媽學著做飯,大舅媽是富家獨女,嬌慣使然便有稍許不愿,但婆家比不得娘家,不情愿也得忍氣吞聲去做。夫妻倆的不和諧是不是從此開始?大舅雖然沒說,我估計,也許是吧。

做飯雖然不是高科技,但心存不情愿也就不會有長進。能對付著菜能炒熟,飯不夾生的時候,就有人介紹大舅到沙市伍郡小學教書。大舅應(yīng)聘前往,大舅媽與大表姐隨行。到校后學??创缶藡屧?jīng)教過書,也安排她代課,這樣做飯帶孩子,還代課,可把大舅媽忙壞了。其間的爭吵在所難免。

老說大舅有將軍相,也許還體現(xiàn)在大舅為人耿直,不茍言笑。大舅在我眼里可是學識淵博,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這自然就有人賞識。大舅到校不到一個月,學校教導(dǎo)主任缺位,校長就讓大舅代理。來學校時間不長,就升任教導(dǎo)主任,雖然是代理,總免不了其他老師妒忌。時值戡亂救國年代,人人噤聲小心,表面嗯、啊、喲,禍心則暗藏。四九年春之交,沙市解放前夕,正值伍郡小學周校慶,校長已準備出走,無暇顧及一應(yīng)瑣事,便交由大舅主辦。一名與沙市黨辦官員有染的女教師受那個黨部官員蠱惑,請人畫了一幅漫畫,畫面極盡污蔑共黨共妻侮辱朱毛之能事,幾乎不堪入目,要大舅在校慶大會時做主會場背景,大舅雖然不是出于政治覺悟而反對張貼,但如此拙劣畫作在滿是天真孩子的學校貼出來,總覺不妥,大舅便以我乃代理教導(dǎo)主任,這事該找校長而婉轉(zhuǎn)推脫。其實一幅漫畫以大舅在劇團的舞美經(jīng)歷,只要舉筆就成。但大舅若逞能豈不是兩頭不討好。兩次不能定奪,那個女教師便透露給其姘頭黨部官員。大舅就有了共黨嫌疑。一天早晨,大舅在外吃早點,一群地痞流氓模樣的混混涌來,將大舅打翻在地,一根木棒對著大舅左胸狠戳數(shù)下,幸好有錢夾護著,匪徒發(fā)現(xiàn)了錢夾,便強掏出來,翻開一看,內(nèi)里除了有少許錢幣,還有一張國民黨員的證件,幾個匪徒面面相覷,扔下錢包,一溜煙跑了個干凈。大舅忍著劇痛獨自找醫(yī)生療傷,才發(fā)現(xiàn)斷了兩根肋骨。大舅講到這兒,還掀起衣襟,左胸乳頭下果然有一點凸起,可能是骨頭錯位長成的現(xiàn)在這樣子,幾十年來,勞累和陰天都會隱隱作痛。大舅扯整衣襟時對我說。我又問,這張國民黨員證對您現(xiàn)在的境遇是不是產(chǎn)生了直接影響?大舅說:沒有,幾天以后沙市解放,我就把它扔了。雖說是一張假證,留著讓解放軍發(fā)現(xiàn)總是不好。不是你來,而且我眼看已離死不遠。說了也無妨。

沙市解放后,城市百廢待興,學校老師學生盡散,復(fù)課眼看還待秋季。大舅找過軍管會。但大舅的傷病雖因匪患所致,但軍管會也無能為力。給了點生活費勸回家或者回鄉(xiāng)等通知。大舅只好回鄉(xiāng)養(yǎng)傷。等傷未痊愈,沙洋南門街小學籌備秋季開學,聘請大舅當教導(dǎo)主任,大舅便欣然允諾。大舅媽也聘為正式教師。

