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子大抵都是不喜歡吸煙的男人的。至于成女人后，就該另當(dāng)別論了，興許在強(qiáng)制性習(xí)慣后還會慢慢也跟著上了癮！

我不是女人，但我愛吸煙的男人！

在我很小的時候，父母就開始把生活附著在爭吵上；現(xiàn)在二十年已經(jīng)過去，父母依舊在爭吵中度日！事實上，在每次的爭吵里，父親都是沉默的，所以他們的爭吵不過是母親一相情愿的聒噪！

父親原不是一個這般老實到麻木不仁的人。從小學(xué)到高中，每次打架都有他。因為每次有，所以他很自然地成了群龍之首。于是領(lǐng)導(dǎo)這幫人跟那幫人打架，再慫恿那幫人對這幫人進(jìn)行報復(fù)，便是他生活的全部范圍和意義！他常常帶著幾個人一起逃課去老遠(yuǎn)的縣城看露天電影，然后跟他們一起議論著電影里邊兒哪個女的最漂亮，一起指責(zé)那演小兵張嘎的小屁孩兒還不及他演的好；他們還經(jīng)常找各種理由請整天的假去林子里打鳥，然后烤了吃。畢竟那時候能吃上玉米糊糊就已經(jīng)是一種奢侈，父親是肉食動物，自然抵不住鳥肉的誘惑。哪怕是一纖鳥羽，也極可能讓他浮想聯(lián)翩！

盡管如此，父親卻有如此的資本！每回考試，父親總是班上的前三名。他一面受著寵，也一面給教他的老師造成極度的恐慌！他們驚嘆這樣的天才竟在他們身邊這樣地產(chǎn)生！

父親渴望當(dāng)兵。從他開始有這個想法開始，就從未動搖過！高考后，父親如愿地考上了軍校。那時候，整個公社上線的就他一個人！他被興奮的厚棉襖重重包裹著，掙脫不出來！哪料爺爺竟私自跑到公社里，要求他們消掉父親的名字。爺爺當(dāng)時向他們吼到：“我就這么一個兒子，要是去一炮轟死了，你們誰來負(fù)這個責(zé)？”起初那些人都不同意，后來一聽爺爺這話，就都作罷了。是呵，誰負(fù)得起這個責(zé)呢？人命，即使不被真心重視，倒也足以引起一個人良心上的恐懼與懺悔！(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事后，爺爺一直瞞著父親。不過，父子倆都是高興的，只是各有各的樂處！直到臨行前一天，父親去公社開證明，才得知這事。父親把人類在遇到這類事后可能表現(xiàn)出的所有形式都一一做了個遍：發(fā)呆，發(fā)愣，麻木不仁；驚慌，恐懼，不知所措；嗚咽，抽泣，號啕大哭；小跑，疾跑，馬不停蹄……

第二天，父親自殺了……

父親偷了家里的老鼠藥，一心要為他的夢想殉情！然老鼠藥畢竟不是為父親配制的，所以他自殺未遂。父親拯救了老鼠，卻依然未能解脫他自己！

這以后，曾有學(xué)校來請父親去任教，卻被他當(dāng)即回絕。他說他死也不去做他想做的事以外的事！

后來，父親結(jié)婚了。那個女人是他不想要的。他靠出賣勞力養(yǎng)家糊口，這種事是他不想干的！而這些所有的不想父親都做了！生活總是有辦法磨平人的棱角！只有回憶可以讓日子回去……

那時我還不足五歲，父親每天都出外做工，晚上才回來。每回吵架，母親總是破口大罵，至于父親家族里被波及到的人要追溯到前多少代，出于對算術(shù)的興趣，我也曾用心數(shù)過，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記不大清楚了。剛開始父親還能勉強(qiáng)與母親處在同一間屋子里干他自己的事。漸漸地，母親發(fā)脾氣的頻率越來越高，罵人的套路卻依然如故，毫無新意，以致于到最后她罵了一句后，我們想也不想也能知道她的下一句是什么。

