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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村,老奶和兒子

2012-11-07 20:46 作者:燕雨翔  | 20條評論 相關(guān)文章 | 我要投稿

松花江綿綿長長,一條小小的支流常年奔涌,不緩不急的小河水如同一位不溫不火的老人吧嗒吧嗒的抽著古老的旱煙袋,聲音不大卻有著固有的節(jié)奏感。邁過一米寬的河面,便是我兒時的村莊,響晴的天空四季很少在霧氣,遠遠望去村莊的房屋縱橫交錯,清晰可見排排尖尖的房頂,每當(dāng)夕陽瀉下時,絳紅或者暗紅色的霞彩披上這些高低不平,大大小小的房頂上,象一層薄紗的暖色外衣朦朧中多了幾分神秘。傍晚神秘的夕陽似乎隱藏了一代又一代的故事。

村外,通往縣城的泥土路,長長的十幾里路常年積著深深的水,土道上被拖拉機農(nóng)用車碾壓的幾道車轍深深的長長的直達公路,黑土地又特別有粘度,走在上邊常常是泥土掛滿了鞋子,也經(jīng)??吹酱謇锩娴鸟R車、牛車陷在了粘粘的黑土里,任憑車把式怎么吆喝,車子仍然是陷在車轍里,無奈只有跑回村找來馬車稍微大點的四輪車開始拖拽,人有后面用力的推,車子才開出泥潭。就象這肥沃的黑土地上養(yǎng)育了的家鄉(xiāng)人,無論怎么奮力都繞不開這條土路的困擾。沿著這條古老的鄉(xiāng)村路,盡頭就是“山郭屯”,這里是我兒時生活的地方,“山郭屯”住著幾百戶人家,屯里有三門姓郭的地主,小村因此得名。據(jù)說縣城曾經(jīng)是金人的首都,離小村只有十幾里路,可城里人的生活似乎離我們非常遙遠,村里人常年忙著無休止的農(nóng)活,天犁地、播種天頂著烈日鏟地、除草、趟地……秋季搶收玉米、大豆、高梁、土豆,即使落季也有干不完的家務(wù),男人們要垛干柴、送公糧、給玉米上架、撿糞便喂來年的農(nóng)田……女人們在院里院外經(jīng)管那些雞、鴨、鵝、狗、豬、牛、馬、羊……里又要拿起針線做起針線活,縫縫孩子們穿破的舊襪子,絮一絮已經(jīng)冗沉的厚被……

年關(guān)之前,村里人脫下了干活穿得沒了顏色的舊衣服,換上了“象樣”點的外套“老奶”“老爺”“二大爺”“老舅”(都是村里人之間類似呢稱的稱謂)互相問候著,聚到某家的院子里拉拉家常,婦女們嘰嘰喳喳又心領(lǐng)神會般討論著:村里村里的奇聞怪事、婚喪嫁娶、子女高中啊……忘我的笑聲象飛舞的薄公英種子播散到村里各個角落,音調(diào)各不相同,摻雜著濃重的東北口音,這里面領(lǐng)鄰家的“老奶”嗓門最大。東北口音也最重。

“老奶”是我的鄰居,個子高高的,身體并不健壯,地比其他村里女人的活計要多得多,常年一把把的吃著“鎮(zhèn)痛片”,雖然如此,但老奶的腰板卻是比直比直的,如同公路邊的高高的鉆天楊,撐起樹蔭撐起風(fēng),一雙無神的死魚眼經(jīng)常瞇著,嘴唇薄薄的,臉色象茶葉一樣稍顯發(fā)綠的枯黃,打了秋霜的楊樹葉片一樣,頭發(fā)常年被一塊破舊的花圍巾包著,眉毛粗而淡,國字臉遠看象村里的男人一樣堅韌,身上經(jīng)常是一條灰色的“的卡”長褲,褲彎得和前襠處都縫著大塊的補丁,從來沒見老奶穿過一件象樣的衣服,嘴里常年叼著旱煙卷,吧嗒吧嗒的,有時還吐出一圈圈的煙霧;說起話來象風(fēng)卷樹葉似的,不細聽還真聽不出所以,老奶從未出過遠門,每逢有高興的事,肆無忌憚的放聲大笑總是震蕩著她家的老屋……。

“小時候覺得老奶”象親人一樣,就連饞她“臭米餅”時罵我們“嘴饞將來嫁人三天不到頭就得被人攆回來……”的狠話也不在意。

老奶烙的“臭米餅”是她最拿手的?!俺裘罪灐弊龇ê芎唵危S橙橙的玉米碴子用溫水淘過,裝進大盆捂上厚厚的棉被,隔上三五天之后,端到院外,鋪上幾個大絲袋子,把玉米碴子倒上去晾開,然后等它風(fēng)干后,拉到村里的“磨米碾(點)”去磨碎,出來的細面如同白面粉一樣的細膩,由于有一種怪怪的臭味,村里人都叫它“臭米面”,吃起來卻有一種怪怪的“香味”再倒上適量的水,和成面筋筋、松松軟軟的大面團后,揪出均勻大小的小面團后,用手心壓矸,再用搟面杖搟成不薄不厚的小餅,然后在大灶的鐵鍋上,放上少量的油開始一個個的烙,老奶干活速度飛快,一會功夫一笸籮“臭米餅”就出鍋了。村里由于氣候和產(chǎn)量等各種原因,種小麥的莊戶特別少,能吃上白面的人家不多,來了客人才能烙頓香噴噴的油鹽餅。這怪怪的“臭米餅”當(dāng)然成了孩子們爭搶的食物,嚼在嘴里筋道勁還很足,隔著一道不高的柵欄院墻,常聞見老奶的“臭米餅”的“香味”。(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明知新姑爺相貌不濟又是走村串戶的“瞎子”,老奶是父母為了那幾斗米逼著姑娘下嫁的!“娘呀,你們這是把我往火炕里推啊……”這斷斷續(xù)續(xù)的哭訴悲愴得如同烏咽的河水……

老奶的男人最大的嗜好就是喝酒逢酒必喝,走村串戶的喝,另外還有個行當(dāng)“唱喜歌”就是左手拿著胡弦,右手拿著快板,給紅白喜事都去趕場,唱一些悲傷的調(diào)調(diào),倒是有板有眼,時常會有三五個他的同行來家里與他切磋技藝,三里五村的有紅白事他們都會先后到場,主人就會一人準(zhǔn)備幾元打賞的錢,老奶的男人有時也會搞些吃喝回來,偶爾拎回“豬頭肉”,“炸魚”“溜丸子”……之類,一家人便會就著70多度的散白酒開起暈,時不時的會傳出他們的笑聲,當(dāng)然也有話不投機的怒罵聲……。

另一個致命的好就是打“黃皮子”(黃鼠狼)和“狐貍,就是類似“打器”或者“滅鼠器”之類的工具,只不過是略大一些,威力超強,因為兩種動物都是最狡猾的,所以工具要做得盡善盡美,讓它們一觸到夾子馬上就會觸動開關(guān),然后乖乖的喪了命。有時母親吩咐我去他家借點小工具之類,一看見他家西墻上掛著的什么黃鼠狼的皮、狐貍的干皮啊就有點膽怯,有一次竟然看見一只被剝得光光的黃鼠狼,沒有皮露出一根根的骨架,粉色色的瘦肉肉盡現(xiàn),用一根繩子吊吊著,或者是勒死的,牙呲得老長,我嚇得吐吐舌頭,翻柵欄跑回家交差。