大舅不是在后來由南門街小學改名為沙洋第一小學教書嗎。為何會到老家務(wù)農(nóng)呢?讀者的第一反應(yīng)可能是惡霸地主的子賢孫活該回鄉(xiāng)務(wù)農(nóng)改造;要不就是三反五反反出來個反革命不夠關(guān)不夠判,攆回農(nóng)村監(jiān)督勞動;再不就是五七年劃為右派,留在教師隊伍里就是革命的蛀蟲;也可能是四清運動將大舅清理出了革命隊伍。但恰恰都不是。反正大舅怎么混過的三反五反我不知道,那時候我還是原子呢。反右開始時我才出生,大舅就是帶過右派分子的帽子,我也記不得。何況在我記事后就沒聽說大舅是右派。也許大舅不是因為犯錯誤回的老家,不是有三年自然災(zāi)害嗎?或許是怕三個孩子餓肚子回老家弄點瓜菜代孩子好養(yǎng)活。但大舅與大舅媽都是人民教師,雖說后來又在五三年和五六年生了兩個女兒,一棵草尖頂一滴露珠,雖然苦點,但養(yǎng)活三個女兒應(yīng)該還能湊合。為何卻要回到老家去當農(nóng)民呢?有著將軍的神態(tài),將軍的素養(yǎng),將軍的氣質(zhì)甚而是儒將做派的大舅,為何放著人民教師不當,跑回老家當農(nóng)民?看來外貌酷似將軍的大舅,骨子里卻免不了農(nóng)民目光短淺的劣根性。同時還缺了點將軍的果敢,將軍的決斷,多了些將軍本不該有的懦弱。

我之所以產(chǎn)生疑問,并想弄清原由,不是在三嘎爹頭上戴著高帽子游鄉(xiāng)的文化大革命,那時候我的鼻子下面還不時糊有干鼻涕殼;也不是打倒四人幫撥亂反正的時候,那時候我因為剛開始后悔沒讀完初中,不然有張畢業(yè)證,老書記也不會不讓一個旁人認為、自己也認為有點小聰明的我去當老師。那是在剛剛不再以有地富反壞右的親戚為恥的時候。大舅到我家串親戚。第一次以成年人的眼光看大舅后所產(chǎn)生的。

將大舅比作將軍,也就是我在看到他高大的身軀,嚴肅的表情,優(yōu)雅的談吐加上淵博的學識表露出的一種讓人感到其威嚴不容侵犯神態(tài)時產(chǎn)生的想法,——當然是在有了對將軍一詞的浮淺理解之后。其實,一個剛剛進入八十年代的農(nóng)村年輕人,幾乎不會有與真正的將軍不期而遇的機緣。而且據(jù)道聽途說得來的一點本地區(qū)稱得上的人物中,只有陳士榘將軍為荊門人。身板挺直,高大威猛,不茍言笑的大舅從直觀感覺中所得出的將軍范兒一點也不為過。但大舅有沒有將軍的內(nèi)涵,以我當時井底之蛙的見識,雖然不會有絲毫的疑惑。但大舅在世人的眼里是什么形象,三個表姐及大舅媽對大舅的看法如何,我不在大舅跟前,也無從得知。但大舅現(xiàn)在的地位一文不值卻是不爭的事實。

從形象上看,當然是以我的眼光看,大舅有將軍的風骨。但在其他人眼里或許則不然,大酒店岳父也就是大舅媽的爸是小商成分,政治地位自然要比一個大地主的兒子高許多,上江人的個性加嗓門,使得大舅再剛烈的將軍性格在家里也得隱忍。在學校里社會上更得夾著尾巴做人。大舅九十歲的嗓音有一點如老舊或許鐘口有些破損的大鐘,雖隱約間還有原來的深沉洪亮,但也有經(jīng)歲月摧殘,讓人聽起來有些喑啞的感覺。

大舅在沙洋一小當教導(dǎo)主任的位置在顫顫兢兢的歲月里,經(jīng)過了三反五反、鎮(zhèn)壓反革命、反右,仍然在職,但大舅的將軍身材與將軍性格到了三年自然災(zāi)害時期恐怕已經(jīng)只剩下一副皮囊了,大舅媽因為大舅的地主成分的不得志,大女兒因地主成分沒能上中學,大舅的岳父動不動就罵大舅你個惡霸地主的兒子。長時間的隱忍壓抑終于因糧食節(jié)約身體素質(zhì)的下降而得了肺結(jié)核病。那時三嘎爹三嘎婆都還健在,一個弟弟就是我喊的長子舅因為成分的原因找不到媳婦,三嘎爹與三嘎婆老歸老,還頂著大地主大帽子,但不妨礙掙工分,雖然比起評下中農(nóng)來講每天會少五厘政治工分,但沒有小孩的負擔,填飽肚子倒沒有問題。大舅請病假回家養(yǎng)病一年多,病好后回學校,學校的檔案里卻寫著大舅是自動離職,回鄉(xiāng)務(wù)農(nóng)。連大舅媽也不知道。以大舅的階級成分,找誰理論去?文革后撥亂反正,右派平了反,拿公家小東小西回家上綱上線遭開除的找關(guān)系平了反,就連當年因亂搞男女關(guān)系而開除與大舅同輩我也喊舅舅的糧管所職工,都因處理過重而平了反,按理大舅也應(yīng)該平反,起碼也應(yīng)該恢復(fù)城鎮(zhèn)戶口,給點生活費什么的,但檔案里白字黑字寫著自動離職,回鄉(xiāng)務(wù)農(nóng)。大舅無力回天。

