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里的畫工
冬天又到了。
如果在我故鄉(xiāng)的小縣城,寒冷的偏北風(fēng)早已抖落一冬的樹葉了。然而這里是城市,多得是長青的美化樹,這些樹是能抗寒的,即使冬天里最嚴寒的冬雪落下了,樹上的葉子依舊可以綠油油的招搖??墒俏?a target="_blank">愛的不是這樣的冬天,我愛的是我遠在鄉(xiāng)村縣城里擁有哀嘆著的光禿樹干的冬天。
一直以來我認為,世界上有這樣的季節(jié)是樹的悲哀,它們猶如女人,不情愿的被別人扒光了衣服,羞愧、無助,何況是在這樣嚴寒的冬季,寒冷交迫??墒沁@一切對于畫家來說,卻是值得高興的,樹少去了葉子,這更有利于他們描摹那些光禿樹的“胴體”了。
每當(dāng)這時節(jié),我便會想起我的老師——李緒廣先生,想起他穿著風(fēng)衣如信徒般虔誠的跪在地上,仔細地描畫著對面不遠處的一株無葉子的樹了。
李先生是我的美術(shù)老師,他個子很高,狹長的臉上鑲嵌著一對小巧但卻有神的眼睛。他的頭發(fā)是亞麻色的,長長的披在肩上,方口闊鼻,更增添了他的藝術(shù)性。李先生非常瘦,在講臺上講課時宛如貼在墻上的年畫,若燈光稍微暗些,更能增添幾分神似了。
李先生為人十分低調(diào)和藹,平日里并不讓我們喊他老師。他說:“我們作畫的和那些刷磚粉墻的民工沒有什么不同,只是他們在墻上作畫,而我們在宣紙上作畫罷了,以后我們師生平等相待,你們就叫我李先生吧。”于是從那以后我們就稱呼他李先生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他是山東省美術(shù)協(xié)會的會員,九七年入選《中國書畫篆刻剪紙藝術(shù)家名人辭典》,次年又被編入《世界書畫篆刻家大辭典》。在美術(shù)界他稱得上是個全才,國畫、素描、西方油畫無所不會。
他對美術(shù)有著很深的見解,他給我們講素描時常常說:“畫素描看似簡單,實際操作起來確是很復(fù)雜的。有時一幅畫常常要分成好幾部分”,他指著一副男子素描肖像畫接著說道,“你們看這幅素描,你們在描畫這個人的時候并不是要一筆就把它畫完。有些時候你想要強調(diào)某一部位的重要性就要反反復(fù)復(fù)的畫,你看這個男人的頭部、脖子,還有臉上的酒窩都是在暫停了很長一段時間以后才畫出來的,這樣的畫作更有立體感,畫的特征更加鮮明,人物形象也就自然而然的更加飽滿了?!?/p>
他熱愛美術(shù),這是我們當(dāng)學(xué)子的都知道的,祖國豐富的名山大川使他感到自豪,這為他作畫提供了良好的素材。
他在課上很少講作畫的理論,所以一般來說上課時間就是我們作畫的時間。有些課到了非講理論不可時,他便拿些調(diào)和好的墨汁,細軟的毛筆,微細的宣紙出來,一邊作畫一邊給我們講理論。他說,畫畫講究的是傳神,如果做不到那就不能稱之為畫畫了。中國畫就應(yīng)有中國畫的樣子,講究的是意境,作中國畫時并不需要像西方的油畫那樣筆筆傳神,國畫太真實了反而沒有太大的意義了。有些時候中國畫大可不必描畫的太過明白,給人以想象的空間,使人見山能想起亭臺樓閣和樵夫,見湖能想起蓮水魚蟲和隱者,這就已經(jīng)非常完美了。那時候我們都仔細的聽著,生怕遺漏了一點。
李先生對藝術(shù)的要求是很完美的。有一次上課,作業(yè)是畫一幅裸女素描圖,作畫時我覺得不好意思,便在畫里裸女的身上畫上了一層薄紗。結(jié)果當(dāng)天晚上李先生就把我叫到了他的辦公室里,他讓我坐在他的身旁,然后對我說:“你的父親和我算得上故交了,他喜歡書法你喜歡作畫,你算得上是子承父志了?!?/p>
我笑了笑他也笑了,然后他從桌子上拿起我的素描問:“這幅畫是你的嗎?”我點了點頭。接著他的臉色變得嚴肅起來了“你為什么不照我說的去畫呢?你要記得這是美術(shù),首先講究的就是一個‘像’字,做到這些了才能夠美化修整。你看你畫的都已經(jīng)失去本真了。你聽懂了嗎?”我又點了點頭,他的聲音慢慢又恢復(fù)了和藹“其實,我并不是要故意批評你的,我是你的老師,你是我的得意弟子,畫得不好我有責(zé)任為你指正的。你先回去吧,自己琢磨琢磨再好好的畫上幾遍?!被厝ズ笪艺罩v的方法又畫了幾遍,這幾次果然比那次好得多了。
