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間朝南屋
三間朝南屋
從我記事起，我就記得幾句話，那就是母親常掛在嘴邊的：“朝西屋，晚爹叔”，“有吃嘸吃，三間朝南屋”。
在沒屋的人看來，有三間樓房那是很幸福的了，可是母親就是討厭那房子的朝向，她有時會偏激地說，哪怕是一間朝南的也好，恨不得自己有一天能將房子轉(zhuǎn)個向。
夏天家里熱得像蒸籠，有點(diǎn)無處可去的感覺，特別是中午時分，熱得讓人煩躁。午睡根本不能在床上睡，只能躺在弄堂邊的大石頭上。晚上在外面乘涼到很晚，然后才能回家睡覺。
冬天時北風(fēng)呼呼地刮，那木結(jié)構(gòu)的房子又到處是縫隙，風(fēng)就在屋子里很隨便很放肆地進(jìn)進(jìn)出出。特別是冬天的晚上，睡在本就不是很暖和的被窩里，風(fēng)卻繞著頭頂呼呼地刮，那透過縫隙鉆進(jìn)來的寒風(fēng)是特別的凜冽，刮過時頭皮好像是被削了一樣的疼?？粗暧椎?a target="_blank">孩子受此活罪，母親的心也被風(fēng)扯碎了。于是她嘴上念叨著“晚爹叔，心真毒”，每晚都只好用毛衣包好每個孩子的頭，然后叮囑我們，睡覺安穩(wěn)點(diǎn)，別把衣服搞沒了。盡管包著頭，被子上壓著各自脫下來的衣服，可有時還是被寒冷凍醒，漫漫長夜，本是無憂的夢鄉(xiāng)常常被寒冷切割。(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第二天，每個人都早早地起來，躲到鍋灶前暖一暖。一條長凳子就坐滿了我們兄妹五人，像幼雛似地看著母親在鍋臺上忙碌。
吃完早飯，我們就一個個搬著凳子，坐到朝南的阿婆家去曬太陽，看著我家白皚皚的雪，聽著阿婆家融化的雪水聲，我們就會憧憬起房子，那朝南的三間大瓦房。姆媽老是罵阿爸晚爹叔的有什么用呢，由于父親是獨(dú)養(yǎng)兒子，祖母也就不會放過我娘的肚子了，絮叨著一定要生兩個孫子才行，還說別人都在“光榮”著，你可不能落后啊。于是家里就成了一人賺錢，七人吃飯。在那個年代，能吃飽穿暖已經(jīng)算是小康的幸福之家，就別想造房子了。
后來分田到戶，吃已不成問題，手頭也活了起來，我媽的心思也活了，那個造房子的念頭又蠢蠢欲動。可是五個孩子的學(xué)費(fèi)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總不能為了造房子讓孩子輟學(xué)吧。那個孕育了好多年，剛剛抽出水靈靈小苗的造房夢，生生地被現(xiàn)實又一次掐斷。不過這一次媽掐得心甘情愿。作為一個愛子如命的母親，有什么能與孩子的前途比呢？像無數(shù)個平凡但無私的父母一樣，壓抑著自己的欲望，完成著孩子的一個個夢想。
后來父親與人合伙辦了一個小廠，母親在家干山上田間的活計，終于有了一些積蓄，看著村里也有一些人造起了房子，造三間朝南屋的念頭又像三月的青草，眨眼間茂密成一片。父親去批好地基，又去批自家地里的樹，終于把造房子的樹砍下來，就連做吊頂?shù)闹耵∫步腥舜蚝昧?。可是等地基做好后，卻沒了錢，廠里生意也不好，散伙了。
看著辛苦搞成的三間朝南的地基，卻成了曬場，差不多成了村里人的笑柄，村里人的話比當(dāng)年的北風(fēng)還凜烈，刺骨，在那兒說：“看來這三間地基又要荒了，想造房子，介容易啊，也弗掂量掂量自己有幾斤幾兩，這地基早晚成拉狗屎的荒地?！庇械倪€飄飄然地到我家來，說：“你反正也造不起，賤賣算了?！比缓蟪鲆粋€跟白送差不多的價格，叫我家賣了這塊地。面對別人的不懷好意，父親還傻傻地在那兒猶豫，母親忽然笑著對來人說，“我明天上山砍茅草，蓋三間茅草屋，省得你們夜里困不著，白天費(fèi)心思?！?/p>
造三間屋，為什么總是這么難呢？為何一次次的愿望總成空啊。
父親沒了工作，年紀(jì)又大，不要說造房子，連生活也困難啊。那時村里也給我家分了自留山，母親想起古話，靠山吃山，何不把家里的柴山變成毛竹山呢。于是挖山種竹，精心侍弄，我們家成了地道的筍農(nóng)。冬天賣冬筍，初春賣雷筍，接著賣毛筍，還可賣毛竹。開始時沒有小販，還得自己挑到城里賣。后來小販知道我家的筍特別好吃，都是黃泥頭筍，肥肥胖胖的，味道特別鮮美，能賣上好價格，紛至沓來，互相爭搶，有的甚至自己早上上山去挖，然后還出比別人高的價格，有些還在頭年就付點(diǎn)定金，說明年還要。村民看到這么好，也都紛紛仿效，簡直成了一個產(chǎn)業(yè)。
沒過兩年，母親就把這輩子的愿望實現(xiàn)了。母親看著三間朝南的二層小樓，寬敞明亮的房間，粉刷一新的墻面，密閉的鋁合金門窗，整潔的衛(wèi)生間，院子里種滿各種花木，家里也置辦了各種家用電器，冰箱、彩電、洗衣機(jī)，真是越看越歡喜。
坐在寬闊的院子里乘涼，母親常會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這么好的房子怎么就是我家呢？這么多年的愿望怎么一下就實現(xiàn)了呢？朝南的房子怎么就這么舒服呢？我生的兒子都考進(jìn)了大學(xué)，子女都在城里買了房，安了家。這古往今來的好時光咋就讓我遇上了呢？簡直有點(diǎn)夢里笑醒的味道。
首發(fā)散文網(wǎng)：http://www.277762.cc/subject/53484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