老奶卻熟視無睹的不當(dāng)回事,有時也會動手幫著男人侍弄那些“死囚”了的小東西。

家里的一應(yīng)事務(wù)男人總是充耳不聞,聽老奶嘮叨家里的油沒了,鹽沒了,公糧早該交了……,就會馬上紫著臉,渾濁的小眼睛冒出火來,坐在院里的大板凳上開始搜腸刮肚的大罵起來,每次都有新鮮出爐的罵詞,老奶敢怒不敢言,男人每逢酒后打罵老奶都成了家常便飯,一次竟拎起稱糧食用的大抬稱上的鐵鉤子搗向了老奶的手腕,大動脈也破了,鮮紅的血液一汩一汩的涌了出來,老奶的哭嚎聲便狂奔著擴散開,鄰居們一會就圍滿了院子勸說的勸說,幫幾個慌了神的孩子找車拉著老娘去鄉(xiāng)衛(wèi)生所包扎治療。

因此,老奶再也不敢在男人面前提起家務(wù)事,老奶常安慰自己道:“有他五八,沒他四十,缺他這只雞子還做不成糙糕了?……”。

“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老奶沒讀過幾天書卻也懂得婦女的“三從四德”,還得和男人安分守己的過日子。

老奶陸續(xù)生了五個兒子和一個女兒后,成了全村數(shù)一數(shù)二的困難戶。老奶平時愛熱鬧,什么事當(dāng)時吵過鬧過,過后就會煙消云散無蹤無影的,令我們摸不著頭腦:“老奶的心可真大”村里人背地里嘀咕道:“沒心沒肺的樣吧!”

老奶家整天都是門庭若市。全村的什么“小道消息”“桃色新聞”“捕風(fēng)捉影的怪事”“村里趣事”的集散地。渾然不覺,自家就是新聞,五個兒子五臺“精彩絕倫”的大戲,伴著老奶的哭聲和笑聲開始拉開序幕……。

老奶的五個兒子年齡好象算好似的,二年一個的平均分配,由于丈夫不務(wù)農(nóng)活,家里孩子又多,沒有一個孩子讀到小學(xué)小學(xué)畢業(yè)的,種地雖多,卻有大噸大噸的公糧要繳,所以家里特別的貧困,哪有閑錢攻孩子讀書呢?家里連一樣家具也沒有,屋子里到處是孩子的破舊衣服,院墻也還是用土坯塊推砌的,一到夏季陰雨天,就會看見老奶指揮幾個孩子維修倒塌的泥墻的情景,老奶結(jié)婚時候公婆給的大柜早已面目全非,沒有了當(dāng)初的喜氣。

村里的莊稼已經(jīng)收割完,玉米、大豆、高梁……都掛上了院里的晾糧架,村里家家戶戶都進入了三一群二一串的男孩子都會到他家玩耍,玩的內(nèi)容也五花八門,小到講故事、打撲克、彈溜球、掏鳥窩,大到鞭炮齊鳴、鑼鼓喧天的扭起大秧歌。

東北的大秧歌在老奶的五兒子的經(jīng)營下變得成了村里的時尚,每年春節(jié)之前老五的秧歌隊就準(zhǔn)時開練了,記得我那時也參加的訓(xùn)練,把這樣的、那樣的彩紙層層的疊出層次,然后從中間用花線勒住,然后順著二頭的紙序掰開,一朵有模有樣的小花便折出來,然后用圓發(fā)夾固定住,一朵挨一朵的別上去,再戴在頭頂,一個花冠戴在了每個人的頭上,非常的漂亮,用四根竹桿搭架,中間騰空,四四方方的形狀框架出來后,再用豎著的竹桿向上支柱四個點,然后再用紅、黃、粉色的紗布在框架的四角垂直蒙住,固定完上頂之后,再用其他花色的紗布四周圍住,中央留個長方形的口門,然后用紅紙包住的四個木桿制成花轎的四條腿,再安個木制的把手,把手上糊上鮮紅的彩紙,花轎就算完工,再找個稍有姿色的姑娘穿上紗布做的古裝服飾,一個手里拿著一把粉纓纓的大扇子,一個手拿著嶄新的花毛巾,走著十字花形的秧歌步,扇子在姑娘手里翻轉(zhuǎn)騰挪的十分的有趣,也有“踩高橋”的,也有“豬八戒背媳婦”的……。

一眨眼功夫,年關(guān)到啦!農(nóng)民們貼完年畫,粘完春聯(lián),放完第一通鞭炮時,只等著看聽到鑼樂聲好跑出家門看秧歌。老五的秧歌隊總是第一個吹吹打打的,來到了各個村,后面一大群一大群的看秧歌的隊伍,各村的村干部家是秧歌隊最青睞的地方,常常是賞錢多些“領(lǐng)頭”也會喜滋滋的揣到口袋里幾盒“三五”牌的香煙。村里的有錢人當(dāng)然也不會落過,從前村里扭秧歌是單純的娛樂,人多熱鬧也好看。秧歌的味道卻不知不覺中有了變化,所謂拜年其實是秧歌隊浩浩蕩蕩的扭著,擺上幾個隊形,邁著十字步,然后唱一些江南小調(diào),或者是唱個二個轉(zhuǎn)“豬八戒背媳婦”也有平劇“劉巧兒”等,“領(lǐng)頭”的高喊一些“祝東家和家歡樂,五谷豐登,一年更比一年強……”的拜年話,,拜年當(dāng)然會給“賞錢”,只等著主人遞上“打賞”的錢,“領(lǐng)頭”帶著唱腔高喊一聲:“賞銀五百”,這是為了好聽主人又有面子,其實所謂的“五百”就是“五元錢”,大家心領(lǐng)神全,“領(lǐng)頭”的紳士的鞠躬后,大鼓咣咣的猛敲幾下,喇叭也踩著鼓點,扭秧歌的女人們飛也似的扭著,繼續(xù)趕往下一個富戶或者鄉(xiāng)官家接著拜年,隊伍毫不客氣的扭著接著去下一家拜,農(nóng)村的孩子這個時候是最歡快的時候,穿上干凈的“新衣”,口袋里裝著炒得散發(fā)著香味的瓜子,嘴里嘎碚嘎碚的磕著,有的手里拿著凍得發(fā)白的粘豆包,用手套捂著一口一口的啃著,眼睛里盯著這熱鬧的景象,覺得這就是幸福。

年關(guān)前后老奶家都是一派繁榮,老五的秧歌隊敲敲打打,邊扭邊唱,敲鑼打鼓的排練,我和姐弟幾個站在柵欄邊看著說:“老奶家可真樂呵”,后來,老奶的哭聲隱約傳來,驀然明白老奶也是有煩惱的,母親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

村里女人生孩子并非難事,嘰里咕嚕幾年間五個大兒子排著隊的生了下來,老奶忙得洗臉的功夫似乎都沒啦,頭上的圍巾臟了也沒空洗,落滿灰塵也少見干凈過,時間一年年的向前推著,眼看著五個大兒子,個個都成了大小伙子,田里的農(nóng)活也有人幫著做啦,老奶的心就開始一天天的抽緊起來。莊戶人家男孩子都是早早的成家,延續(xù)子孫是世世代代的傳統(tǒng),看著大兒子臉上漸漸聚籠的愁云,老奶直個勁的嘆氣!

