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臥牛山的月光

公孫瓚很快就追著嚴(yán)綱去了。他走得一點(diǎn)痛苦都沒有，因?yàn)榈犊吃诓弊由蠒r，他兀自沉醉不醒，涎水拉成絲線，掛在嘴角。袁紹的幾個兒子沖進(jìn)公孫瓚的豪華別墅，搬走了所有的家當(dāng)，連他睡覺的黃花梨木大床都抬走了。抬出門時，我看見床上蜷曲著兩個女人身影，露在外邊的胳膊和腿，在陽光下閃著光，白花花耀人眼目。一個女人尚在小聲嚶嚶喘息，似哭似訴，婉轉(zhuǎn)悠揚(yáng)，喘息聲叫得抬床的小兵腿軟腳步亂，一個險些兒撒開手。袁譚給那小兵一個耳光，手掌還未收回，就順溜的溜進(jìn)了錦被下面，于是床上的嚶聲變幻了調(diào)子，這會兒是咯咯、咯咯的嬉笑聲。

我一聲嘆息，想公孫瓚這輩子算是白辛苦了，全替袁紹做貢獻(xiàn)了，又是女人又是錢財，到頭來卻連一聲謝謝都沒撈到。前些日子，袁紹大兵圍困冀州城時，我就建議公孫瓚，拿出金銀珠寶獎勵將士們，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或許冀州城還能守住，他非但不聽勸，竟然又叫人打了我一頓屁股，說我謀算他的家業(yè)。

遇見這樣的主子算我瞎了眼了。就在我躺床上養(yǎng)屁股的時候，幾個將軍趁公孫瓚醉著，偷偷開了城門，我忍著屁股疼，想把他救出去，趕到他那雄偉的別墅前，看見袁譚手起刀落，公孫瓚的人頭也落下。那一刻，公孫瓚的一切都結(jié)束了，他畫完自己的圈了。

我在冀州再無事可干，潛出城去，想回老家。

常山還是老樣子，不過我的形象在村子里大有改觀，張梁雖不是我殺的，我至少戰(zhàn)斗過，張二伯熱淚盈眶的歡迎我回來，喊他老婆張二嬸炒雞蛋。我看他沒鼻子的臉十分滑稽，想笑卻不好意思，忍不住了便假裝咳嗽掩飾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幾天后，我收到了一封信，竟然是袁紹派人送來的。他請我到他那兒“共謀大事”。

我把那信丟進(jìn)茅廁里，然后在上面痛快淋漓的撒了一泡尿。結(jié)果幾天后又有人送信來，如此三番，我徹底煩了，想還是跟他來個了斷吧，就寫了封回信，告訴他我們倆根本不合適。叫來人帶回去。我以為這就算結(jié)束了，然而我低估了袁紹的韌勁，三日后那人回來，遞給我三百兩銀子和一封信，他在信中告訴我，感情是可以慢慢培養(yǎng)的。我苦笑一下，回信說，跟他干，可以，但他必須先殺掉麴義。

我知道袁紹必然不會殺掉麴義，但我必須殺掉他，因?yàn)樗麣⒌袅宋揖粗氐膰?yán)綱，在界橋，這個可惡的麴義砍下了嚴(yán)綱的腦袋，還掛在旗桿上招搖。士可殺不可辱，何況，整個冀州城里，嚴(yán)綱是唯一真心對我好的人，只有他說我是個人才，提拔我當(dāng)“白馬義從”禁衛(wèi)軍隊(duì)長。士為知己者死嘛，死就算了，但一定得為他報仇。

我沒指望袁紹替我出手，然而這次我高估了老袁先生的智商，沒幾天他派人送我一個大木匣，我還以為是金銀珠寶，上回的三百兩我退回去了，佩服這人真的是一根筋，鍥而不舍啊。打開看，我就跌了一跤，那匣子中，裝著一顆血淋淋的人的首級。送信的大兵說，這就是麴義的頭。

我跑進(jìn)廁所，先吐了一陣子，然后面向界橋方向，淚流滿面，告訴嚴(yán)綱：嚴(yán)大哥，兄弟為你報仇了。

我不能呆常山了，看來袁紹老兒真的喜歡我了，他為我竟舍得殺掉麴義，一位鞍前馬后跟隨他，卓有戰(zhàn)功的老將，這人心黑，可不敢再跟他玩了，老袁玩得起，我玩不起。還是趕緊跑路吧。

