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荒成災(zāi)，雨沾衣襟垂千行（上）
心荒成災(zāi)，雨沾衣襟垂千行（上）
文/幾墨、初次遇上
[ 陣陣殘花紅作雨，人在高樓，綠水斜陽暮，新燕營巢導(dǎo)舊壘，湘煙剪破來時路， 腸斷蕭郎紙上句！三月鶯花，撩亂無心緒，默默此情誰共語？暗香飄向羅裙去！]
秦淮兩岸今夜有酒今夜醉，月光流淌在波底，華燈初上照堤岸。煙花柳巷，樓館畫舫，幾處歌舞幾時休，笙歌繁處盡章臺。水榭、綠窗、朱戶、翠簾……無一處不讓人想到“官柳動春條，秦淮生暮潮。樓臺見新月，燈火上雙橋?！钡氖⑹谰跋?。
煙水繚繞在一座清新雅致的樓閣，綠樹斜映，繁花似錦。
軒樓之上我抱吟琵琶，彈曲弄情，曲調(diào)之間流轉(zhuǎn)的不知是否哀怨，吟唱在弦間的凄涼身世難訴。風(fēng)月之所處處凜冽，我墜落在風(fēng)塵中，便似煙塵柳擺，隨風(fēng)而處，身不由己。凝眸處在一株風(fēng)氣自惜的幽蘭上，這般幽姿清影、香清而益遠(yuǎn)，誰人不生憐？須臾，不禁惹蘭長嘆，空有蘭心志氣高，可奈深陷污泥中。(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歌舞無所歇，知音何處覓，韶華葬心碎，千種疲憊，萬般憔悴。
世人只知秦淮風(fēng)塵女子蘭湘煙，知道蘭湘煙花落滿襟的琵琶，卻不知輕挑慢捻指尖流淌的傷情。
世人只知蘭湘煙愛蘭惜蘭畫蘭，知道蘭湘煙寒煙深閨有幽香，卻不知抱病懶梳妝時對蘭竹的無奈。
「彼時綻放相遇的花，種下情愁的苦」
薄暮黃昏。我走在整片梧桐鋪滿的阡陌，這是遠(yuǎn)離紅塵的郊外。不清楚為什么要走到這里，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會回去。我只記得這里有很多的蘭花。是她親手栽的蘭花。青山連綿，殘陽似血，人悵然。
如果我早點(diǎn)遇著你，我們是不是就不會相差一錦年。是不是有些感情注定埋在心底，蹉跎一生。我望著已經(jīng)升到半空的月想到。
月似鉤。
聽紅蘭說“幽蘭閣”里住著馳名遐邇的蘭湘煙，不但生的美貌異常，而且喜歡蘭花，頗有學(xué)名，是一代奇女子。我看著眼前正笑得異常嫵媚的女子，暗自皺了皺眉頭。我揚(yáng)起嘴角點(diǎn)頭輕笑了一下，一口飲盡了陳年甘醇的女兒紅。
終究不是太過喜歡這種一眼望去便能分得清骨骼脈絡(luò)的人，或者說終究我自己還是放不下，還是不能夠完全的自暴自棄?？粗矍靶Φ漠惓趁牡募t蘭，心里微微的嘆了口氣。很輕，就像軒窗外正悠揚(yáng)落地的枯黃的梧桐葉。
起身，一拂袖口，對著驚訝的紅蘭說道，我先行離開。記得幫我將名帖交給蘭姑娘，你都如此夸捧于她，我倒要見識一番。
說完起身便離開了。樓外有月。月映水。水波溫柔。
靜坐在船帆上，悠然飲下一口酒，放下酒杯。深深的嘆了口氣。京師可能不適合自己吧，或許應(yīng)該說那個血腥的官場不適合自己吧。可是，為什么自己心里總是積郁著一股氣，是怨氣、怒氣還是什么？
想不清，分不清。倒了一杯酒，又自酌自飲了起來。幽然的月光撒在宛如天湖一般的水面，晶瑩剔透。隱隱約約的，我聽到了緩慢駛過的船上那些煙視媚行的笑聲，正欲叫船夫開遠(yuǎn)點(diǎn)的時候看到了遠(yuǎn)處仿佛行駛在明月上的船，一個女子正溫柔的坐在船頭安靜的對著水面梳妝。