是的,大舅經(jīng)歷過所有的政治運動,但每次都僥幸逃脫懲罰,沒挨過斗,沒掛過黑牌,沒帶過優(yōu)派的帽子,也沒有因階級成分過高而降職,從南里小學到沙洋一小,大舅在生病回家休養(yǎng)以前,一直都是教導(dǎo)主任,一個有著將軍性格的的知識分子在那個階級成分可以決定一個人終身命運的年代里,大舅的內(nèi)心該承受多大的痛苦讀者可想而知。

倘若一個強邦或者弱邦的將軍為了百姓免受戰(zhàn)爭的血腥,將在劍鞘嚯嚯作響寶劍使勁兒按住那需要多大的控制力,大舅為了家人為了自身所受到的精神壓抑誰能理解,同樣有文化的大舅媽麼?因大舅回鄉(xiāng)家庭生活困苦不能獲得高一點學歷的表姐們麼?不能幫助親弟弟娶一房媳婦,而讓他到別村入贅做上門女婿的長子舅麼?或許沒有誰怨恨過他,但大舅的落寞是缺少對一位即使落敗也是將軍所應(yīng)該得到的尊重。

前面說過大舅或許還像一位儒將,其實并不言過其實。在國民黨軍隊的劇團里大舅是熟諳音樂的,七年的青春年華在那個年代那種軍隊里若說虛度也不為過,但大舅的許多真才實學就是在那里獲得的。既然可以稱為儒將,自然懂得琴棋書畫,大舅的琴棋我沒有親見只有耳聞,以大舅一個多甲子以來的心情,大舅輕易不會表露在這方面的才華才是真情。但大舅的書畫我可是親眼所見。文革時期,我還只有上十歲,走親戚去我親舅家,大隊的宣傳欄里,大舅畫的毛主席像與商店里請來的毛主席像相比挑不出一點毛病,可想而知,要是能挑出毛病,以大舅的階級成分,造反派們能放過一個惡霸地主的孝子賢孫嗎!他在當時的高橋公社專搞宣傳欄就搞了半年多,大舅能出一點差錯嗎?我就親眼看到過辦宣傳欄出錯的人挨斗的場景,原因是他用鉛筆勾出字的外廓,再用紅油漆涂色,忘了把主字上面的一點圖上,在沙洋師范的操場上開批斗大會,頸子上掛著用鐵絲栓著的黑牌,兩個人在在背后將其兩只胳膊反過來架飛機,后來有一個人用繩索綁了幾塊磚頭掛在那個人的脖子上,不一會兒,那個人就歪倒在批斗會場的大臺子上,口吐白沫。那時我還小,但至今任記憶猶新。我不是杜撰,我哥是造反派副司令,我自然有資格在臺上親眼所見。大舅沒有挨斗的經(jīng)歷,但有眼看三嘎爹他父親帶著高帽子挨斗,游街的內(nèi)心感受啊??梢姶缶说漠嫻P所畫的每一筆有多重!

