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故里(老照片)
我一直想寫寫“女皇故里”這個題目,但又難于下筆。廣元于我,想起來心情太復(fù)雜了。想說的話太多,可是真正值得寫的又是什么呢?每一種小心情都拆開來寫一寫?啰啰嗦嗦,女人味兒太濃,胭脂俗粉似的講訴,跟女政治家武則天的豪情大氣太不搭調(diào)。朋友們只看一眼,一定感覺到拉拉雜雜,會全都躲開。
想想,女皇運(yùn)籌帷幄的氣度難以描繪,那么就寫寫自己去女皇故里這一路的艱辛吧。
這,還得從我暈車說起。
很小的時候,我坐車是不暈車的。第一次出遠(yuǎn)門,就是去廣元,那是二十年前的事兒了。從此,我就落下了暈車的毛病。
那時,我才十八九歲,花兒一樣的年華。因為太叛逆,被父親哇啦哇啦一通長途電話,發(fā)配去廣元了。
來接我去廣元的是我的大表哥,他那時在廣元汽車站當(dāng)司機(jī)。時值春運(yùn),“開來的班次是加班車”,他在電話中跟父親是這樣講的。(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我所有的衣服鞋襪收拾到了一只大的袋子里,袋子外面寫著兩個醒目的大字:化肥。盯著那兩個字,感覺到它代表了父親心聲,示意我永遠(yuǎn)不要再回來了,去廣元的土地上育肥生息罷。等車的時間里,我一直看著“化肥”兩個字,視線難離開,寒風(fēng)拂進(jìn)了心里,前境無比蒼涼。
一輛軍用大卡車停在我跟父親的面前,大表哥從車上跳下來,和父親寒暄了幾句。就把我的行李扔進(jìn)了車廂,仿佛是接妹妹回家似的自然。大表哥叫了一聲我的名字,拍拍副駕駛座,叫我上去。等坐好后,我從車的倒后鏡中看到出去打工的農(nóng)民把自己的背包、跟我一樣寫有“化肥”字樣的袋子往車廂里扔,同時把他們瘦的、肥的身子也弄進(jìn)車廂中去。
那時,我全然忘記了自己傷感的心情。驚訝于這樣寒冷的天氣,車上的人能迎風(fēng)站到廣元去嗎?仿佛當(dāng)時看到的都不真實,一種電影的鏡頭從腦海中一閃而過:寒風(fēng)中的軍車,一車衣衫單薄的鐵骨英雄,向列列寒風(fēng)迎死昂起高貴的頭顱。正想著,表哥向我懷里扔來一只包裹,說:“抱著!”我一看,天!是個三個月大的娃娃,正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我,列嘴兒一笑。天真的萌樣兒給了我二十年后再難忘記的安慰。一位戴著頭巾,只露出兩只眼睛的女子在車窗口對我說:“妹妹,幫我抱一下好么?奶娃娃是吹不得這風(fēng)的”。我點點頭。
車出發(fā)了,看著父親在觀后鏡里漸漸變小、直到變沒的身影,我知道父親永遠(yuǎn)距我遠(yuǎn)了。
娃娃依著我的胸堂很快睡著了。汽車顛簸著,一會兒上坡一會兒下坡,一會兒又大轉(zhuǎn)彎。我看著窗外,大片大片的綠樹闖進(jìn)眼簾來,似乎是專程跑來撫慰我心靈的精靈,很長久地綠色之后,猛然間冒出一間破敗的民房,如同大山的眼屎。我此行的前境一下子又被它誘出來,在前方等著我似的,讓我差點兒掉淚。
表哥看我陰著臉,不大說話,對我說,這綠樹后的農(nóng)民太窮了。常攔了車叫他捎上幾袋麥子或者谷子去賣。他看不得可憐人,從不收他們的路費(fèi)錢。