眉目如畫，明眸似水。水波粼粼。我看著那個女子，又喝了一口酒。對著船夫說，開過去。
整理了衣冠，站在船頭。看著不斷拉近距離的船只。和更加清晰的那位女子的眉目。正準(zhǔn)備開口，卻看到紅蘭從船只里走出來，聲音纏綿入骨，哎呦，蘭湘煙，蘭大小姐，你可是要懸價賣“青枝”的，不能給那些野男人占了便宜吖。邊說邊將那位女子拉扯了進(jìn)去。
恍惚看著那位女子走開后，覺得悵然若失，正欲喊她們的時候，看到紅蘭轉(zhuǎn)過頭對著我嫵媚的笑了下，揚(yáng)了揚(yáng)手中的名帖。
原來她就是蘭湘煙。原來她就是蘭湘煙。
我出神地站立在船頭，好像秦王古時用盡天下銅器鍛造的十八銅人里的其中一位風(fēng)化千年而形成的礁石。隨著波流，沉沉浮浮。
正當(dāng)我正準(zhǔn)備轉(zhuǎn)過頭進(jìn)入船內(nèi)繼續(xù)喝酒的時候，看到蘭湘煙又匆匆跑了出來，彎腰拾起了遺落在船頭的一束蘭花。
多年后，我一個人住在姑蘇城?？偸菚肫疬@一幕。
青階繡花，渡口良人，打馬而過回首。
一如，多年前，你提裙經(jīng)過時般的溫柔。
[一葉幽蘭一箭花，孤單誰惜在天涯？自從寫入銀箋里，不怕風(fēng)寒雨又斜。]
我不知道是否認(rèn)識他。他的一舉一動我都是那么熟悉，偏偏我叫不上他的名字。聽寺廟里的大師說，緣分是牽在紅娘手中的一根線，你無法阻擋，卻可以選擇。
我不知道是否見過他?；蚴欠比A的街巷，或是深深紅塵偶然的巧然，或是在彼此都忘卻的幾千年之前……
那晚，我在月光下看到他似曾相識的臉，有一瞬間的失神，有幾時的驚慌，還有莫名滋生纏繞的思念。
時光正好，月華如練，那一眼萬年，彼此生在遙遙相望的兩端，不知他是否看到我淺淺的笑靨。煙波，蘭舟，驀然回首，燈火闌珊處那一夜的亂花迷了眼。
我聽到紅蘭喚我，嬉笑之中略帶調(diào)侃，忽而看到一朵蘭花落入湖中，連忙提裙恰拾。四目相對時，我明明從他眼中看到了驚艷與慌亂。
那晚那時的煙花綻放絕美絢麗的圓。那晚的秦淮河，在他溫潤的眼眸中倒映的碧臺仙閣，美不勝收。
許多年后，我一個人偶爾倚在窗欄上梳妝，總是會想起這一幕。我總是往東邊瞧一眼，希望還能看到他，可是我知道他在姑蘇。
許多年后，我開始相信一句話：有些情愛，任時光侵襲，也始終無法忘記。有些情愛，注定要埋在心里，蹉跎一生。
翌晨，在紅蘭帶你來到幽蘭閣時，隔著屏風(fēng)，我才知道他的名字。
王雪燒。
是淵博遠(yuǎn)卓的才子王雪燒么。
我從屏風(fēng)后走出來，作禮。他的白衣沾了晨曦的荷露，而那三千青絲又帶了多少墨香箋跡。
碎言片語后，我便讓旁人擺上七竅棋局。抱著僥幸的心理，我想試探看他解不解的通這局在我多年前設(shè)下而至今無人能解的棋局。我想知道他，會不會是我的良人。
見他思忖許久仍不見動靜，我的心也緩緩地墜下。天下，難道真的沒有人會懂我解得開七竅棋局么。
想必又過了一盞茶的時間，終于，他揮袖，一顆棋子落下。
像是一顆塵埃落定一般，從那一刻開始彼此的生命從新開始，而一切結(jié)局也在他一顆棋子落下時所注定。
在我驚魂未定之時，他抬起頭似半開玩笑地說：
“曾有聽聞，天下誰人若是解得開七竅棋局便是湘煙姑娘的良人。如此，姑娘要以身相許么？”
他應(yīng)該看到我眸中深潭泛起的漣漪，他應(yīng)該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應(yīng)該是早就看透了棋局而不知若是解開后如何處理兩人本素昧平生的關(guān)系。
