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坐幽篁里
“獨坐幽篁里,彈琴復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钡谝淮握J識王維,便是源于這首《竹里館》。
那是我還在未上學之前,父親常常背著篾具四處替人做著小工,以謀取微薄的收入,往往也會帶上我。篾匠是故鄉(xiāng)一種古老的職業(yè),通過把竹子制成各種各樣的器皿來謀生,父親是故鄉(xiāng)頗具盛名的一位篾匠。
記得有戶常主是一位老人,頭發(fā)花白,留有一小撮山羊胡子,笑起來胡子也跟著一顫一顫的,甚是好玩。每每父親去的時候,他都會在門口等候,遠遠地就露出極和藹的笑容。他家的房子是我們那一帶少有的古宅,與北京的四合院有些相似。正中有一個大的朱漆剝落的門,進去后便是一四四方方的天池。里面共住有三戶人家,都是雕窗橫檻。進門了,穿過中堂,后院是一片蓊蓊郁郁的竹林。
他招呼了些茶水,父親便開始做事了。選幾根青而脆的竹子,砍下,削去枝丫,劃開成兩半,分成細細的篾片,再把每片從中間剖開成兩層,取有韌性的外層,里層一般晾干后做火把。
而此時,我便在老人家里轉(zhuǎn)悠著,他不干涉。于是我便得以翻他收藏的那些字畫,搜尋讓我著迷的小玩意兒,比如一只精細的小茶壺,一方小小的硯臺,或是一塊黑色的石印。也就是在這些之中,我發(fā)現(xiàn)了一把折扇,上面畫有一片竹林,一張石凳,一位身穿長袍的男子撫琴仰天長嘯。旁邊還附有幾行小字,我不大認識。
忽聽老人在身后吟道:“獨坐幽篁里,彈琴復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逼鋵嵞菚r候也并不知道他吟的是什么,猜想便是這扇上的詩,這也是我很久之后才明白的。(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吟畢,他取下那把折扇,遞給了我。
“是給我的么?”我小心翼翼的問道,不知為何我對那把折扇有股莫名的親切感,好像那東西在很久之前本就屬于我。
老人點了點頭,我無比激動的接過來。仔細端詳著扇面,總感覺有幾分熟悉,卻又不知從何說起,那個時候我不明白那是一種怎樣美妙的感情,直到多年后的某一天……
十多年之后,我再次步入那宅院,院中的人已經(jīng)都搬遷了,只留下一座破敗的大院。院中天池里的水結(jié)滿了青苔,靜靜地盛在那里,仿佛盛著一世的落寞。步入后院,竹葉落了一地,幾只山雀驚得飛向了林中。
我拂去石凳上的竹葉和塵土,坐了下來。輕輕的打開那把折扇,畫面依舊,只是紙已有些泛黃。
現(xiàn)在我已是和王維非常熟悉了,自從第一次的邂逅,我便愛上了這個山水造就的詩人。我會在夕陽西下,夜幕降臨的時候吟道:“斜陽照墟落,窮巷牛羊歸?!惫鹱语h香,王維在耳畔悄然對我說:“人閑桂花落?!币矔r常讀些《新晴野望》《淇上田園即事》《渭川田家》《贈裴十迪》等篇章。
盯著看了許久,忽然覺得那扇中之人或許就是老人,或許很久以前他本有一架古琴,常常伴著清風明月?lián)崆匍L嘯。或許那扇中之人也是父親,那在手中飛舞的竹篾便是他的琴弦,那弦在他手中旋轉(zhuǎn)著,跳躍著,譜成了一個個散發(fā)著竹香的筲箕、竹席、簸箕,也編進了兒時的歡樂。
而我也竟成了那畫中人,仰天長嘯:“春草明年綠,王孫歸不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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