相貌平常,性格平和的老大是哥幾個當(dāng)中最能干、最務(wù)實的一個,也是哥幾個當(dāng)中唯一不會喝酒的一個。整天的趿拉著“老奶”粗劣的手工趕制的布鞋,北方的冬天大風(fēng)呼呼的,沒有幾天風(fēng)和日麗,,老大拎著鐵鍬,挎著糞筐,一鍬鍬的撿拾著路邊墻角的糞便,發(fā)酵后第二年灑到莊稼地里;也常看見老大擔(dān)著扁擔(dān)從一里外的村里唯一的水井邊吃力地挑回滿滿的兩桶水,由于氣候太冷,井臺上結(jié)著厚厚的冰,老大的鞋子又不合腳,(老奶給孩子做的鞋子都是會大一號,因為可以來年接著穿),又無奈的放下扁擔(dān)去提鞋子,水桶里的水就不那么的滿了,回到家,老奶嘟囔著,擔(dān)一次水還不多打點!老大也不回話,繼續(xù)忙其他的伙計去了。

村里男孩子到了十八歲以后就要趕著娶老婆,因為這樣不但給家里添人進口,而且多個勞力干活,所以老人們都會盡早張羅給男孩子成親,而且當(dāng)?shù)氐膽T例是:男方負責(zé)所有款項,還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靥峁┓孔?、家具、家電等,女方最少向男方要四萬塊錢的彩禮,女方收了彩禮基本是順爹媽一部分(爹媽其實是給家里的男孩娶親用),剩下的萬八塊錢去縣城存進銀行,女方手里拿著存折喜不自勝的拿著和同村的女伴炫耀,因此,村里老人都背著沉重的債務(wù),兒子娶了媳婦后又有了房子和鈔票,又不愿背一身的積荒度日,沉重的債務(wù)只能是父母扛著,老人們便省吃儉用,勒緊腰帶的攢錢還債。老奶家當(dāng)然分文皆無,老大雖是任勞任怨,無奈卻家徒四壁,村里年青姑娘卻都躲著老大走,媒人也少有光顧。

雖說當(dāng)時農(nóng)村人還不太時興什么自由戀愛之類的說法,老大卻也有過自己心儀的姑娘。臨村電工的女兒與老大有過一面之緣,姑娘高高大大,說話爽朗,老大每次見到她都會貼著墻根跑掉,趿拉的鞋有時候也會不爭氣的落在身后,折回去時,姑娘在后面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傳過來,老大便羞紅了臉躲到自家的柴房里又是羞臊又是低泣,之后,眼淚快灑了一大盆,自卑和膽怯讓老大加快了逃跑的速度,“賴蛤蟆想吃天鵝肉”是老大給自己定的性,數(shù)日反思后,強逼著自己斷了對電工女兒的念想,雖大病一場,年輕力壯的他也并無大礙。

此事后,老奶眼睛開始干澀難忍忍,鼓出些大大的“針眼”,跑過來找母親幫她挑破,心急如焚也無濟于事,心動不如行動。老奶痛定思痛,三里五屯的、三姨二大姑的叫著,讓他們幫著物色個不挑長相,不愛虛榮的姑娘,許多媒人的門檻都快被老奶的腳踏爛。

數(shù)日下來,老奶早已不再指望有媒人登門,誰知快嘴的媒婆竟然說到就到啦!

老奶樂得屁顛屁顛的,放下還沒曬完的茄子塊,把“救星”熱情的請進正屋,又是端茶又是倒水,又是做菜,家里唯一的一瓶老酒也忍著心疼端了出來。媒人說:姑娘是鄰縣的,:父母健在,樣貌秀氣,姑娘不在乎男方家里窮,而且還是個工人呢!……。不等媒人把話說完,老奶早已波浪鼓似的點頭!,國字臉也已象綻開的大百合,燦爛了起來,說見就見。

從東家借來的西服,西家借來襯衣,一身行頭包裝后,老大還真有些一表人才的味道,老奶也用一大塊豬胰子(用豬胰臟和堿面搗碎而成,村里當(dāng)時還舍不得錢到城里買香皂,因此家家都用這豬胰子洗臉)把被太陽曬、被油煙薰得焦黃的臉洗了又洗,照照鏡子應(yīng)該不能給老大丟臉,抻抻衣角精神抖擻的上路了。

一路上娘倆見媒人夸姑娘的唾沫星子噴了濺得好遠好高,更是滿心期盼,老大眼神也變得活絡(luò)起來。

落坐后,依次是姑娘的父母互相認識寒喧了幾句,只等姑娘,可姑娘一露面,娘倆傻了眼,乍一看,以為是鬼或者骷髏顯身,飄渺得沒有什么真實感,姑娘一米五左右的個頭,瘦得跟紙糊剪的一般,臉色慘白慘白的,老奶倒吸口氣,再也看不下去,拉起老大起身就走,沒走幾步,媒人黑著臉硬生生給拉了回來,憤憤地說:“你不想想,家窮得叮當(dāng)亂響,還挑三撿四,讓你兒子當(dāng)一輩子‘骨碌棒子’吧!我這操心還不見老的……!”幾句話戳到了老奶的痛處,翻了翻已經(jīng)下垂的單眼皮,象泄了氣的皮球,搡著老大又挪回座位,再看姑娘象農(nóng)村靈堂里祭祀扎的小彩人,說話聲音孱弱,似乎稍不留神就會沒了氣息,但畢竟還有女人特征,老大自然沒有反對的份,兩個年輕人彼此倒不反感。老大從沒聽說過戀愛、愛情之類的名詞,只知道鄉(xiāng)下的男人就是找個女人好好過日子,媒人又是有力度的合事姥,于是,老奶給操辦了個簡單的婚禮,大兒子總算是成家啦!

那時老奶的“哈哈”大笑聲顯得有些極不自然,逢人卻說:“這不知要比兒子打光棍怨恨自己強多少倍呢!”

轉(zhuǎn)了年,“扎彩人”似的大兒媳婦竟然給老奶生了個漂亮的大孫女,白白凈凈,卻不似她母親那么瘦弱,,從此,懷里抱著大孫女,老奶忙碌著她日益繁重的家務(wù)。

轉(zhuǎn)眼到了秋收時節(jié),老奶更是忙得連飯都顧不上,土豆剛剛收回家,還等著儲存到窖里,高梁粒也熟得快掉粒,玉米還豎條條條立在地里,沉甸甸的玉米棒子催著手里的伙計,老奶不得不扯著二兒子的衣襟拽到地里幫襯自己,罵著嚷嚷著老二才慢吞吞極不情愿的開始干活,扒了幾堆玉米后就躺在玉米桿堆上歇氣,老奶就又折回來催工:“快點干,不然玉米就會被牲口咬,被外村人偷去,你還吃啥……”?可這語重心長的教導(dǎo)對老二不起一點作用,賴在玉米桿堆上竟然打起了呼嚕,于是,老奶便氣急敗壞的最粗的玉米桿子追打起來,老二就開始呼呼地繞著玉米堆來回逃躥,老奶追打累了,就領(lǐng)著老三和老四繼續(xù)干活。

收工總經(jīng)過村邊柳樹旁,乘涼閑聊的婦女在攀談,老奶就會繞得遠遠的,仿佛聽見她們在議論老二的那些事……。

老二臉白白凈凈,好吃懶做,相貌雖玉樹臨風(fēng)一點,但和其他幾個兄弟一樣,都是愛酒如命,見酒就涎,喝了就醉,打架鬧事也是家常便飯。從小到大似乎沒人相信過他說的話,他呢,卻樂此不??偸钦f一些著頭不著尾的瞎話來哄騙人,弄點吃吃喝喝,占點小便宜什么的。老奶雖無數(shù)次的管教,拿著皮鞭聲嘶力竭的數(shù)落過無數(shù)次,可收效甚微,氣得老奶要和老二斷絕母子關(guān)系,可終究是血緣相連,幾句好話下來,就把那些狠話拋在一邊。

“男大當(dāng)婚,女大當(dāng)嫁”,老二的嘴巴是哥幾個中最甜的。平時也會游蕩在村頭,稍有姿色的婦女走過,他都會拉著人家的花圍巾,贊來贊去,仿佛嘴巴擦了油抹了蜜,婦女嘖怪的罵幾聲心里卻甜滋滋的好受。

