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骨湯
那年,我們村里“農(nóng)業(yè)學(xué)大寨”正掀起高潮。到秋后,村里田地欠收,所有的收成交完公糧,村里的倉庫已是柴干米盡。到了中秋節(jié),家家戶戶已揭不開鍋蓋。小隊長看著村口蹲著一大圈抽悶煙的莊稼漢,知道今兒個再不分點吃的東西,是不好交待的了!
他把旱煙管插在腰上,悶悶地轉(zhuǎn)了幾圈后,把心一橫:“今天把我家的那只老黃牛給殺了它!”他主意一定,便沖著那圈人一喊:“朝先,回去拿刀來”!
“干啥?殺年豬呀!”灣里屠夫朝先沒好氣地問道。
“叫你去拿就去拿”。說完,隊長就回到家門口在牛欄邊坐了下來。蹲著的一圈莊稼漢也跟著他圍了過來。只見隊長走進(jìn)牛欄里,一言不吭地牽出了他家的那只老黃牛。
那只老黃牛跟隊長相伴了8年。他一邊牽著僵繩,一邊撫摸著老黃牛的鬃毛。走到村口那棵大樹下,他眼眶里已經(jīng)漲滿了渾濁的淚水。他把僵繩系在大樹上,便別過臉去蹲在一塊石頭上抽旱煙。這時,朝先拿著屠刀跑了過來,一見那只老黃牛,朝先心里一驚,心想這是隊長的命根子,這還了得!
隊長抽完旱煙,將鐵煙頭往鞋底下一叩,便霍地站起來,猛地吼一聲“大伙回去拿碗來,今夜里熬龍骨湯喝……”大伙先是一愣,接著發(fā)出一陣唏噓聲。隊長又轉(zhuǎn)過臉對朝先吼道:“還楞啥,殺了它!”他走到老黃牛跟前,伸手摸了摸牛角,沉重地嘆了口氣,便轉(zhuǎn)身回家去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那時,全村的人看到隊長回家去了,就知道:今晚一定有龍骨湯喝了,灣里人便轟地一下散開去了,各自到家里拿來大海碗,大臉盆,蹲在村口那棵大樹邊,等著燒起熬龍骨的篝火。
篝火燒得通紅,生產(chǎn)隊的那口大海鍋里翻著滾燙的水花,幾大塊牛排被幾個漢子抬過來丟進(jìn)開水里,不一會便散發(fā)著誘人的香味。饑餓的莊稼人在篝火的映照下,不斷地咽進(jìn)止不住的口水。全灣的人都來了,有的端著碗,有的端著臉盆,還有幾個漢子手里還拿著裝滿紅薯酒的酒壺。婦女們嘰里喳喳地說個不停,一群小孩子像過年似地歡天喜地,在人群中不停地鉆來鉆去。
熬龍骨湯的時候,中秋的月亮已升上山崗,一縷白色的炊煙鉆進(jìn)夜幕之中,熬龍骨的篝火把小山村染得通紅。
全灣的人一直等到月上中天,才把龍骨湯熬好。屠夫朝先第一個用大鐵瓢滔了一瓢,拿起來吹了一口氣,便咕了一大口,他漬了漬,便遞給旁邊的五爹,五爹捋了捋白花花的胡子,慢慢喝了一口,大聲說:“好啦,可以分了”。于是一陣騷動,一陣鍋、碗、瓢、盆的金屬叩碰聲,全灣各戶的戶主圈在那口大海鍋邊,伸出手中裝湯的碗、盆和泥笨子。屠夫朝先挽起袖子,用那只長柄鐵鍋鏟將大塊的牛肉扎成一小塊、一小塊的,然后,按照順時針的方向不多不少地給各色各樣的盛器里添上一鏟牛肉,接著又滔上一瓢龍骨湯。
那陣子可就熱鬧啦。小孩子首先從父母手中的碗里抓起一塊牛肉,大口大口扯著吃;婦女們小心翼翼地喝上一口,連忙趁熱的送回家中的老公公和老婆婆;幾個莊稼漢,每人手里拿起一塊牛排,狼吞虎咽地撕咬著,不時咕上一口紅薯酒。肉不夠,又伸手去要一碗湯來。大伙兒熱湯一喝,話匣子打開了,便你一言我一語,在村口挖起“古”來。一直到月落樹梢,大伙兒才興猶未盡地散去……
那天晚上,全灣的人都飽飽地吃上了一頓龍骨湯,唯有隊長的那碗湯,他沒有沾上一口。那天晚上,他蹲在他家的牛欄里,抽了一晚上的旱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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