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明月當(dāng)空。除了偶爾幾聲狗的吠叫，除了微風(fēng)陣陣地、輕輕地吹過，鄉(xiāng)區(qū)的月夜就是這么一般的平靜。坐在熟悉不過的藤椅上，凝望著千里蒼穹。天空，就像一片大冰幕，綴著很密的星星。星星，閃著清涼的光，忽明忽暗。星光透過老樹的枝葉，在地上映出稀疏的斑點(diǎn)。夜風(fēng)輕吹，把田里的秧苗吹得都彎下腰來。我喜歡月夜，喜歡它的靜謐、含蓄及神秘，或讓人回憶過去，洗滌日間的煩惱，或讓人遙望未來，或毫無邊際地胡思亂想。

這一夜，我回到了牛家莊——一個我自小生活的地方。這里頭，充滿了我與我家人的回憶，也充滿了我與家人之間的愛。面前的田畝，更是在我生命里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甚至影響了我對周圍事物的觀念與看法。要不是這一片田畝，就不會成就了今天的我。一陣清風(fēng)吹過，帶著柔柔稻田中的獨(dú)特香氣。平靜的心湖，在這撩人愁思的夜里泛起漣漪，不停的悄悄蕩漾著、擴(kuò)散著。記憶的匣子，伴著冰冷的心再次被開啟。。。。。。

“阿峰呀！小心點(diǎn)，別又跌進(jìn)爛泥巴里！”“嗯！知道了媽！走吧朋友們！去玩咯！”那時候的我，天天在村莊里與一般村童鬧著玩，或到河邊嬉戲，或到花叢邊捉蝴蝶，過著與其它小孩非一般的童年?！扒?！又是一身臟兮兮的！”媽媽一手捉著剛從小溪邊回家的我，無奈地嘮叨著。“呵呵！下次不敢了啦！”那時的我，只管站在那兒傻笑。回想起來，童年的確值得令人回味。往日的歡樂時光，只能成為日后的追憶。

當(dāng)年的我，僅五、六歲。這小村莊里，哪有什么幼兒班啊！我家也僅是小康之家，談不上什么大富大貴的，沒能力送我到村外念書。爸爸是名農(nóng)夫，天天辛勤地在我家門口前的一片小畝地耕田。那小畝地可是我們一家的經(jīng)濟(jì)支柱，雖然不是賺得很多，但也足以讓我們一家過省吃儉用的生活。記憶中，我和媽媽的感情會比和爸爸來得親密，原因在于爸爸總扮演著嚴(yán)父的角色，臉上甚少露出笑容。而我媽則是慈母，與她永遠(yuǎn)有著聊不完的話題。如此黑臉白臉的組合讓我和我爸之間有了距離感，甚至還怕與他談話，深怕一個不小心就會惹來一頓“修理”。礙于對他的刻板印象，我和他終究無法像與媽媽相處版暢所欲言，導(dǎo)致爸爸些許覺得自己被冷落，甚至是被排擠。有時候悶起來，他就一個人坐在稻田前的藤椅上賞月。因此，小時候的我與爸爸的關(guān)系總不怎么好。然而這一切在不久后，便發(fā)生了巨變。。。。。。

媽媽身子一向不太好，加上長期在田里工作，導(dǎo)致勞碌過度，卻沒時間好好地照顧自己，而熬出病來。那年，媽媽被證實患上肝癌，是末期。當(dāng)年的我，應(yīng)該只是個小二生。這消息對我們一家簡直是晴天霹靂。臨走之前，媽媽吩咐爸爸好好照顧我，也要我多與爸溝通。三個月后，媽媽終究抵不住病魔的糾纏，走了。。。。。。從此，樂也融融的天倫圖也就此缺了角。媽媽出殯后的那一夜，我躺在床上，咬著嘴唇，心里痛苦地問道：現(xiàn)今醫(yī)學(xué)這么發(fā)達(dá)，為何仍不能治好媽媽的?。慨?dāng)時的我，只懂得呆在那，痛苦地抽泣。一連串的淚水，順著我痛苦的臉頰，無聲地流下。