村里來了外城唱戲的劇團,村里人互相轉(zhuǎn)告著,“晚上早點吃完,六點半準(zhǔn)時去大隊看戲?。 崩隙宦?,馬上來了精神,這樣的大戲一二年才輪到一次,小跑著回到家,在家里的灶臺上翻出了老娘中午煮熟的土豆,到園子里挖了兩根綠油油的大蔥,拌著涼土豆,然后和上半不碗大醬,大口大口的吞咽算是吃了晚飯,然后又回正房,哥哥弟弟的床鋪下挑撿了一件自己認為比較帥氣白色外衣,黑色的“的卡布”的褲子,腳上的灰黑的布鞋一腳扔到門外,蹬上從城里親戚家滾來的七層新的皮鞋,噴上從村東頭洋氣的“二姐”那混來的廉價香水,然后又用集市上花二塊錢費勁巴力買來的“頭油”抹到了蓬松的頭發(fā)上,馬上效果出來了,頭發(fā)亮亮的,本來有些自來卷的頭發(fā)現(xiàn)在看著象牛犢子舔了似的,一個小窩接著一個,全身散發(fā)著一種混合的香氣,對著門窗照了又照,扭著屁股,吹著響亮的口哨出了家門。

路邊的莊稼發(fā)出清新淡雅的香氣,老二一步一回頭,幾步一扭腰徜徉在彎彎的鄉(xiāng)間小路上,心情超然的好,扯著嗓子唱起了不知從哪聽來的小調(diào):“走進麥子沖,麥苗黃冬冬,那邊來個美相公,扯著奴不松……”a(IU?Ah*mO,村東頭的姑娘“大玲子”走過來,他就更加大聲的接道:“!?)aZ|r越扯越慌張,再扯罵你娘,誰家養(yǎng)個小兒郎,調(diào)戲二姑娘?…………”?!按罅嶙印本湍樇t著捂住耳朵走開啦。

路上稀稀拉拉走過拿著小板凳,或者小毛墊,之類的看戲的同村人,老二穿得流里流氣花俏得仿佛“鶴立雞群”,年長的見了老二這副模樣撇著嘴視而不見的躲開,他并不在意,繼續(xù)吹著哨往戲臺子趕。其中不少大姑娘、小媳婦的,此時在老二看來都是那婀娜多姿,老二想:“今天一定能碰上一個漂亮的姑娘,萬一看上我了我就馬上領(lǐng)回家去,哈哈,她會不會不肯走啊,然后我想怎么樣就能怎么樣啦!……”想著想著,“汗啦子”順著嘴角流了很長很長,老二渾然不覺,一個鄰居家的女孩過來笑著問老二:“二叔,這么大人怎么還流口水啊,是不是饞什么好吃的啦”老二這才咧嘴笑笑,拿出手帕擦了又擦。擠進人群里。

戲臺子有一米多高,由于村里條件有限,村干部就地取材,用兩輛四輪車的大后斗拆卸下來用木板銜接好,固定住之后,底下找來幾個打場壓谷穗用的石頭滾支撐好,然后蓋上村里蓋糧食垛用的大扇布,左右兩角分別掛上幾個200瓦的大燈泡,然后再接上劇團帶來的細電線制作成的五彩霓虹燈,傍晚的霞光映照下竟然有了大舞臺的意境。三里五村看戲的人群絡(luò)繹不絕……

臺上演的是縣城平劇團演的“花為媒”,男扮女裝的阮媽媽,人高馬大,穿著紅綠相間的大戲袍,臉上的腮紅擦得太厚,扭得又太賣力氣,汗液掉下來,腮紅大抵是由于質(zhì)量問題開始變成了紅渣渣,老二嗓子里似乎有痰類的東西在鬧騰;于是又聚精會神的看花容月貌的“小姐”,從上到下仔仔細細一點不敢馬虎,女演員烏黑的頭發(fā)如同墨染過一樣,黑得發(fā)亮,兩鬢蓬松巧妙的打了個“仙人髻”,上面插著裝飾的“九連環(huán)”鳳頭釵,釵上面是一排排的亮鉆,仿佛眨著眼看著他,還插了一排嬌艷欲滴粉色調(diào)的小花,這樣一濃一淡的搭配讓老二有種眩暈的感覺,接著端詳“小姐”的臉蛋,標(biāo)準(zhǔn)的圓瓜子型,白里透著粉紅,粉紅里映著嫩白,就連脖頸也是細細的白嫩,再看眉眼,那叫一個傳神,村里村外的姑娘“小姐”一對比馬上黯然失色了,老二惴摸著:“這是哪來的仙女呢?什么樣的娘會生出這樣的俊俏樣”,眉毛細細長長的,象村邊柳樹的細葉,不疏不淡,杏核眼含羞帶嬌,象空中一彎月牙,又似小池中的汪清水,嫵媚透著靈性,再往身上了瞟,老二渾身都有麻麻的感覺,“小姐”身段靈瓏有致,該鼓的該細的細,一抹酥胸比村里美女“二妮”的還要高挺,上身穿紅紗衣衫,古裝的大水袖前后甩動,袖子甩動中一雙象白藕,十指纖纖細細的,象白筍一樣嬌嫩,下身是掐了百褶的類似綾羅綢緞的八福裙,裙擺挪移中一雙用紅絨繩編織的,上面有二個毛絨絨的大彩球,挪著蓮花步口吐蓮花,嚶嚶的唱功令臺下掌聲雷動,老二不自學(xué)地掐了一下手心,感覺灼痛,才知并非是里。

老二想,花都能為媒了,可誰能為我作媒呢?至于那個“仙女”并非地上的俗女,和咱再怎么打也好象搭不著邊啊……越想越傷感,越想越無聊,這一閃念戲就慢慢的淡出視線,腿也就抖了起來,賊眉鼠眼的用眼角瞄著來看戲的大姑娘小媳婦,這哪朵都是花,可哪一朵能捧在自己的手心呢?原本高漲的興奮一點點的擴散開去,小心臟象針扎了一樣難受,于是收著身子擠出人群,落寞地往家走去,路過一片玉米地,玉米葉吵吵的響著,傍晚的天已經(jīng)擦黑,前面影影綽綽的一個女人邁著仿佛俏麗的步子,在彎彎的小路上時隱時現(xiàn),老二心象小兔一樣亂撞,難道自己的夢想這么快實現(xiàn)了嗎?于是加快了自己的腳步,終于追上了那個女人,姑娘似乎一點不配合,低著頭避著要走開,雖然老二還不確定自己想做些什么,可“到嘴的肥肉”老二怎能放過?喊了聲:“小妹妹咋不看戲啦?不如跟哥哥回家吧?”姑娘不敢吭氣,繼續(xù)走,老二見姑娘不響,有些急躁,蹭到跟前:“妹妹我可是后村最帥的一個,跟了我沒錯??!”老二以為姑娘對他并不反感,張著手臂擁上前去緊緊的抱住了姑娘,姑娘力氣不大,老二抱得越來越緊,姑娘有些喘不上氣,更別說反抗了,老二順勢扒開姑娘的下褲,急急的摸了下去,姑娘這時爆炸了似的大喊了一聲:“抓流氓啊!抓臭流氓!有人耍流氓啦!……”老二嚇得把下一步想怎樣忘得一干二凈,忽然,姑娘的家人聽到姑娘呼喊,腳步急促的趕了上來,老二嚇得趕緊撒腿就跑,跑到家已經(jīng)是一身臭汗,城里的皮鞋也因此崴掉了一個“鞋掌”。