所以每逢母親開戰(zhàn)，父親便悄悄地躲出去，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人一融進(jìn)黑夜里，便很容易成了鬼，至少很容易變得像鬼！父親知道，他這一躲出去，便可以暫不做她的男人！這樣一來，母親發(fā)泄一陣后，雖意猶未盡，卻也覺得沒了興味，只得關(guān)上燈，罵咧著一頭扎進(jìn)被子里去了！這時候，沒了燈光的攪和，夜便黑得純凈了！我躺著，怎么也睡不著，因為想著父親！我于是悄悄溜出去找他。

我也不知道在那片漆黑里摸索了多久，總之后來是找到了?？墒俏艺业剿臅r候，父親已經(jīng)變成了一點燃著的煙頭，在翕合間閃爍迷離。我想那便是父親化作的鬼魂了！

父親愛上了抽煙，這讓父親不再那么空虛，至少郁悶的時候還有煙來陪；而且也極大地豐富了母親可罵的內(nèi)容！母親已經(jīng)離父親越來越遠(yuǎn)了……

而我則愛上了看父親吸煙。我不再怕父親消失得了無蹤影，因為我知道，只要找到那煙頭，那父親的魂，便不怕找不到他的軀體！我常常趴在門檻上，一動不動地凝視著那點煙頭。根據(jù)那煙頭離地面的距離，我推斷出父親抽煙的時候，總是蹲著的！我喜歡這個姿態(tài)！

在父親的世界里，事實上，父親是沒有世界的，他只有這空夜里的一片夜空！父親只要兩腳掌大的一片地兒，而這樣小的一塊面積于諾大一個世界來說委實是可以忽略不計的。有了這地來托住雙腳，父親便可以隨心所欲地仰望蒼穹。在他看來，天上不似人間，凡兩目所及之處，都是他的！所以父親是深沉的，也是孤寂的！他想給他的那片天著上各樣的色彩，卻不知道該如何下手。從不輕易放手，卻也從不輕易下手，這便是我的父親！

至于酒，父親雖然也常喝它，卻與它沒有感情。我第一次見他喝酒，是在他高中的同學(xué)會上。父親原是不去的，我想是他眼前的景況阻止他前去！這感覺讓他難受得要命，活著讓他感到了大不自在！他突然想起以前的那一次自殺，那一次，那么勇敢！他自躊到，既然連死都不怕，還怕活著么？所以父親終究還是去了……

那個時代的人，有幾個錢便恨不得把銀行的存折也掏出來讓人眼紅眼紅，所以那次聚會上，父親的那些同學(xué)，誰貧窮誰富貴，一見便可分曉了。不得不承認(rèn)，排除掉幾個在牢里吃公糧的，父親算是最潦倒的。父親含糊地對著他們噓寒問暖，東西南北地一氣亂扯，他已經(jīng)懶得去理會他們話里的感情色彩了。我覺得，那時候，父親是那么努力抓住些什么來彌補些什么，可是父親到底什么也沒有，所以這一切都是徒勞，只平添了一抹滑稽！

他們開始喝酒以助興，父親喝了兩杯便只顧著推辭了。但是后來，父親卻一杯接一杯狂喝不止，直到那些人手忙腳亂地奪了他的酒杯，他才不得不停下來。這時候，父親已經(jīng)搖搖欲醉了！后來我才知道，父親所以那樣，是因為遇到了他的初戀情人！

那一晚，父親堅持要回去。他拒絕別人開車送他，連手電筒也不要，然后拽了我，晃晃悠悠地朝回的方向走。父親的手很有力，拽得我生疼。我什么也看不見，睜著眼跟閉了眼，一點區(qū)別也沒有。父親卻像在白天里走，若非酒精作怪，他一定可以走得更穩(wěn)！父親太熟悉這黑色了，以至讓我覺得父親也已變成了夜！

走到一半的時候，父親突然蹲下身去，我反射性地顫抖了一下。我想要多想一會兒，父親卻突然下命令讓我爬到他背上去。就這樣，父親一直背著我踉踉蹌蹌地走，偶爾會踩到水坑，我心疼那水濺起時的聲音！一路上，除了父親身上酒的味道，我什么也感覺不到。那一刻，我才意識到，長著一個鼻子真好，它讓我愛上了酒的味道！

我不會吸煙，也不會喝酒，但我已經(jīng)過早地愛上了煙酒的味道，那是父親的味道！我愛著我的父親，這個在煙酒中浸泡著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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