這時，爸爸走了進(jìn)來，緊緊地抱著我說：“海峰，不要怕！以后還有爸爸陪在你身旁，知道嗎？”氣氛就這么冷冷地被凍結(jié)了。那一夜，突然發(fā)覺，爸真的老了。爸始終沒哭。那一句話，直到今天，我仍然清清楚楚地記得?！鞍郑∥覀兌家?a target="_blank">堅強(qiáng)！不要讓媽為我們操心，好嗎？”爸沒說什么。感覺到的，只是摟著我的那雙手臂更加緊實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那一段期間，讓我學(xué)會了珍惜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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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的離去，讓我仿佛一夜間從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白雪公主變成灰姑娘，也讓我成長了許多。我與老爸的感情也增進(jìn)了不少。從那時起，老爸是我對他的昵稱，聽上去怪親切的。他每天下田工作回家，仍得洗衣、燒飯，但他從沒抱怨。我想幫他，但是全都被他拒絕了?！叭丝梢园资制鸺?，但絕對不可以手無寸鐵！”他常勸我，要我努力念書，考取好成績，至少讓未來有了保障，不必步他的后塵，當(dāng)上一名臟兮兮的農(nóng)夫?！爱?dāng)農(nóng)夫不好嗎？沒有了農(nóng)夫其它人哪有飯吃??！”“在某些人眼里可不是那么瞧的。。?！卑郑瑧?yīng)該受了不少委屈吧？

其實直到今天，我依然為我這一位農(nóng)夫爸爸感到光榮、驕傲。

一晚，如往常般，吃了晚飯后，老爸就會到屋外的藤椅賞月。從門口望去，父親的背影在月光的照射下顯得佝僂。我提了張凳子，緩緩地走到他身邊，說：“爸！我陪你吧！”老爸被我這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動了一跳。從他微微上揚(yáng)的嘴角，看得出他非常地開心。

那時起，飯后賞月已變成了習(xí)慣，在那張有點(diǎn)陳舊的藤椅邊，也冒出了一張小凳子。今后，藤椅不再孤單了。

“爸，我先把話說在前頭哦！我。。。我是很脆弱的，你千萬不要像媽媽那樣離開我哦！”老爸望著天上的明月，不發(fā)一言。“爸！怎么不出聲?。∷懔?，打勾勾！”我拉著他的尾指，勉強(qiáng)地打了個勾。

好多年了，爸依然沒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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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如白駒過隙。轉(zhuǎn)眼間，十個年頭一晃就過去了。那年，我領(lǐng)了大馬教育文憑后，執(zhí)意要到鄰國新加坡去念大專課程，專修工程系。老爸卻意外地反對，并發(fā)生了爭執(zhí)。期間，我們冷戰(zhàn)了許久。我真的不明白，老爸為何不讓我繼續(xù)升學(xué)呢？然而，固執(zhí)的我堅持依照原定計劃，收拾包袱到彼岸去，不顧一再反對的老爸。在這四年里，我偶爾回鄉(xiāng)探望老爸，老爸的氣似乎還沒消，而我倆之間的關(guān)系也不再要好。其實，我內(nèi)心早已想為自己當(dāng)初的一走了之道歉，卻始終拉不下臉。

那一年，也就是我修讀工程系的最后一年，大家都在為年底的那一場大考努力地拼著。畢竟，若是在這項測驗中成績考得不理想，那我們可要留級了?！翱己眯?！考完了爸帶你去倫敦度假！”“這是媽給你買的雞精。記得喝完它哦！”同學(xué)們的父母都在為他們加油打氣，給予充分的鼓勵。

我對我爸，始終沒有抱著太大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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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期越來越接近，我仍然沒收到老爸給我送的祝福或鼓勵。然而就在臨考前的一星期，某人按了我住家門鈴。打開門一看，是老爸！“爸聽說你就要大考了，燉了鍋雞湯。拿去喝吧！”天呀！老爸竟然燉了雞湯給我，然后再搭了四小時的車程趕來。他之后匆匆地吃了碗快熟面便離開了。他說是怕影響我念書。親情，往往不需多少花言巧語來保溫，更不需要昂貴的奢侈品來為它點(diǎn)綴。一點(diǎn)兒小動作，便足以讓我們熱淚盈眶。