李先生不但關(guān)心我們的學(xué)業(yè)而且很注重培養(yǎng)我們的作畫修養(yǎng)。有次我拿著我臨摹的秦鴻章先生的國畫《壺口瀑布》給他看,他看后問我:“這是你畫的?”我說:“是的?!彼⑽⑿α讼抡f:“已經(jīng)畫的不錯了,只是還有幾處錯誤。瀑布周圍的石頭長年累月的經(jīng)受清水的沖刷,早就應(yīng)該變得又光滑又明亮了,可是你看你畫的石頭又灰暗又有棱角,這是不符合邏輯的?!?/p>
我看了看我的畫果然是這樣的,他接著說:“作畫是講究技巧的,不能只是講究用手畫,而是要用心畫,眼到,手到,心到,你的畫自然可以躍然于紙上。臨摹也是有講究的,并不是看著是什么就畫什么,在欣賞大師作品的時候,你還要將你自己的內(nèi)心感受,這時候你雖然不能夠達到大師們的境界,但是你要努力縮短與大師之間的距離。你想一下,如果你現(xiàn)在在畫中的亭子里你的內(nèi)心會有什么樣的想法呢?心里想什么就把什么畫下來,這樣你的畫就更真實了?!闭f罷他揮了揮手示意我回去了。
我剛走了幾步他又把我喊住了,遞給我兩本書“國畫是講究意境的,你的畫空靈沒有韻味,這兩本書是文學(xué)書籍能夠增加你的作畫修養(yǎng)的,你拿去看看吧?!蔽医舆^來看了看,一本是六祖的上座弟子法海編著的《六祖法寶壇經(jīng)》,另一本是域外作家寫的《遠逝的風(fēng)景》,上面李先生圈圈點點的做了許多記號,這兩本書和后來他送給我的《梅山鶴子圖》一并被我珍藏在了我的書房里了。
李先生還常常教給我們做人的道理,課堂上他常常給我們講他和他的導(dǎo)師邊平山先生的事,這使我們懂得了尊師重教的美德。
他教書也是極有方法的,比如上課時隨機提問。每當(dāng)這時他總會拿上幾張大師作品的復(fù)制品掛在講臺上,然后讓同學(xué)們欣賞畫里使用的手法和畫作展現(xiàn)的意境。有時候畫作簡單,我們回答得好,他便會微微的笑一下,然后在自己的筆記本上快速地記著什么。有時候畫作較復(fù)雜,同學(xué)們一時半會回答不上把頭低的很低,他便會嚴肅的讓同學(xué)們抬起頭來“同學(xué)們,請你們記住因為你是人,所以你無論什么時候都要抬起高貴的頭顱,不要退縮!”等我們大家都抬起頭后,他便又會很開心的為我們剖析畫作了。
然而李先生留給我最深印象的是他對藝術(shù)的崇敬和熱愛。
北方的冬季嚴寒而又漫長,那時候我們那兒已經(jīng)下了幾場大雪。那天我們剛要上課,李先生說這是寫生的好時節(jié),說完便背著一個畫板走出了教室,過了一會我們幾個學(xué)生也出去了,卻看見他正虔誠的單腿跪在雪地上,他的右手正在左腿上的畫板上飛快地描畫著不遠處的一棵大樹。我和同學(xué)驚呆了,并沒有走過去打擾他,我們不能破壞這對藝術(shù)熱愛的人的激情。那天我和許多熱愛藝術(shù)的同學(xué)不約而同地畫下了他的背影,一如畫一棵老樹,他自然不知道:在他描畫一棵樹的時候,他也成了我們學(xué)子心中的一棵樹,如那棵光禿的老樹一般不怕嚴寒,傲然的搏斗著風(fēng)雪。
這個情景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多少年來他的話也一直激勵著我前進,在我遇見千難萬險時,我再也不會低過高貴的頭顱,再也不會退縮半步了!
現(xiàn)在我雖然早已不再學(xué)習(xí)繪畫了,但是我永遠不會忘記李先生,永遠不會忘記他對我的諄諄教誨。我感謝他讓我明白了做人要熱愛藝術(shù),熱愛生活,更重要的,是他讓我明白了時刻都要對自然懷有一顆崇敬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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