村頭村尾都在議論著那個調(diào)戲姑娘的色狼,老二背后指桑罵槐的猜測讓他不寒而栗,連老奶也湊到跟前用探究的眼神追問了幾次“看戲那出事是不是你干的?”老二只得故作鎮(zhèn)定的說:“什么事都往我身上賴呢?難道連兒子你都不相信?”老奶訕訕答:“我看就象你干的,村里人誰能作出這樣的妖?不是你也得規(guī)矩點!”就忙自己的事去了。

虛驚一場后,老二再不敢造次。

這等“人才|”哪個媒人愿意理睬?老二郁悶罵了句:“要個女人難道真這么費勁,我就不信邪,真的沒有女人稀罕了!”。

年關(guān)將近,老二去遠山的舅舅家,不出月余,竟然真的領(lǐng)回一個走路扭著腰肢,穿衣花俏,渾身噴噴香的女人,聽說是單親家庭,女人的父親是有名的老好人,村里孩子抓只麻雀也會嘆氣,還會不自覺的落下眼淚,把女兒當(dāng)心肝一樣寵愛,當(dāng)珍珠一樣捧著,沒讓女兒干一天農(nóng)活,女兒又會打扮,包包里常有些農(nóng)村女人看都沒看過的小刷刷,小盒子之類的化妝品。

村里開了鍋:“這老二真高!竟然身無分文娶個漂亮媳婦”。老二著實美了一個冬天,懶散的躺在熱炕頭上摟著漂亮的媳婦想著發(fā)跡的美事??珊镁安婚L,現(xiàn)在二個人,自然要吃更多的飯,而且漂亮女人大抵都愛穿戴,衣服當(dāng)然必須得體面,不然媳婦鬧起來離婚,讓他怎么舍得?老奶天天敲著老二的房門,“快起來下地干活……快出來洗衣服燒飯……”,

老婆似乎和老二志同道合,兩人依舊日日纏綿,女人天天漂亮,花枝招展,就是一點活不沾手,家務(wù)活依舊是老奶一人承包,數(shù)日下來,老奶終于忍無可忍,拿著長長的燒火棍大吼著把這兩個“恩愛”冤家趕了出去。自己積攢的二十幾塊錢甩給他們,拿著錢老二把村里的閑房子租了下來,哪知他根本就不是干農(nóng)活的料,再遇上不務(wù)正業(yè)的漂亮老婆,幾畝口糧田不到二年竟然荒廢了,一斗米也沒有收成。

兩個人躺在熱炕上,老婆又想吃豬肉啦,樹玉急得直打轉(zhuǎn),眼睛熬紅了,人也熬瘦了。一天,忽然抱住老婆親了幾口,告訴她有了來錢道,老婆一聽呼的從炕上跳下來。從此二個人在家里放上了牌局,村里一些“有錢佬”“二溜子”們都聚集過來,有賭牌的,有耍撲克的,有玩麻將的,小屋立馬熱鬧起來,老二的老婆穿上了奢侈的皮衣,穿上了村里人沒見過的花裙子,仿佛日子一下子紅火啦,迎來送往,漂亮媳婦的手更嫩了,身上更香了,玩牌的男人會趁老二不在家,拉拉女人的手,拍拍女人的腚,女人欲說還休,別有風(fēng)情,村里的男人哪見過解風(fēng)情的女人?自然也有男人老婆找來拎著男人耳朵拽走,回家后自然少不了一頓“說教”,尤其是村里潑婦們的說教更是石破天驚,功底濃厚,令人想想都不寒而栗??赡腥诉€是天天勤快的往老二家跑。一來二去,“日久生情”,男人們會掏出從黃臉婆那擠來的錢塞進女人兜里,女人便蹭了蹭男人的“要害”,親呢地捏捏男人的臉,嬌嬌媚媚的順勢纏住男人……,村里的愛沾腥的男人一窩風(fēng)似的往老二家跑,象城里人上班,一天不落的,滿村子仿佛被陰氣籠罩,村里的長舌婦們躲在村口扯著老二媳婦的風(fēng)流韻事。

那天,老二家傳來女人的嚶嚶哭泣,時強時弱,令人生憐的帶著異樣的纏綿。

老二媳婦接著攀上了前村到城里“發(fā)財”的老劉媳婦,老劉媳婦和她姐妹相稱,經(jīng)常粘在一起,討論一些“征服男人的絕招”和“城里的世界真精彩的見聞”,“城里的錢象風(fēng)刮來一樣容易……”,說得老二媳婦一臉羨慕,嘴里說:“看來我前十幾年就算白活啦!”。不久,女人終于拋下了嗷嗷待哺的兒子,花枝招展的著跟前包工頭老高“比翼雙飛”啦。

老二也扔下孩子跑到了城里自己清閑去了,也“風(fēng)光”過,攬著各色妖艷女子回過家!

老奶便抱著孫子到處找奶喝……

老二家的爛事隨著秋風(fēng)來襲仿佛不留痕跡,村里剛剛靜下來,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老奶的男人躺在火炕上稀奇古怪的僵冷起來,身體雖然冰冷,嘴里卻神神刁刁數(shù)落著老奶,“趕緊燒炕,這么冷,你想凍死我啊!”老奶便往炕洞里塞一些燒柴和干樹葉之類的,燒了一天一夜,卻不見丈夫的身體軟和溫暖,半個身子失去知覺。嚇得老奶趕緊想辦法,吃了家里備的“消炎藥”和“鎮(zhèn)痛片”卻不見好轉(zhuǎn),老奶叼叼著說:“看來供在堂屋的保家仙已經(jīng)不解決問題啦”,一下子想到了“跳大神”,這“跳大神”是原始的巫族文化,帶些神秘的迷信色彩,有時被村里人傳得神乎其神,說是某某人請了大神病就起死回生啦……**請大神之后便手到病除啦!……老奶一路小跑到了村西頭的“大神仙”家,“大仙”是三里五鄉(xiāng)“跳大神”高手,一個三十幾歲的中年女人,個子高高的,纖細得走路都沒有什么聲音,頗有些“仙風(fēng)道古”之態(tài),屋子常年都是拉著黑黑的縵帳,等著來看事的人排了好幾個,大仙絕不是不通人情,看在老奶是同村,又是長輩的份上,披掛整齊,一個小銅鼓、二個小鐵錘、一把大扇子、還有一柱香等必備器具,帶上她的搭檔(一個只有十幾歲的男孩),趕到了老奶家。

聽說老奶要“跳大神”,不少男女老少都圍在柵欄墻外或者是院門外,象看大戲似的。我也攀在柵欄墻邊,等著看“大仙”“妙手回春”。

由于“大仙”很少見陽光,眼神犀利,臉色慘白,乍看有些嚇人,但畢竟是熱鬧,又有不少大人和孩子都趕來。“大仙”飄飄然的走進屋子,此時老奶丈夫嘴里馬上沒了言語,身子依舊僵冷,“大仙”被讓到上座后,老奶附下身子問:“老頭子究竟得的啥病?。空埓笙山o好好看看!”“大仙”神秘的說:“天機不可泄露,一會仙上身你就明白啦!”老奶只有和眾人只有靜侯“神靈”降臨。

一盞茶工夫,大仙說是上來神了,整個人渾身抽搐起來,抽搐的勁相當(dāng)均勻,腿上麻料的褲子一抖一抖,不知啥時候臉上也化得紅一道黃一道的,象恐怖電影里的鬼魂,頭發(fā)爆炸似的散開啦,亂亂的飛舞著,嘴里吹著“仙氣”,頭搖得到了一百八十度,如同“射雕英雄傳”里的梅超風(fēng),兩只胳膊手舞足蹈,那個搭檔小男孩敲著小鑼,配合著節(jié)奏,天衣無縫。

