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明說故事

短篇之盡量短小的故事（005） 消失的線條

這是一幅三乘七開淺浮雕的作品，淺褐色的陶泥鋪滿了一寸厚的長方形木框，形成一個整潔干凈的平面。

米好手持片刀站在畫框前，運刀如風(fēng)，技法老練，片刀行云流水一般在光滑的泥面上起浮游走，一縷縷的泥絲面塊便從整體的泥面上被切削剝離出來，一路向下垂掛著，然后斷離開來，掉到地上。

隨著米好手持片刀，來回上下的移動，一些線條和輪廓漸趨明朗的在泥面上呈現(xiàn)出來，漸漸的，那些線條和輪廓牽連成型，一個個玲瓏曼妙的美麗身姿在泥面上錯落鋪開，如出水芙蓉般冉冉升起，突然就躍然眼前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米好歇口氣，退后兩步，仔細觀察著眼前的作品，和心中的設(shè)計進行著斟酌和比對。

系里年終要搞一個繪畫雕塑類作品匯展，米好現(xiàn)在就在努力地完成自己的作品。

師兄時雨曾經(jīng)來探望過，關(guān)心地問她作品的情況，米好信心十足，當時她的身前系著一個圍裙，滿手黃泥，她噼里啪啦地拍打了幾下手上的泥土，然后就要給師兄一個熱情的擁抱，嚇得師兄往后一跳，米好得意地笑彎了腰。

米好胸中的影像很快就落實在了眼前的泥胚上，那是七個妖嬈嫵媚的古裝女子，她們長裙飄飄，姿態(tài)曼妙，腳邊祥云繚繞，正欲乘風(fēng)飛去。

當時米好告訴師兄自己的作品就叫七仙女，七個臨風(fēng)飛行的仙女。

天仙配嗎？好老土的。師兄笑了。米好不樂意了，拈塊泥巴砸向師兄，米好說叫你也沾點土氣。

最后沒有叫七仙女了，師兄說就叫飛天吧，就像敦煌的壁畫。米好高興起來，又要抱師兄，把師兄嚇跑了。

七個仙女現(xiàn)在栩栩如生展現(xiàn)在米好眼前，七個仙女姿態(tài)各異，有手托一籃蟠桃的，有手持鮮花的，還有一個正反彈著琵笆，這顯然是借鑒了敦煌的飛天照像藝術(shù)。

仙女們的長裙流水般的垂下來，在接近小腿的部位又各自方向不同高低各異地翻卷起來，過渡成一朵朵搖曳的浪花般的流云，舒卷回旋，簇擁著仙女們臨空飛去。

米好思如泉涌，落刀如風(fēng)，如癡如醉，進入了一種半癲狂的狀態(tài)，整個的身心完全融入到了作品的創(chuàng)作中，而泥胚也不負人望，以美輪美奐的姿態(tài)報答了癡情的米好，一幅生機勃勃的飛天淺浮雕作品最終順利完成了！

米好拋下片刀，深深的喘了幾口氣，很為自己的手感和技法而得意了好一陣子，剩下的就是上釉和著色，這都不在話下，最后就是推進爐堂里燒瓷了。

關(guān)鍵是那些行云流水般的線條，由仙女的衣裙一路垂下，又不著痕跡地翻卷變幻成飛舞流動著的祥云，組織成一幅結(jié)構(gòu)酣暢，畫面舒展的飛天照像群，那種遙相呼應(yīng)，一氣呵成的整體美感，真是令人賞心悅目，心曠神怡。

就連才華橫溢的師兄也發(fā)出了由衷的贊嘆。

燒制出來一定是一件藝術(shù)珍品，時雨師兄估量著眼前的畫像，不吝贊美的說。

米好的心突突的跳起來，跳的好快，臉上現(xiàn)起一抹紅霞。

米好用淡粉的丙烯顏料在仙女的裙衣沿邊細細的勾描幾筆，虛虛實實的，又在幾枚蟠桃的尖上點了濃濃的朱紅，并向下洇染于無，把飄舞的絲絳水袖也都勾了邊，著了色，然后用噴壺給整幅作品薄薄的施了一層透明釉彩，這樣，燒制出來，整幅畫面的基調(diào)就是晶瑩透明的白色了，這正是米好想要的效果，在白色的基調(diào)上，淡粉色的紗裙在和風(fēng)中柔順飄揚。

給烘爐設(shè)定好溫度，順著滾軸將泥胚推進去，合上電閘，按下燒制按鈕，觀測孔里頓時明亮起來，迅疾變成熾白，接下來就是耐心動等待了。

燒制大約需要六個小時，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師兄時雨讓米好利用這個時間去好好的歇歇，時雨師兄說米好你放心，我會一直守在這里的，時雨師兄說你去洗個澡，好好睡一覺，看你臟的像個泥猴。

米好很舍不得離開爐前，可是知道急也無用，就千叮嚀萬囑咐的叫師兄千萬別走開，米好說我會很快回來的。

米好真的就痛痛快快的洗了個澡，覺是睡不著的，換了一身干凈衣裳，就出去校院外的飯店里炒了幾個好菜，買了一只肥燒鵝，拎了一瓶42度的瀘州紅高粱酒，晃回校院里來。米好知道師兄喜歡喝的酒是瀘州紅高粱，米好要和師兄好好喝幾杯。

