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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束溫暖的陽光

2012-11-11 11:19 作者:孫守名  | 14條評論 相關(guān)文章 | 我要投稿

讀丹麥作家舒泰琪的隨筆,對他敘述的一件事至今記憶猶新。他說年幼時不慎落水,被途經(jīng)此地浪跡天涯的洛姆大叔救起,三十多年后他仍對此事念念不忘,終于在四十歲的那一年,徒步尋蹤去找尋洛姆大叔。等他在沙漠的邊緣發(fā)現(xiàn)洛姆大叔時,救命恩人已經(jīng)變成了一堆白骨。舒泰琪痛不欲生,為不能報答洛姆大叔的救命之恩深感愧疚,發(fā)誓要完成他未竟的心愿。從此,他也走上了浪跡天涯的征途。

讀了這個故事,腦海中依稀閃現(xiàn)出往昔殘斷瑣細(xì)的碎片,漸漸聚合,交融,最后匯成一段完整的經(jīng)歷。大,池塘,柳樹,捶布石,母親,還有我。那時我只有十歲,喜歡狂風(fēng)暴雨,喜歡雨過天晴,喜歡瓦藍(lán)的天空中飛翔的鴿子的哨音。母親坐在池塘邊洗衣時,一只金黃色的蜻蜓正落在水草的尖端,抖落身心的疲憊,做著日的幻。我悄悄走近,伸出小手……

誰也不會料到,兩匹高頭大馬正狂奔而至。不,不單單是兩匹馬,還有,還有它們身后拉著的拖車,拖車上是耕地的犁頭和耙地的耘耙,犁的鋒利的刃,耙的锃亮的尖,在陽光的照射上閃著寒意逼人的光,這是怎樣一個驚心動魄的場面??!天上正悠悠然飄著朵朵白云,一只灰色的小狗正慵懶地從院落里出來,不經(jīng)意地東張西望。

總之,那天的場景已經(jīng)永久地停留在我的腦海深處。狂奔的飛馬朝我沖撞而來的一瞬間,身材瘦削的四爺爺驚呼著竄過來,手里不知何時多了一把鐵锨。那兩匹馬一錯神的當(dāng)兒,四爺爺一锨拍去,馬就像喝醉了酒一樣滾進(jìn)池塘的汪洋之中。在四爺爺?shù)膽牙锿A撕镁茫也朋@魂落魄似的大放悲聲。母親跑過來,與我抱頭痛哭。在那個毫無詩意的夏天,我躲過了生命中的一劫。那天的陽光,掠過滾滾的塵世灑落在我的心上,激起一波又一波生命的感動

也許事情到此該算結(jié)束,一個多么生動感人而又催人淚下的故事。要是在今天,我那四爺爺注定該是一位頂天立地的英雄!其實不然,事情還遠(yuǎn)沒有結(jié)束。十天后,五花大綁的四爺爺被推上一座高高的土臺,開始了他生命中的苦難歷程。七八人各執(zhí)棍棒,當(dāng)然還有一桿步槍,村里的管事人扛著,四爺爺深深地低著頭,彎著本已有些佝僂的身軀,生怕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街坊鄰居看清自己的臉。

四爺爺?shù)淖锩瞧茐拇謇锏墓?,也就是那兩匹馬。那個蕩氣回腸的生死攸關(guān)的時刻,兩匹受驚的馬落入水中,其中一匹竟奇跡般安然無恙地沖出池塘;另一匹被拖車撞傷,尖利的耙齒又適時地刺進(jìn)身體,等人們亂烘烘地救起,已是奄奄一息。對四爺爺?shù)呐窂拇艘话l(fā)不可收拾,隔三差五就被推上高臺。山崩海嘯,大呼小叫,先是主持人列舉罪狀,后是臺下人紛紛揭批深挖,再后就是呼口號。萎靡不振的四爺爺面無血色,低著頭,佝僂著身子,一再作揖……我坐上臺下一隅的小板凳上,不敢正眼看一下四爺爺,咬著牙,只敢讓愧疚的淚水朝心里汩汩流淌。(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對四爺爺?shù)呐反蠹s持續(xù)了半年多。最后一次,憤怒的人群終于像山洪暴發(fā),一窩蜂沖上去,村里的一位素常無所事事的年輕后生當(dāng)胸一拳,四爺爺站立未穩(wěn),又被他猛揣一腳。一個趔趄,身瘦如柴的四爺爺像秋風(fēng)掃落葉般,從高臺上滾落下來,昏死過去。批斗終于宣告結(jié)束,四爺爺?shù)淖笸纫沧源藗麣垺?/p>

那天,邈遠(yuǎn)的天空中沒有一絲風(fēng),夕陽在山,冰冷的晚霞孱弱地照射著大地。我沿著一條狹長的胡同獨自一人走回家,憂郁的眼睛時不時地望望斑駁的墻壁和蒼老的樹木。要路經(jīng)那片池塘?xí)r,我的心猛然又抖動起來,看到那棵高大的柳樹,逃也似的沖進(jìn)另一條胡同。

有一天深,母親從睡夢中把我叫醒,領(lǐng)我敲開四爺爺?shù)姆块T。一進(jìn)門,母親就讓我跪在四爺爺?shù)拇策叀K臓敔斏斐隹菔萑绮竦氖?,拉住我,在幽暗的燈光下,微笑地望著我,全然沒有責(zé)備的意思。淚水只在眼眶中打轉(zhuǎn),什么話我也說不出一句。其實,那天四爺爺挨打時,我本想沖開人群,去把他救出來??墒?,你知道,那是怎樣的一種癡心妄想?。?/p>

過后幾年,風(fēng)平浪靜。常常,我會在午后去四爺爺家跟他學(xué)棋,他也借此來消磨孤獨的時光。日的陽光溫暖和煦,四爺爺和我坐在春草萌動的院中,一張破舊的小桌,兩個殘損的小凳,成就了一幅剪影。秋日,一絲一縷的陽光透過那棵早已荒蕪的棗樹灑落在荒煙蔓草的院落里。踏著落葉與衰草,我緩步走進(jìn)四爺爺昏暗、低矮的房屋中,與他面對面下上一盤。那時的四爺爺特別喜歡下棋,盡管身體每況愈下。

再過幾年,我離開了生我養(yǎng)我的村莊。眼前沒有了炊煙,沒有了晚霞,沒有了池塘和魚兒,也沒有了胡同和夢想。沿著一條陌生的雜草叢生的小徑,我走了好遠(yuǎn)好遠(yuǎn)。四爺爺早已帶著他的英難事跡和遍體的鱗傷作古,只是他去世的時候,我沒有在他的身邊!聽母親說,四爺爺臨走之時,還在念叨我的乳名。或許,是為我們還沒有下完的那盤棋;也許,是為前世注定的那段生死緣。

我好像做了一場大夢,夢中是四爺爺綠草如茵的庭院,頹圮的墻壁,殘敗的門窗,還有那棵在風(fēng)中搖曳的棗樹。這滿院的凄涼仿佛又讓我看到了四爺爺佝僂了的身軀,模糊了的面容。一束束陽光正透過淡藍(lán)的天空,斜射在四爺爺?shù)脑褐?,溫暖正緩緩向我走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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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束溫暖的陽光的評論 (共 14 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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