而我，卻不知如何回答。
「只緣感君一回顧，使我思君朝與暮。 」
自負(fù)心比天高，上可清君側(cè)，下可安黎民。群山見君作輯青，流水路側(cè)擊石鳴。洪荒萬載多少事，輕搖羽扇，盡付笑談。
我看著天邊的圓月，悵然的嘆了口氣，又飲盡了一杯酒。紅塵萬丈，是誰也看不清的因果是非?？尚?，我苦做學(xué)問幾十載，也比不過一紙讒言。
我喜歡蘭花，這點(diǎn)我一直都沒有察覺。因為我分不清我是喜歡蘭花，還是喜歡愛著蘭花的人。我是因為蘭花而對她心生相見恨晚的感觸，還是因為她而對蘭花開始萬分憐惜。
寺廟的大師說，這個世界有許多事情，本就不應(yīng)該分清，因為我們樂在其中。所以我也不想分清，或許這對我而言是一個很好的選擇。而對于她呢？
天邊一輪彎月纏綿著幾朵孤云，不自不覺我便已經(jīng)回到江南這么久了?？沼写笾荆鵁o施展之處。我搖了搖酒杯，抬起手，到了嘴邊才發(fā)現(xiàn)，原來已經(jīng)空了。我提起酒瓶，搖搖晃晃著卻倒不進(jìn)酒杯。好啊，連你一個小小的酒瓶也戲弄于我。我猛地一拂袖，酒瓶便砸落在地，一轉(zhuǎn)眼便開始有濃郁的酒香開始蔓延。
我朦朧的看了看，笑了。如此這般也好。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再做迷途人。我恍惚間在燈紅酒綠的走廊看到了提著一盞蘭花燈行走的她，我跌跌撞撞的走出了房門，對著她的背景喊了句，湘煙姑娘，聽聞你畫技出神入化，不知道在下可否有緣一睹？
說完后，我便后悔了。我不應(yīng)該如此魯莽的，可笑我自負(fù)一個讀書人，卻連基本的禮儀都不懂得。我臉?biāo)查g通紅，在她沒有轉(zhuǎn)過身的時候，急急忙忙轉(zhuǎn)入了旁邊的一間廂房。
我躲軒窗后，透過細(xì)碎朦朧的光，看到了她轉(zhuǎn)過頭來，來來回回的巡視，看到?jīng)]有人之后，“咦”了一聲，又轉(zhuǎn)過身去。
我松了一口氣，整個腦子一陣清醒，一摸額頭才發(fā)現(xiàn)，全是密密麻麻的汗珠。我正準(zhǔn)備走出門去，又看到她轉(zhuǎn)過身來說，是王雪燒，王公子么？
她提著蘭花燈，站在走廊，恍若天上的仙女。整個人秦淮河繁華無比，絢麗無比，可在這瞬間竟然也比不上她的身影。
我縮回腳步，又躲在了軒窗后，直到她遠(yuǎn)遠(yuǎn)的離開后，才走出門來。我嘆了口氣，喃喃自語，湘煙姑娘，這次我實(shí)在孟浪，這叫在下怎么敢現(xiàn)身呢。
突然一個人的手臂搭在了我的肩膀，隨后我便聽到了一聲，王公子。
我頓時驚的神魂天外，面目僵硬的轉(zhuǎn)過身來，心里不停的抱怨喝酒誤事。轉(zhuǎn)過身后，我看到了一臉的媚笑的紅蘭，她站在我的身后，對著我笑著說，王公子是來感謝我贈送名帖給湘煙的恩情嗎。別擔(dān)心湘煙已經(jīng)回去歇息了，過幾日可就是懸價“青枝”的時候了。
我聽到紅蘭的話，松了口氣。心里閃過了一絲遺憾，不知道怎么的，我突然很希望站在我身后是湘煙姑娘。我想我肯定是因為醉酒了。
我問紅蘭，為什么你會在這里？紅蘭看著我，突然笑了，用青蔥白嫩的食指點(diǎn)了下我的額頭說，這可是我的房間，我不在這里我在哪。還有哦，剛才湘煙可是一直都在我的房間跟我聊天呢。