“大仙”嘴里念念有詞,搭檔問:大仙在哪旮達住???大仙閉著眼睛顛著,顫抖地顛簸起來,屋子里變得詭異起來,大仙嘴唇也跟著亂顫,答道:“日落西山黑了天,家家戶戶把門關(guān)。喜鵲老撾奔大樹,家雀老撾奔房檐,叫幫兵要聽清,問我家來家都有。我不是無名少氣丁,我東住東海紫龍庭,朝陽鼓動練道行,我乃得道多年金尾老狐仙啊,哎……哎喲……”;搭檔問:“不知道老仙你“得意”什么啊?”,“大仙”答得干脆:“叫幫班要聽清,老仙家我走的緊,來得急口又渴,別的東西我不要,來杯玉液我擋寒風(fēng),哎……哎哎哎喲……”;老奶挺懂行,忙不喋的答應(yīng),打發(fā)孩子們?nèi)ベI燒酒,“大仙”拿著酒瓶子一飲而盡,仿佛還不過癮,接著道:“,老仙家我喝酒不費難,老仙家修煉大道五百年。食要多飯,酒要少談,剩下一口留給幫班?!?,老奶悟性還真高,馬上端上事先準(zhǔn)備好的燉雞腿,“大仙”倒不會客氣,大嘴左扯一塊右拽一塊吃得滿嘴直流油;搭檔問:“你看看老爺?shù)玫氖巧恫“?,咋治才能好啊?”“大仙”接道:“叫幫班,你要聽清,狐黃二仙顯神靈,你家老頭好殺生,東走五十里,走著去那找魂靈啊……哎,哎,哎哎喲……”帶著有些怪怪的動情和綿長的尾音,看熱鬧的孩子們開始咯咯的笑了起來;搭檔又問“老爺一輩子凈打黃皮子和狐貍了,要是狐黃二仙怪罪咋辦呢?”“大仙”又抖動著身上的亞麻外衣,接著唱道:“要說治病也好治,按老仙吩咐可不能含糊,啊啊啊啊呀………我要三月里的綠草芽,四月里的羅卜條,八月里的山里紅,紅綾、白綾各二尺,城里買的麥乳精,外加豬肉燉粉條,田雞肉也要二兩啊,二窩頭也要整兩瓶,老仙我口干舌燥沒有可就不中啊,哎,哎,哎哎喲……老仙我管保朝那狐黃二仙要回那魂靈啊……哎喲喲哎”,老奶去準(zhǔn)備“大仙”治病所需的,什么綠草芽啊,羅卜條啊,山里紅,豬肉燉粉條啊,忙得一塌胡涂,……只聽“大仙”又唱喊道:“這些東西都備齊,老仙我要打馬回盤營啊,哎,哎,……哎哎喲!”

…………。

折騰了大概二三個小時,“大仙”終于收工,等著賞錢;老奶走進外屋把家里僅剩下的十元錢掏出來,把一張平整的五元掖到內(nèi)衣口袋,另一張皺巴巴的五元錢畢恭畢敬、千恩萬謝的送到“大仙”手上,她倒不介意錢的新舊。說來也怪,“大仙”前腳剛出院門,躺在炕上的男人竟然“呼”地一下站了起來,摸摸身子也有了溫度,看來魂靈真被大仙找回來啦!又依“大仙”吩咐燒了二柱香,朝南天門磕了三個頭。一會功夫男人眼睛也有了光。

那以后老奶總覺得男人怪怪的,很少再出去“唱喜歌”至于打“黃皮子”的事情卻是絕口不提,經(jīng)常心不在焉地坐在門口的石凳上發(fā)呆。

萬物蕭條的嚴冬,幕色早早地沉了下去,村里人也早早進入夢鄉(xiāng),老奶卻被一陣雷一樣的聲音驚醒,身旁男人忽然亂蹦亂跳起來,當(dāng)下流行的搖擺舞被他表演得淋漓盡致,大炕成了他的大舞臺,老奶驚慌的喊著:“老頭子,作什么妖啊,這大半夜的,還讓不讓人睡覺啦?”,男人卻置之不理,越蹦越歡愉,仿佛在城里舞廳蹦迪,一個人的歡騰,滿屋子的喧鬧,老奶一下子懵了,又喊:“老頭子,咋還不停下,炕快讓你蹦塌了”有生以來從未見過這陣勢,忽記起“大仙”的話,是不是黃皮子或者是天上犯了界的九尾狐上身了?于是掏出床下打黃皮子的大鐵夾子,狠狠地說:“我看你還來禍禍人,看你還不滾犢子……”一會功夫,男人終于乖乖的鉆回了被窩,一聲不響的睡去了。

連續(xù)幾夜老奶都做著狐黃二仙找她男人索命的噩夢!

誰知異樣的安靜后,男人竟然又跳著搖擺舞眼一瞪腿一蹬,接下來沒了氣息,老奶又是做“人工呼吸”又是“掐人中”的,忙碌一大陣卻無濟于事,男人撇下了老奶這一大家子走了。老奶將家中一口紅柜子涂上的鮮紅的油漆,叫上男人的幾個兄弟,村里人知道了也來幫著料理,然后再通知幾個兒子,這期間老奶非常的平靜,直到三天頭男人入了葬,卻一屁股坐在地上,放聲大哭:“死老頭子,活著什么也不幫我干,扔下這么多魚刺,讓我可怎么摘啊?…………”弟弟疑惑地問:“為什么老奶家人都變成魚刺了呢?……

幾個兒子守孝三天后,到村邊“小廟”里哭了喪,日子又回到了原點。不知道啥時候起自家老三也會唱起了歪調(diào)調(diào)“我要找老婆,老婆不要多………”

依然是父輩的根,老三,倒是老實憨厚,卻也是個酒鬼,經(jīng)常在心情不好時酩酊大醉,找老婆當(dāng)然也是他此生最美的愿望,但女人似乎象天上的星星一樣,雖然多,但是他一顆也抓不住,家里雖然種著大田,玉米碴子、大土豆、大白菜的隨便吃,管飽,但卻常常斷了油鹽,于是老三就到山里去砍了大柴去集上賣,賣了些錢到商店買瓶“二鍋頭”自斟自飲起來,飲到動情處哼起凄涼的小調(diào)調(diào)“我要找老婆,老婆不要多……”引得村里的孩子一陣哄笑,老三依舊喝著唱著,到了忘我的境界。由于老三敦厚肯干,老奶對他倒是體貼入微,再忙再累,每年冬天都會織付手套給老三,帶著老娘織的手套暖在手上,喜在心上。隨著年齡的漸長,老娘的手套終究沒有抵過對娶女人的向往,老娘的關(guān)愛終沒有老婆的甜蜜來得實際。老三開始和老奶賭氣,摔摔打打家里已經(jīng)破舊的用具,拎著鋤頭鏟的地卻是毛毛草草,老奶雖脾氣超好,實在急了就會厲聲喊道:“誰讓你自己不爭氣,天天喝大酒,誰會嫁給你……”話雖是這樣說,但老奶終究心軟,催促老三和老四到前面村子幫工,畢竟“遠道的和尚會念經(jīng)”,老二媳婦雖說不靠譜,但無心插柳的事卻讓老奶深信不疑,。