轉(zhuǎn)過街角，看見一個老婦，端坐在一個攤位前，老婦雙眼微閉，衣著素雅，發(fā)絲梳理的一絲不茍，老婦的案前別無一物，只靜靜地散落著幾杯繡綠的銅錢。

米好心里打個愣，覺得這個婦人有些不同尋常，可又說不出具體不同在哪里，米好的心中本能的發(fā)虛，本來歡樂晃動的肩膀一時安靜下來，嘴里的鏗鏘小調(diào)也變成了內(nèi)容不明的哼哼。

米好走過老婦的攤位猶如經(jīng)過雷場，輕手輕腳的，生怕一個不小心，哪里就會炸響開來。

還好，安全地通過了，天雷未響。米好心里舒一口氣，正要撒野地復(fù)辟自己的嘴臉，突然就聽到了老婦一聲輕輕的嘆息聲，那聲嘆息無視兩人的悠長距離，就在米好的耳邊靜靜的綻開，仿佛老婦真的就是貼著她的耳朵在嘆息一般。

米好的心里一冷，怕什么來什么，米好沮喪的停下腳步，回過頭來看著老婦。

老婦這時睜開了眼，眼里精光閃爍，看著米好，看看了好一陣，不由得又嘆了一口氣。

米好急了，米好心想是不是遇上了詐騙犯，想要詐騙自己手里的這只大肥鵝呢？

老婦仿佛看穿了米好的心思，她靜靜地搖了搖頭，抬起手，輕輕向米好招了招。

米好身不由己，向老婦走去。來到老婦的攤位前，米好滿懷疑問地望著老婦人。

那位婦人氣度雍容地伸出一只手，細細地撫摸一遍桌上的銅錢，嘆息了一聲，說，孩子呀，你可知道，你是天上的一位仙女呢，婦人微微抬起頭，仰望著天邊說，你可知道，天上原來是有七個仙女，你就是其中最小的那個，你是動了凡心，所以墜下凡塵。

老婦雙目又閉合起來，仿佛老僧入定一般，不再說話了。

動了凡心，墜下凡塵？時雨師兄的身影突然就在米好心里一閃，米好茫然地抬起頭，望著天空，心里充滿了忐忑。

老婦這時睜開眼來，抬手朝空中一揮，米好眼前頓時現(xiàn)出一片五色祥云，老婦說你可知道，我本是天上云母，這次來就是為了渡你，植你靈臺，開你慧眼，輸你玉骨，還你仙身的。

老婦說我有天香一瓶，你吸納之，則事可成。老婦說著張開手掌，掌中果然托著一個玲瓏滴翠的玉瓶，老婦將玉瓶遞到米好面前，說，你且嗅之。

米好小心翼翼接過玉瓶，擰開瓶蓋，將瓶口湊到鼻子前，真的就深深的嗅了一口，一口還沒嗅完，米好已經(jīng)咕咚一聲栽倒在了地上，挎在臂彎里的菜和酒拋散開去，那瓶42度的瀘州紅高粱酒跌落在石階上，瓶身破損，芳香的酒水流了一地。

米好最后暈倒時還在迷迷糊糊地想著，要和時雨師兄好好的喝兩杯。

六個小時的燒制時間很快的就到了，米好還是沒有來，時雨師兄看看門外的天色，門外天色黯淡，已是晚上了，時間已經(jīng)到了，時雨決定不再等待，先把浮雕拿出來再說。時雨師兄也很急于想要看看燒制完成的浮雕那驚世絕俗的效果。時雨師兄想，米好一定不會怪他的。

關(guān)上電門，拉下電閘，打開爐門，時雨站過一邊，等爐中的余溫靜靜的散盡。

時雨現(xiàn)在小心地將已經(jīng)燒制成型的淺浮雕作品飛天拉出爐來，擺在一邊的案臺上。時雨走近前些，靜靜的觀賞著，師妹米好果然是巧奪天功，技藝非凡，一幅飛天，流光溢彩，七個仙女爭先恐后，長裾飄飄，神采飛揚的向天飄去，仿佛就要沖出畫面一般。

時雨的眼光最后停留在最南面的第七個仙女身上，他不由張開來嘴來，傻傻的愣住了。

只見仙女七妹一反常態(tài)，她手中的一只玉兔不翼而飛，她臉上的笑容也逃離無蹤，現(xiàn)在是滿臉哀怨地看著時雨，嘴里仿佛有千言萬語要向他傾訴，在她的腳下，本來歡騰翻卷的祥云也沒有了，她的裙衣就那樣直直的垂掛下來，本來應(yīng)該延伸幻化成云紋的線條截然不見了，憑空消失了，現(xiàn)在的仙女七妹腳下空空如也，仿佛隨時都會從空中跌落下來，直墜凡塵...

師妹米好那天下午走出校園后就再也沒有回來，時雨記得米好曾經(jīng)好喜歡過一首歌，那是小娟唱的“和一個女孩子結(jié)婚吧”。師妹嘴里輕輕哼著：和一個女孩子結(jié)婚吧，看著她從床前走到窗前...師妹米好對著時雨回眸一笑，調(diào)皮的說，師兄，哪天我要和你好好喝兩杯。說完，盡自的咯咯笑了起來...

--- 海 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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