我瞬間臉紅，低聲的問道，那我剛才說的話，你可是全部聽到了？
紅蘭輕笑了下，看著窗外，什么話吖，我怎么沒有聽到呢。說完紅蘭銀鈴般笑了，笑聲融合在秦淮河千年的煙塵中。
不知道怎么的，我突然很想再看到湘煙姑娘提著一盞蘭花燈站在走廊呼喚著我的名字時候的樣子。
不知道怎么的，我開始相信一句話：只緣感君一回顧，使我思君朝與暮。
[ 絕壁懸崖噴異香，垂液空惹路人忙。若非位置高千仞，難免朱門伴晚妝。]
我知道廂房內(nèi)的人是你，聲音雖有幾分醉意，我卻聽得真真切切，你要我畫蘭。
只是，我不明白，要我畫蘭僅僅是喜歡蘭花么。
那么，我呢。
春末，綠柳依依，陌上花香撲鼻。閣樓里，我展宣揮墨，水落素箋，一筆一畫，傾入了此生所有的柔情。不知是久來未畫筆觸生疏了，還是我內(nèi)心驚慌，指尖輕輕顫抖著，如流年里不安地躁動。
直到此刻，仍然清楚地記得，當(dāng)他把那一顆棋子落下時我的心情。是柳暗花明的欣慰，是驚心動魄的歡喜，是就經(jīng)孤寂后荒蕪的心開出的繁花一片。
那么多年來，秦淮兩岸的繁華千日如一，唱不盡的世事無常，而舞不完的則是看淡世事冷暖的凄涼。且行且歌，紅塵之中流云千丈，把酒臨風(fēng)月下獨(dú)酌。而一生的癡，又與誰人說？
一抹殘陽，一把琵琶，一盞清茗，一卷書香，生死契闊，與子成說。如此，安生，便好。
我不知紅蘭是怎么想的，當(dāng)我要求她把王公子邀到幽蘭閣時，她的眸中閃過一瞬我不知名地復(fù)雜神色。很久之后我才明白，那是擔(dān)憂，那是一個前塵之人對后路晚輩的疼惜。
王公子一如既往的白衣，直到很多年后夢里的他仍是英年時如初的模樣。
玉樹臨風(fēng)，白衣如斯。
王雪燒接過畫時，縱使他千般隱藏，我仍是看到了他眸中的驚嘆。畫卷緩緩鋪展到頭，而卷尾的一行字更是惹人注目。
“絕壁懸崖噴異香，垂液空惹路人忙。若非位置高千仞，難免朱門伴晚妝?！?/p>
其間意思已經(jīng)很明了，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憑王雪燒的聰明才智又豈會不知。
我試探性地問：“雕蟲小技，讓王公子見笑了?！?/p>
“好畫，確實(shí)難得的好畫。姑娘真是丹青妙人也?！?/p>
我失望地望向窗外，一片綠葉隨風(fēng)而逝，你也被遺落了么。
我知道，那不是我想要的答案。
我有紅酥手，我有焦尾琴，可終究不過一個風(fēng)塵女子，有什么資格能讓當(dāng)世才子傾慕與我呢。
罷了，罷了，不過是笑漸不聞聲漸消，多情卻被無情惱一場。
“哎呦，既然王公子那么喜歡，你就把這幅畫贈與，算是為王公子京城之行的餞別嘛?！奔t蘭語珠成串，言外之意是……
王雪燒要離開這里么？
紅塵紫陌，殊途陌路，蘭花也能泛起煙波，剛相識就要離別。果如是緣生緣滅，虛幻一場么。
“不知蘭姑娘是否能割愛？”
王雪燒彬彬有禮，而他生分的話語卻深深刺痛了我。
浮生若夢，若能一笑而過，又為何在錦瑟年華里和你擦肩而過？
偏偏，偏偏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一份我以為命中注定的姻緣，偏偏是我的一廂情愿。偏偏殘生垂葉落，自是纏綿不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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