顯然的，那湯沒有媽媽燉的來得好喝，但我卻始終舍不得將它喝光。。。。。。

那一年大考，我如愿過關(guān)了。

一直以來，老爸總不會忽略我最實際的需要。比起那些所謂的模范爸爸，我不知他們又能在對與他們孩子的愛上添加什么成份。

或許，老爸是最貼心的。又或許，老爸付出的愛，總是最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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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我畢了業(yè)，當(dāng)上一名真正的工程師。不久后，我踩在那再也熟悉不過的小徑上，回到了牛家莊。這一切竟然都變得如此地陌生。我與老爸之間仍隔著一堵墻，無法親近。

“爸！吃飯了！”我朝著遠(yuǎn)方坐在藤椅上的老爸喊道。爸不語。我趨前，驚覺藤椅旁的凳子依然在那。。。。。。我與老爸并肩坐著。夕陽斜射在稻田上，稻田瞬間成了金黃色。遠(yuǎn)處仍可隱隱約約地聽見村童的嬉戲聲。我仿佛又回到了兒時幫老爸插秧的日子?！扒?！鳥爸爸從來不阻止鳥孩子學(xué)飛！”老爸指著歸巢的倦鳥說道。我一時回不過意?！疤煜履挠续B爸爸不想看到鳥孩子學(xué)飛，只是它們都深怕寂寞，舍不得孩子離開。。。。。?！蔽彝耆靼琢?！多年來堅強(qiáng)的老爸，竟然也有脆弱的一面。“說穿了，鳥爸爸只不過是解不開心里自私的結(jié)。畢竟，鳥孩子長大了，會飛了，可能一飛沖天，不回來了！”“不會的！鳥孩子會像這片稻田一樣，守護(hù)在鳥爸爸身邊的！”話畢，我的鼻子一酸，視線開始模糊?！百u了！不屬于我的了！”我一征！原來爸爸當(dāng)年為了幫我遞學(xué)費(fèi)，把田畝賣了！

“不會的！將來。。。。。。將來鳥孩子一定會將它買回來！它是爸爸的！永遠(yuǎn)都是！”“傻孩子！”“鳥孩子長大了，一定可以照顧鳥爸爸的！一定可以的！”爸不語了。我的視線開始越來越模糊，爸爸背著我在田里工作的情景也越來越清晰。。。。。。

在夕陽的照射下，爸爸眼中的淚水也顯得閃閃發(fā)亮。四年后的今天，淚水沖破了我們之間的隔膜。媽媽的離去，老爸沒哭；如今，他卻哭了。我不敢想像老爸一個人吃飯的情景，我更不敢想像老爸孤伶伶一人坐在藤椅賞月時，別過頭去，望著那張空凳子，才驚覺他的孩子早已不再他身邊。而他，從不計較這名孩子的不懂事，只求孩子快樂地生活。他，甚至選擇賣了他辛苦耕耘了大半輩子的田畝，為的就是讓這名孩子遞學(xué)費(fèi)去。老爸付出了這么多，而我給他的卻只能是。。。。。。

望著那不再屬于老爸的稻田，聞著那淡淡的稻香，那毫無條件的父愛充塞著我的心懷，越來越強(qiáng)烈。淚水順著臉頰，滑入了嘴角。嘗了嘗。。。

那淚是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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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良久，我在吉隆坡找到了份好工作，還成了家，過著安定的生活。我想把老爸接過來跟我一塊住，他卻不肯?！斑@里有我的老朋友，空閑時還可以找他們聊聊天、敘敘舊嘛！不必麻煩你們了！”其實，我看得出來，老爸舍不得的是那一片田畝。

有一回，我撥了通電話給他。在電話里頭，我曾問老爸是否想把田畝買回來，他卻是這么地一答：“不必了！老了！買回也是擱著，別讓它荒著??！”自從他把田畝賣了以后，一直都靠賣糕點(diǎn)來謀生。勸他不要工作了，辛苦得很，況且我每個月寄給他的生活費(fèi)也應(yīng)該足夠了。老爸卻只苦笑說他天生勞碌命，歇不著，會悶出病來。

