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榨油坊

雨中的耕夫

記得我小的時候，村旁的小河邊是有一處榨油坊的。

在我的印象中，村里的榨油坊很簡陋，幾排木架子的上面蓋著從山上割下來的干草，屋內(nèi)靠里邊放的是菜籽和盆、桶之類的東西，外邊靠路的這頭是一排榨油的機器，說是機器，其實是一架用一段巨大的圓木掏空后做成的、安裝在半人高的地方上的一排架子。不知道為什么，我總覺得油榨機有一種神秘的親切感，它像一位歷經(jīng)滄桑而變得超然慈祥的老人，又恰似一個古老故事的主角。榨油時，工人們把做好的油籽餅放進掏空的木心里排好，然后用木栓從中間加進去，通過不斷增加的木栓的擠壓，鮮亮的菜籽油便源源不斷地從油榨機上預(yù)留的小窟窿里流出來。

榨油時打木栓是一件很辛苦也很有趣的事，一般是由兩個強健的漢子同時進行，他們光著臂膀，把那根從房梁上吊下來并懸于半空、俗稱撞針的圓木柱往油榨機的木栓上猛烈擊打，在震山響的；“嗨，開榨啰！”的號子聲中，打進一個再加一個，直到地上的木栓加完，油也就流得差不多了。

榨油坊里一年四季都開榨，因此，油坊里也一年四季號子聲不斷。入冬以后的農(nóng)閑時節(jié)，三三兩兩的村民沒事做，便聚到榨油房里，這也是榨油房最熱鬧的時段，油坊師傅們各自忙著份內(nèi)的事，有理菜籽的、炒碾菜籽的、扎油餅的，而那些來此閑游看熱鬧的人則三五成群或蹲、或坐地分散在油坊里外，或閑聊、或打撲克、或走石子棋?，F(xiàn)在想起來，那些人在冬閑時都往油坊里跑，除了湊熱鬧外，更多的時間可能是因為油坊里整天都要燒大火烘烤菜籽，整個油坊都暖烘烘的緣故。(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悠閑的人中有許多像我爺爺一樣上了年紀且?guī)е鴮O子的老人，他們一邊叭噠著嗆人的土煙或磕巴著一、兩尺長的煙桿，一邊說著典故以及人情世俗之類的事，或者談?wù)撝謇镎l家嫁女、誰家娶媳婦的新鮮事。油坊的師傅們在熟練地做著自己的事，口里有一搭無一搭地接著話，不時發(fā)出一兩聲驚嘆或爽朗的笑聲，我們這些小孩則到處亂跑，伸手摸摸這，摸摸那，只要不亂動油坊師傅們的東西，也不會挨罵的。整個冬天，油坊里都是人來人往，熱鬧異常。

有一年，榨油房里的生意特好，不僅附近十里八村的人把菜籽送到這里榨油，鄉(xiāng)糧站也來榨油，油坊師太忙，烘菜籽的事只好由每戶村民輪流負責(zé)完成。輪到我們家烘菜籽時，爺爺便領(lǐng)著我去油坊燒火，因為怕發(fā)生火災(zāi)，爺爺整晚都不睡，而我則爬到床上去玩耍，在彌漫著油香的屋里就著吱吱呀呀的水車聲，不知不覺竟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在我的印象中，可能是因為有菜籽的香油味的緣故，睡在油坊的那一晚，好像是我童年里睡得最香的一個晚上。

不知道是因為油榨機太舊或太落后的原因，或是別的什么，在我上小學(xué)時，村里的榨油坊便失卻了往日的熱鬧并漸漸地停榨了，通體油黑發(fā)亮的古木油榨機被冷落在那里，被千擊萬敲的木柱也散落一地。又過不久，曾經(jīng)熱鬧一時的榨油坊被改成了彈花房，而因為彈棉花的蠟寶二叔不聽師傅的勸告，邊彈棉花邊抽煙，甚至故意把煙頭扔在雪白的棉花上，引起了一場火災(zāi)，把榨油房連同彈花機全部燒著，可能是因為油坊里油漬太多的緣故，雖經(jīng)奮力拼救，也只救下那架用古木掏空的榨油機，但也是被燒得傷痕遍體。

榨油房就這樣有名無實了，并漸漸地被人們淡忘，我小學(xué)畢業(yè)時，村里買了一臺柴油機帶動的金屬榨油機。農(nóng)村改革開放后，榨油坊的舊址被村民銀橋大叔買去建成釀酒作坊，后來，我進了城，榨油坊便成了我永遠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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