靠近縣城的大村子,大概有幾百戶人家,老三和老四幫工的家是個上歲數(shù)的老兩口,兒子們都去城里打工,日子在村里也是殷實。女兒領(lǐng)著三歲的兒子常?;丶?,說起來老兩口的女兒卻令哥倆耳目一新,穿著素潔的深藍色布衣,身子也苗條俏麗,臉蛋也耐看。誰知丈夫卻因疾病過世,年輕輕就成了寡婦。寡婦話語不多,抱著兒子不肯松手,時刻用眼睛瞟著兒子,有著農(nóng)村婦女少有的細膩溫順。認識了老三哥倆好象遇到了救命稻草,最后竟然隨著老三老四回到了家,老奶雖粗糙,但也看出了端倪,這老三,老四好象都對這小寡婦有意思,惴摸著:“這社會老早就是一夫一妻制啦啊,怎么處理呢?弄不好又會丟人??!”,又一想,老三年齡大要成親,當(dāng)然這就是老三的老婆,而老四是小的應(yīng)該讓著哥哥,經(jīng)過無數(shù)次正與反的衡量后,老奶終于出手啦,快刀斬亂麻!趁老四到場院里打谷子,拽著老三和女人到了民政局領(lǐng)了結(jié)婚證,硬是關(guān)上門直接入了洞房。

老四感覺就象無數(shù)只螞蟻在心里爬,又象眼前的巨款,自己疏忽被哥哥撿走一樣的失落,在老奶的催促下,無奈地叫了聲“嫂子”。

女人倒是勤快,跟老三鐵了心的過日子,蓋房子缺錢,女人毫不猶豫地拿出自己所有的存款,一塊磚,一把泥的動手在老房子后身蓋了三間倒制蓋,三口家小日子倒也幸福平靜,老三依然喜歡喝二口,酒后哼出自編的小曲“老婆老婆,你是我的好老婆……”。

天有不測風(fēng)云,變故說來就來啦,村里忽然來了幾個大蓋帽的警察,不由分說就把老三的媳婦帶走,老三追了幾里路,警車仍絕塵而去,老三抱著女人的孩子眼淚象濤濤的河水泛濫起來。原來老三媳婦是個人販子,和他人合伙販賣兒童,她雖不是主犯,但也得服刑??!前兩年由于孩子小,公安局沒有對她進行逮捕,如今孩子足了三周歲,便來執(zhí)行,人們恍然大悟!怪不得她從來不讓其他人碰她的兒子老三只好認命,領(lǐng)著老婆帶來的兒子在家苦等媳婦出獄,有時也會領(lǐng)著兒子到村口望一望。

從此老奶身后又多了個外姓孫子,老奶的腰也好象不那么挺直啦!

老三、老四自小就投緣,看見老三找了寡婦后如此境遇,老四竟然有一種暗自慶幸的舒服,但看見老三的難受樣,還是拎著瓶“老白干”到老三房里貼心地嘮到半夜。

自小聰明的老四一直守在老娘身邊,農(nóng)活當(dāng)然也是不少干,當(dāng)然也是酒罐子里泡大的,,見到酒腿也軟了,嘴也瓢了,只要村里有婚喪嫁娶,隨禮的事都是他一個人承包,一直喝到太陽落山還戀戀不舍,直到主人連拖帶拽送回家去才算罷休。早過了娶親的年齡,好容易有女人正眼看他,卻被哥哥捷足先登,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啦!這最讓老奶頭疼的婚事又列入老奶的星火計劃,老奶常說:“只要是個女的就中!”

就是這樣卑微的希望也是可遇不可求,相了幾次對象,都以失敗告終。

小村送走了又一個冬天,老奶家的“仙人掌”奇跡般的開了四朵嬌艷的大紅花,老奶喜不自勝,又去找大仙問事啦,大仙告訴她:“這是喜事??!”老奶說:“操心的命,能有啥喜事?”驚喜確實來了,不知何時老四象是遇到仙人指點,竟然痛改前非,酒也戒了,農(nóng)活也干得有了勁頭。老奶皆大歡喜,(想起了那棵“仙人掌”開花的事,于是在仙人掌的盆里灑了一大瓢淘米水)。一向被自己忽略的老四看來竟然有可取之處。便樂滋滋地在村里村外的轉(zhuǎn)悠,“推銷著”老四的好,準(zhǔn)備給老四物色個好姑娘結(jié)婚過日子。誰知老四竟然推辭說:“我要出去打工,等掙了錢,闖蕩好了自己娶媳婦……”老奶對老四的話半信半疑,曾經(jīng)那么混的兒子竟然猛地懂事了,莫非是家里的“保家仙”顯靈?驚喜令老奶措手不及。

于是,老奶翻箱倒柜的給四兒子準(zhǔn)備了行囊。

老四背著裝有幾件舊衣服,洗臉毛巾類的背包,頭也不回地走出了綠樹環(huán)抱的村莊,走出了村外的泥土道……。

老四雖然沒有文化,也沒有什么頭腦,但身體壯,有一股子力氣和干勁,在城里的建筑工地上,他由一個普通力工,一天幾十元微薄的收入做起,一直到最后成了瓦工,學(xué)會了看圖紙,學(xué)會了支使小工們干活,他常常在勞務(wù)市場攬一些什么通下水道,鋪地板,刮墻粉等雜活,錢也源源不斷的進了口袋,工地轉(zhuǎn)眼到了交工的日期,工長看他人勤快又不會偷懶,工人們對他的話也深信不疑,對他的吩咐都是二話不說的照著去做,工長給他漲了工資,還扔給他一千元的紅包。

老四興奮地想:“一定要混出模樣在城市里扎住根,離開那個永無出頭之日的鬼地方,讓老娘過兩天好日子……”。

一千元是一個天文數(shù)字,老四感激涕零,惴惴不安的揣起了錢,工友們自此從未見過老四再碰酒杯,老四揣著工長給的工資和獎金手有些發(fā)抖,心里想著給老娘郵寄回去時,老娘會有什么樣的驚喜的表情,想著想著就甜甜的睡著啦!。

第二天,老四一如既往的從工棚到工地準(zhǔn)備開工,老四高興的腳步也是那么歡快,剛走出工棚,嘈雜的嘶喊著的的聲音傳來,一個中年婦女披頭散發(fā)的邊跑邊喊著自己的兒子,后面一個男人怒氣沖沖的拿著類似水果刀之類的工具追來,口口聲聲的說:“你個臭娘們,你老公欠了債不還……”,眼看著男人就要追上女人和孩子,女人恐懼的慌亂著,老四不知從哪來的力量,一個大步躥了上去,用上工用的鏟刀一下就打落了男人的水果刀,男人一怔,馬上恢復(fù)了狠樣,“勸你少管閑事,不然可別怪我不客氣,讓開……”可老四本來就強壯的身軀象一堵墻一樣堵住了男人的去路,男人正在火頭上,一看有人出來橫加阻攔,也不示弱,用力仍推不開老四,惡從膽邊生,象個練家子似的一個掃堂腿,一陣雨點似的拳頭一古腦襲向老四,老四并不刻意躲閃,眼看著老四眼角也流出了汪汪的鮮血,衣服袖子也被男人拉扯斷了,鼻子也青得嚇人,可老四嘴里仍在和男人論理“一個男人干嘛欺負一個女人啊,要債就找她老公要啊”,男人沒好氣的吼道:“男人根本就死了,我到哪去要,我不找他老婆要,難道找你要嗎?……”老四一聽這話趕緊說:“別打啦,別打啦!欠你多少錢,我還……”男人黑著臉說“七百五,五十利息,八百塊!你個窮小子能給起嗎?”,老四掏出還沒等焐熱的八百塊錢工資甩給男人,男人嘴巴張得好大。老四不傻“把欠條還給人家!”男人忙不喋的掏出欠條扔給了女人,然后頭也不回地擠出了人群。

