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fēng)悠悠
山風(fēng)悠悠
春風(fēng)三月,背起行囊去大山深腹里的井子峪拍杏花。
一條石板鋪成的小巷,蜿蜒穿過一排石頭老屋,三拐兩彎后就到了巷子深處。在一處破敗的老屋前駐足,一束陽光穿過屋前杏樹的枝干,穿過塌敗的草房頂,投射在屋內(nèi)煙熏火燎過的斷壁上,一張斑駁的掛歷上,‘瑪莉蓮。夢露’在上面暖昧地笑著,時光凝滯恍若隔世。
“嘿!”“嘿嘿!”冷不丁傳來的聲音把我的思緒拉回到眼前,目光在周圍尋找,一塊寬闊的場地上,一盤廢棄的石碾后面探出半個腦袋來,又長又亂的毛發(fā)下面,一張油脂麻花的臉露出憨憨的笑,笑的很干凈也很友好。我回應(yīng)道:“你好!”他慢慢的立起來:“你是哪個地啊?”不等我作答他又繼續(xù)著:“恩(你們)是城里來的?又來聶(攝)杏花?。俊蔽液鋈桓杏X到他的行為方式異于常人,且形象和環(huán)境很適合拍張片子,邊嗯嗯啊啊的應(yīng)答著,邊提出我的要求,他很害羞的拒絕著:“不了吧,俺還是去城里的照相館……”在我的堅持下,他猶猶豫豫地答應(yīng)了,等我找好背景地,他又變卦了:“不聶(攝)了!”我問:“為啥?”他垂著頭:“俺沒洗臉!”我呵呵一笑:“那就洗了再拍,對了,我怎么稱呼你呢?”他說:“俺叫石頭,家住后山”。
我尾隨著他,穿過巷口,又穿過一片杏林,繞過一條荒草沒膝的彎道,在半山腰處一塊大青石下面,見到了石頭家那三間石頭房。
小院沒有圍墻,空空蕩蕩地,在山根和堂屋交角處,一口大石甕兀自立著,里面盛著從山上汲來的泉水。石頭拿起一把葫蘆老瓢,舀了半瓢水從頭頂猛的倒下,并快速地用手來回摩弄,雖說已是春天,但水溫尚涼,我忙提醒他,石頭笑嘻嘻著:“俺就這個洗法,沒事!”聽到院子有說話聲,堂屋的門‘吱呀’一聲閃開一道縫,隨后走出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笑呵呵的問我:“這是從何方來的官客呀?”我看看石頭,一時語塞,石頭邊摔拉著頭上的水邊搶著說:“爹,他是來給我聶(攝)相片的,”老人平和的臉突然多了些局促,山羊胡子一翹一翹地:“這,這,這不行,家里窮,要給錢的……”我心中一沉,當(dāng)今惟利是圖的陋習(xí)也沒饒了這塊大山深處,唉,一聲嘆息,正計算著他能要多少錢時,老人撣了撣身上的灰塵,把破舊的中山裝又認真的系好風(fēng)扣,把石頭拉到身邊說:“來,給俺爺倆聶(攝)張吧,留下個念想”,我提溜咔嚓一通拍,老人卻急了:“這使不得,一張就行了,多聶(攝)要多聶(攝)的錢來,不聶(攝)了!不聶(攝)了!”我愣愣的看著,等著他獅子大開口,卻見他從褲兜里摸索出張皺巴巴的錢來,遞到我臉前:“夠嗎?”(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一雙粗糙的手,一元錢,我一下子呆若木雞!
費了一番口舌,似乎也沒說明白給他們拍照的意圖,但他卻明白了我不收錢,臉上透出了些歉意,老人從堂屋門口提溜來二個馬扎,用氣力吹了下灰塵,用袖子抹了凳面,很客氣的請我就座,側(cè)過身對著兒子喊:“石頭,燒水!”然后手忙腳亂的從屋里捧出些柿子干,又捧軟棗,邊捧邊說:“山里人窮,沒啥金貴的東西招待,慢待了,慢待了”,瞅著這對父子,我頓時生出些好奇來。
松柴的煙氣在小院里繚繞開來,老人蒼涼的嗓音徐徐道來:“我命不好,二十年前老伴去世,這兒子就犯了神經(jīng)病,時好時壞,到今年他也快五十了,女兒又遠嫁了他鄉(xiāng),剩下我倆相依為命,我老了,快八十的人了也活不了幾天了,只一塊心病難了,我走了后這傻兒子可昨辦?。俊蔽野参康溃骸安皇怯写逦瘑??應(yīng)該有些救濟的”,老人搖著頭:“村里鼎盛時候有四五百口子人,這幾年有本事的人都陸陸續(xù)續(xù)搬走了,剩下四十多口子人凈是些老弱病殘,哪還有人管啊?”此刻,面對著風(fēng)燭殘年的老人,面對著他身上依然而存的古風(fēng),我不知道說什么好……
瓦罐里的水燒開了,石頭來倒水,我趁機提出到屋里去拍幾張照片,老人很客氣的應(yīng)著;“中是中啊,只怕臟了你的腳”。
經(jīng)過幾十年的煙熏火燎,三間堂屋從上到下黑乎乎一片,瘸了腿的木床用磚撐著,一堆破衣爛褥從床上搭拉到地面上,除了西間里堆著三袋棒子外,不大的房間空空如也,這是一種超出我想象的貧窮,手里端著的照相機和心情一樣沉重起來,我再也沒有了拍照的心情,只是靜靜的打量著房子和老人,當(dāng)我的目光碰觸到窗口時,昏暗的屋內(nèi)出現(xiàn)了色彩,一張年青女子倚著杏樹的相片在陽光照射下微微的笑著,老人跟過來:“這是俺閨女,人可好了,出嫁后,婆家人不讓回來,就……”稍頓:“俺想她,她會回來的,興許那時,我這傻兒子就有人照應(yīng)了!”
窗口射進的光亮映著老人眼里的光亮,仿佛黑暗的屋子也亮了起來,我喃喃自語道:“也許,光明連著希望!”
看看表,返程的時間到了,該告辭了,我從厚厚的錢夾內(nèi)抽出一張百元鈔,塞到老人手里,老人掙脫著象是受到了極大的傷害:“使不得!萬萬使不得!”我奪門而出,到了山路拐彎處,回首,老人揮手的剪影,象雕塑一樣立在山崖上……
回程的車上,我在想:給老人一百元錢,是憐憫?是尊敬?是補償?還是其它?
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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