表哥的話更是象舞臺的布景,讓我情緒低落到了冰點。車顛簸了幾下,懷中的嬰兒象一塊大石頭壓著我,讓我心口堵得慌,胃里翻騰上幾股酸水,冷汗直冒,氣向下行,好象馬上就要咽氣了!我慌里慌張搖下車窗,冷風(fēng)“呼”一下迎臉沖進(jìn)來,哇哇啦啦,膽汁都吐了出來。
表哥停了車,從駕駛座上跳下來,接過我懷中的孩子,另一只手把我扶到路邊。我低了頭,扶著一棵小樹,“哇哇哇哇”幾聲,什么也沒有吐出來。鼻涕眼淚和在一起,冷風(fēng)一吹,差點兒摔倒。表哥一只手抱著嬰兒,一只手拍著我的背。我委屈地哭出聲來。
表哥對著車上嬰兒的媽媽咒罵,大意是她自己的孩子自己為什么不抱?指著我叫她看我的樣子,說是就因為抱了她的孩子,我暈成這樣了。我有氣無力地攔了表哥。重新坐回車上,堅持仍抱著那小孩子。仿佛此行那無知的孩子是我的救命稻草、是我最愛的人。那時那景,我只有真實地看著他的小萌樣,才能讓我活著到達(dá)廣元。
又停了幾次車,下車吐了幾回?;杌璩脸林斜砀缃K于說:到了!我下得車來,無心看被寒風(fēng)刮來的一堆難民一樣的打工仔,也不知什么時候我懷中的娃娃被抱走的。總之,表哥卸完農(nóng)民工再把我卸在表姐家的時候,看著擺在桌上的一桌熱騰騰的飯菜,我才活了過來。
見表姐真人之前,我只是在信中見過我的表姐:那是她娟秀的字跡。然而她卻對我很好,很快給我找到一家打工的工廠,雖然成天風(fēng)里來,雨里去,但是總算是讓我安頓了下來。
有一晚,表姐跟我睡在一起,在被窩里她拉著我的手說:“娟兒,從今往后,你就當(dāng)我是媽媽罷”。我茫然地望著她還很年輕的臉,什么也說不出。
隔了一天,表姐幫我請了假,說是要帶我去皇澤寺。
風(fēng)中的一座寺廟。身依嘉陵江畔,腳踏一個唐朝。雖然帝王的威嚴(yán)已經(jīng)時過境遷,但是從斑駁的石像背后仍可看出她當(dāng)年的那種霸氣外露,風(fēng)情萬種,唯我獨(dú)尊,依依遠(yuǎn)去的身影。
我拾級而上,沿途并沒有太多注意則天皇帝的豐功偉績,只從她形態(tài)各異的雕像,看出她稱帝時風(fēng)光的一面。并不能體會一個女人在當(dāng)時男權(quán)盛行時榮登帝位前的那種辛酸。
放眼粉墻灰瓦,回廊構(gòu)架,伊人已經(jīng)遠(yuǎn)去,只有悲悲戚戚的寒風(fēng),如兜頭一盆冷水,澆滅我這樣的小人物那點兒不起眼的傷痛。歷史在來路告訴我:你不是你,你最終只是時間的長河中的一粒微塵。
長吁一口氣,我告訴表姐:我想回家了。
真誠地向父親認(rèn)了錯,幾天之后,終于踏上了回家的路。
二十年里,為了生計,也為了心里那種復(fù)雜的心情,廣元這個地方一直深深植入心底。
現(xiàn)在,終于可以嘴角綻放出一絲會心的笑容,跟心中的廣元牽衣拱手,飛淚揮別了。
二十年啊,什么都可以不在意了。當(dāng)年認(rèn)為很痛處的痛苦,現(xiàn)在也升到滑稽。
誰說悲劇后不是喜劇呢?人生如一場戲,當(dāng)你在苦情戲中,痛苦是真實可見的。當(dāng)你心置戲外,你突然可以笑場。
當(dāng)我面對自己的前半生笑場的時候,心里就很想念廣元了。
廣元,你還好嗎?你是不是越來越漂亮了?有女皇在你的舞臺,你一定看起來比過去更風(fēng)華絕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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