早三十年往前推,我親舅家門前的春聯(lián)都是大舅寫的,差不多整個楊啊嶺村三隊的對聯(lián)都是出自大舅的筆下,一直到現(xiàn)在我都不知道書法的行草楷隸篆,但我總覺得大舅的書法耐看,春節(jié)期間哪家哪戶門前都有對聯(lián),在我眼里,除了大舅寫的對聯(lián),其它的似乎都不屑一顧。

若說百無一用是書生,大舅的滿腹學識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農(nóng)村除了寫幾幅對聯(lián)畫幾幅宣傳畫外也換不得飯吃,文革終止了,大酒也不能用手中畫筆換來幾個政治工分。大舅不會使用五大農(nóng)具,在當時的生產(chǎn)隊里自然拿不到全勞力工分,大舅是被“自愿”回鄉(xiāng),也沒有安置費,長子舅做了別人家的上門女婿,三嘎爹三嘎婆好像是文革快結(jié)束時相繼去世的,地主地主婆老了也要吃穿,大舅剛回鄉(xiāng)還要養(yǎng)病,可見家里的經(jīng)濟狀況是何等的長時間窘迫,大表姐的戶口沒隨大舅轉(zhuǎn)回鄉(xiāng),在鎮(zhèn)上的一家服裝廠車衣,二表姐早早輟學,在生產(chǎn)隊要靠雙手掙公分養(yǎng)家,在家要替不在家里住的大舅媽擔當家務(wù)及一應(yīng)瑣事,大舅媽的一點工資全拿來貼補一大家子人開銷,一家子的艱辛,時間長了自然就會找到一個對象去抱怨,大舅成為出氣筒自然就在所難免。就像改革開放這許多年,人們的生活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后,隨著一部分人先富造成的貧富差距逐漸拉大,生活在底層的人們就會有許多怨氣一樣,私下里就總說當政者怎樣怎樣,可誰知道當政者的苦楚呢?大舅在社會在家里盡管如將軍般高大的身軀至今都沒有因生活的屈辱和抱怨而壓彎,但我知道大舅的心一直是佝僂著的,幾十年來就從沒有直起來過。

十一

大舅有沒有對別人的抱怨,我不想去深究,但我在進大舅住所的時候,我就留意到大舅的臥榻對面有一副畫,用尼龍薄膜遮蓋著。我臨走的時候到跟前看了看,薄膜有些舊,但看上去薄膜上沒有灰塵,我近前仔細一瞧,原來那是一幅嘉興南湖革命紀念船的油畫,大舅說這是文革時期畫的,我本來想問大舅還有沒其他畫作或者墨寶,但欲言又止。臨走錢的寒暄知道了大舅現(xiàn)在的生活除了要自己做飯以外,衣食無憂。

又快到春節(jié)了,一片啰嗦文字寫了快兩年,本來想去年春節(jié)前寫完拿給大舅看一下的,老婆去年十二月頭被摩托車撞了個腰椎骨折,臥床靜養(yǎng)一個多月,兩個女兒大的在廣州上班,不能回來,小的大學畢業(yè)前的考研,連告訴她都不敢,吃喝拉撒都是我伺候,又要準備年貨去廣州大女兒家過年,就拖到現(xiàn)在才完稿,我也有我的生活上的艱辛,一個初中肄業(yè)的五十多歲半大老頭,謀生活的空隙里敲這些文字也有些頭疼。

一年多了,也不知大舅現(xiàn)在身體怎樣,其實最應(yīng)該關(guān)心的是我親舅媽現(xiàn)在怎樣,因為從廣州回來到現(xiàn)在又一個春節(jié)快到了,我都沒有去看望過親舅媽,今年春節(jié)無論如何也要去看望并給她拜年的,再不去,老表即使不抱怨,我也會自責。至于大舅,他畢竟不是我的親大舅但這次我也一定會去看望他一下,或許我還會像上一次那樣算計著買一點禮品。

2013。1。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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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舅,非嫡親的大舅的評論 (共 9 條)

  • 曉夢芳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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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黃瑞槐
  • 云海
  • 今生依夢
    今生依夢 審核通過并說 文友假如這是一篇敘事散文,那么篇幅過長,假如是小說,也需要分章節(jié),要不很難有讀者閱讀完整,這篇文章體裁以人物為主,那么簡化為敘事散文我認為更加好。問候文友。
  • 夢天之藍
  • 天

    謝謝今生依夢文友的點評!一片贅文拖拖拉拉寫了一年多,原本想揉進許多意境,現(xiàn)實的歷史的,可大舅的坎坷命運就如他的九十余歲的年齡一般,豈是我一介失地農(nóng)民的長長嘮叨可以敘述得完。這里的大舅 或許是一個虛擬的大舅,但他卻與我有著溶于血的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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