可是，能跑到哪兒去呢？社會上我認(rèn)識的人不多，黑道不想進(jìn)，白道想進(jìn)沒人要。翻來覆去想，愿意收留我的只有一個劉備了?？墒撬洗谓形胰?，我喝醉了拒絕了，唉，酒真不是好東西，誤人誤事啊。我今后一定得把酒戒掉。劉備喝多了話多，張老三喝多了瞌睡多，只有人家關(guān)老二素質(zhì)高，喝多了和女人玩，既娛樂身體，又不妨礙大事，頂多就是個風(fēng)流罪過。等醒過來照樣跟著劉老大混，還混了個忠義之士的好名聲。我應(yīng)該好好向關(guān)老二學(xué)習(xí)。

可問題是，聽說劉老大自從離開公孫瓚，就跑許昌去了，許昌是曹操的地盤，我跟他不熟。

這社會徹底亂套了，老劉家的天下被人碎割了。這才幾年時間，就搞得四分五裂。先是董卓在長安被干兒子干掉，可笑的是這位干兒子就是呂布。干掉干爹，呂布也沒當(dāng)上老大，還險些被別人干掉，幸虧他的馬快，逃出生天了。我現(xiàn)在百分百確信，呂布的馬就是那匹大紅馬。我聽說呂布和董卓干爹干兒子干架，起因是一個女人，好像是甘肅臨洮的一個唱原生態(tài)歌曲的姑娘，被朝廷的一位大官看上了，好不容易弄到長安，卻被董卓看見了，逼著大官交出來，大官雖大，還是沒董卓大，于是乎，臨洮姑娘進(jìn)了董卓的家，上了董卓的炕頭。一來二去，小老婆跟干兒子黏糊上了，等董老頭發(fā)現(xiàn)自己的帽子綠了的時候，就顧不得干爹干兒子情分了，一個說你為什么給干爹戴綠帽子，一個說我沒有，俺倆在你之前就好上了。談判桌上其實(shí)什么事都解決不了，不論你怎么聲嘶力竭，道理講得再曼妙，結(jié)果還是要用刀子來說話。這下好了，董老頭死了，天下應(yīng)該太平了吧？

然后曹操來了，他很干脆，不跟別人廢話，直接把皇上綁架到許昌，放自己的地盤上看起來。

劉備說，自己實(shí)在想念皇帝侄兒，就跑去了。

我可不想去許昌，皇上又不是我家親戚，我真的不想他?？墒遣蝗ピS昌能去哪兒呢？天下雖大，竟沒我趙子龍容身之地。算來算去，能給我一碗飯吃的只有劉老大，不進(jìn)許昌城，我在城邊上溜達(dá)，等他出來時見一面，把自己的苦難給他說說，求他收留我。

揣著張二嬸烙的餅子，我一路向南走。

今天一大早，我準(zhǔn)備翻過一座山，我打聽了，過了這座山，離許昌只有一兩天的路程了。

然而過不了山，因?yàn)檫@山上聚集著四五十個山賊。

山下的老鄉(xiāng)告訴我，這伙山賊厲害。

這點(diǎn)山賊我不放在心上，我趙子龍什么場面沒見過，連袁紹都被咱耍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幾個山賊有多大能耐？難道他比張梁還厲害？不信。其時天色將晚，老鄉(xiāng)們勸我山下歇息一晚，等天明了再上山。我看山下幾戶村舍，破敗不堪，我是個喜歡干凈的人，實(shí)在不想在這里住宿，咬咬牙，還是走吧。

事實(shí)上，我想說的是，不要輕易相信人言，那山上有幾個山賊，但絕不像傳說的那樣可怕。我一上山，就遇到幾個，扛著鋤頭鐵锨準(zhǔn)備下山，我問干什么去，他們說天要下雨了，得把山下的水道修好，不然山洪下來了不得。我無語了，山賊當(dāng)?shù)剿麄冞@個境界，算是空前絕后了。我以為，山賊的本質(zhì)工作是搶劫，而不是修路，更不是搞水利工程。

我對這伙山賊有好感，便下馬跟他們聊天，聊了天氣聊人事，比如最近什么地方換了地方官，老百姓唉聲嘆氣，說剛喂肥一只，又來一只空肚子的。聊著聊著，就聊到了許昌，一位山賊說曹操和呂布在徐州打架，皇上的叔叔劉玄德幫著曹操殺掉了呂布。因?yàn)閼?zhàn)利品分配不公，兩個人鬧起來了?！鞍?，又要打仗了，打來打去，搞得百姓窮，叫我們搶什么呀?！绷硪粋€跟著嘆息，說：“這是什么世道，連山賊都過不好日子?！?/p>

我瞠目結(jié)舌，不是擔(dān)心山賊們?nèi)兆硬缓眠^，而是我去不成許昌了。

真的沒地方去了？

我小心問山賊，能不能入伙？

一個大胡子笑道：“入伙可以，但你得把這批白馬獻(xiàn)出來，晚上弟兄們喝酒吃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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