多年以后，我才發(fā)現(xiàn)，我每個月給他寄的錢，他一分一毫也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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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爸從來不計較他對孩子付出的多少，他也從不肯花上孩子辛苦賺來的汗水錢，他更不會忘了在菜市里與賣菜嬸討價還價，為的就是讓孩子能好過些。這一切，我都懂、我都曉、我都知。是老爸，從他那里，我看到了世間的溫暖。從他慈愛的笑容里，我感受到了人性的光輝；他長得不是很英俊，但是他的心很美。他不是富人，但是他是富有的窮人。

這些年來，老爸察覺到了我心中的愧疚，頻頻勸我不要太自責(zé)?！百u了田畝是老爸的決定，與你無關(guān)?！钡?，就連我都不能原諒我自己，我怎能得到您的原諒呢？是我的錯嗎？不是！那是老爸的錯？更不是！還是老天爺?shù)腻e？都不是！那是。。。。。。夠了！這么多年的心靈折磨，是我應(yīng)得的懲罰。就讓時間沖淡這一切吧！

如果讓我再一次選擇，我一定選擇讓時光倒流；如果時光可以倒流，我一定不會選擇離開老爸。但是，我有得再選擇嗎？

上一回，我又與老爸通電話了。我和老爸都是最平凡的家人，都會被一瞬間的甜蜜感動。往往，不是每一次的感動都能被心靈感應(yīng)察覺，唯有能靠詞語來表達(dá)。掛上電話之際，我匆匆地補(bǔ)上一句。。。。。。

“爸！我愛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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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遠(yuǎn)方哪家屋子傳來的一陣歡笑聲，打斷了我的愁緒。我依然坐在田畝前，唯一不同的是，今日的我是坐在藤椅上了。老爸呢？不在了嗎？不是！他還在我心中。只是大概他悶著了，上天堂與媽媽相聚去了。

又是一陣陣令人熟悉的氣味。好多人問我，田畝哪有什么香味??！還不都是臟兮兮的泥巴味。是的！對一般人來說，那不是什么香味。然而，對我而言，里頭藏著的都是一名爸爸為了養(yǎng)活孩子辛勤工作的汗水味，還有這名孩子與爸爸的歡笑與回憶，更少不了一股清醒而綿密的父愛。

而這股味道，我稱它為稻香。。。。。。

這名父親就是我爸爸，一個孩子成材不邀功，孩子出事扛責(zé)任的好爸爸。至今，我依然順老爸的意愿，沒將田畝買回來。畢竟，我曉得，一名父親對孩子的愛是無法用金錢來衡量的。

“爸爸！以前你住這嗎？”映入我眼簾的是一名四歲大的小女孩。她那兩顆如銅鈴般大的眼睛，流露出了一名小朋友的天真與充滿了對這世界的好奇。她是我女兒。“對啊嘉筠！以前爺爺就是靠這片田畝把爸爸養(yǎng)大的?。　薄芭?！爸爸，長大以后，我也會好好照顧你的！”這話聽上去真叫人熟悉，卻是那么地令人心酸。曾幾何時，我也許下了同樣的承諾。。。。。。

“其實爸，當(dāng)年為什么你舍得賣了田畝？”爸總是板著臉?！?a target="_blank">等你當(dāng)上爸爸，也許你會為你的孩子付出更多。”望著他，心中暖暖的。

內(nèi)心告訴我，他是最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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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別總坐在這嘛！陪我下田玩！” 嘉筠的確像足兒時的我。

“還記得你說家是唯一的城堡，隨著稻香河流繼續(xù)奔跑。。。”女兒口里突然哼著這首歌曲?；蛟S對她而言，《稻香》，只是一首再也簡單不過的曲子，然而對我而言，《稻香》卻有著最深重的領(lǐng)悟。。。。。。

來生，我還想當(dāng)你的兒子多一遍，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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