老四無意中導(dǎo)演了“英雄救美”,并沒有想著有什么回報之類,照常上他的工,他甚至在一閃念心疼那“八百元”之后就忘了這件事。

次日,太陽剛剛冒出點頭,老四起床后,正要洗漱,一個婦女和六七歲的男孩,見到他“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老四懵了,女人一抬臉,老四這才看清女人的相貌似曾相識,問了才知竟是昨天的中年婦女,由于老四只顧著義憤填膺,根本沒看清女人的臉,這次老四卻看得真真的。女人中等身材,呼閃的大雙眼皮充滿感激的望著老四,烏黑的頭發(fā)也梳得整齊好看,第一次和女人這么明朗的對視,不知為什么,老四的心象被什么撞了一下,一時竟然不知說什么好!工友們仿佛看出門道,超級熱情的把母子讓進了工棚。老四知道了女人和她丈夫的故事,爹娘早逝,是并不富裕的叔叔給她拉扯大,好容易嫁了人家,誰知孩子四歲時丈夫就得了重病,病很重加上當(dāng)時醫(yī)療條件有限,前不久就離開了她們……。

一口氣講完,女人的淚水一串串一滴滴的灑下來,象璀璨珍珠一樣晶瑩,滋潤了老四干涸的心田,急忙從口袋里掏出老娘給準(zhǔn)備的小手巾顫顫的遞了過去,女人的眼里除了感激還有些說不出的東西……,和所有英雄救美的故事一樣,老四抱得美人歸。

帶著女人和孩子,老四在城里安了家。

老奶對這些事情毫不知情,老四每次寄來錢,老奶都立馬趕到鄉(xiāng)里的儲蓄所存上,還炫耀似地說:兒子的錢不能動,還要給他娶媳婦呢!

時間在不經(jīng)意間飛轉(zhuǎn),一天,村里的孩子呼呼的跑到老奶家門外,大聲喊道:“老奶,你家老四回來啦!……”老奶一聽急忙放了手里的針線趕了出去,老四穿戴整齊,象個城里人,比以前更成熟更壯實了,說話也有板有眼,竟然比村里會計還有派頭呢!老奶見到久別的老四,光顧著喜悅,半晌才注意到老四身邊多了一個清秀女人和一個稍顯靦腆的小男孩,老奶吃驚的眼眼大大的好半天才緩過神,老四媳婦輕輕喊了聲“媽”,老奶這才明白了,原來四媳婦和大孫子到啦,老四媳婦的身板已是有孕了,看著老四夫唱婦隨,幸福美滿,老奶如釋重負!

院子里老奶“哈哈”的笑聲一陣接著一陣。

老四照?;氐匠抢锏募遥夏塘糇×松響蚜椎睦纤南眿D,正好趕上新年,老奶歡天喜地的張羅了起來,村里有個習(xí)俗,就是過年之前都要包一些餃子和粘豆包之類,幾乎家家戶戶都要準(zhǔn)備大缸的吃的,由于東北氣候冷,把凍餃子放在大壇子或者大缸里凍上,什么時候想吃啦,就用葫蘆瓢舀上一大瓢煮,既方便又好吃。老奶系著大圍裙,開始忙碌,四媳婦在旁邊“左一聲媽,右一聲媽”的叫著,老奶就更起勁的做活計,四媳婦也會時不時的搭把手,而老奶心疼地說著:“有孕的人啦,不能干太多活,不象我那個時候啦……”邊說邊打開酸菜缸,挑出里面淹得最白最脆的酸菜,裝在大盆里,然后開始切酸菜餡,先把一棵酸菜放在圓木做的菜板上,然后退去白菜外層的菜幫,把菜刀放平,然后順著菜幫的切面片下,多片幾層,這樣跺出來的餡會更加的細,照此方法標(biāo)完白菜,開始一刀挨一刀的切成細絲,最后才是把細絲豎過去,切成小小的顆粒狀,然后再一刀挨一刀的跺,一會功夫酸菜就跺得細碎細碎的,可以用來抖餃子餡了,又買來幾斤豬肉,把豬肉依照酸菜的方法切碎,放在另一個盆子里,再把蔥、姜、蒜、花椒沫,味素等備齊,老奶習(xí)慣把村里老磨炸的豆油用大鐵鍋榨熟,然后倒進大盆,晾涼之后就開始攪拌酸菜餡,用長長的筷子邊攪動邊用鼻子聞聞味道,直到香噴噴酸菜肉餡味道出來,又大聲喊來左鄰右舍來幫工“包餃子”我和姐姐少不了的,餃子包了一簾又一簾的,然后再一簾簾的拿到下屋里凍上,常常是包了下簾,上一簾的餃子已經(jīng)凍得硬梆梆的啦,當(dāng)然包完餃子,老奶會煮上一大鍋讓我們品嘗,也不時在四媳婦碗里夾上幾個……

包完餃子,老奶又開始準(zhǔn)備粘豆包,老四媳婦幫著婆婆忙活開啦,屋里院里一片其樂融融的景象。要說粘豆包可是家鄉(xiāng)人人愛吃的,母親又也會吩咐我們過去到幫忙,老奶用生滿老繭的雙后把能碾粘米面的敉子灌滿麻袋之后,用麻繩扎緊袋口,裝上家里的小推車到了“磨米點”,這是村里唯一的一個“磨米點”,里面有三臺已經(jīng)非常破舊的機器,一臺是脫殼機,就是把米外面的殼子脫下去,脫下去的米殼糠可以用來喂牲畜,另一臺是磨平方米碴子機;再有就是這臺大大的磨面機,磨面的“三黑子”戴著大口罩,頭上捂著大帽子,只露出兩只眼睛,全身都變成了白色,用簸箕撮滿后倒進機器上方的四方進米口,然后把墻上的電閘推上去,滿屋子的轟轟聲不絕于耳,連大聲喊話的聲音也都淹沒啦,就那樣一簸箕一簸箕的倒,直到袋子里的米不剩一粒,機器下方的大袋子里就全是那白里帶著淡黃的粘米面啦。

粘米面比白面粉似乎還要細膩,磨完了面似乎就簡單多啦,這粘豆包沒有什么深奧之處,用溫開的大鍋水,澆到粘米面里,水適量,和完面之后,放在火炕上行上幾個小時,同時進行的是用大鐵鍋煮一鍋大紅豆,通常村里人只能用這種大紅豆和紅小豆做原料,洗凈之后倒入鍋中加入適當(dāng)?shù)乃?,然后蓋上鍋,開始往灶堂里加柴火,均均的用細火燒,直到紅豆熟透開了白花為止,然后用下豆瓣醬的礎(chǔ)子開始使勁的碾壓,直到把紅豆碾碎為止,并非越碎越好,稍微有些小豆瓣也是可以接受的,老奶說這樣更有豆味,紅豆全部鐓好之后,老奶就和四媳婦動手攥豆餡,攥豆餡就是用二手握住適量的事餡,然后往手心聚攏的使勁,攥成一個個用手能握住的均乎乎的豆餡團,然后到屋外稍微冷凍一下,再拿回來就動手包粘豆包啦,把粘米面用手攤成一個橢圓形的小餅后把豆餡放在中間,然后合上粘米面,之后象攥豆餡一樣的攥緊,如果不攥緊豆包就會松松的不筋道了。

老奶說“這粘豆包,又好吃又頂飽”。

老奶就這樣邊忙著年關(guān)的活計邊侍候著四兒媳,只等老四媳婦給她家添人進口。

老奶五兒子的大秧歌就會如期的舉辦啦,整修村子也一下子歡騰起來。

老五和姐姐是同班,姐姐經(jīng)?;貋碚f,老五真不象話,期末的考卷又是個大鴨蛋,老師也經(jīng)常夾著本到老奶家搞“家訪”老奶覺得丟人,于是勒令他回家種田。除了象村里其他男人一樣每天吃飯、睡覺、種田外,他說酒就是他的命,無論走到哪都要帶著他扭秧歌換來的劣質(zhì)白酒,說老三,老四愛酒,卻不及老五的一半,三天二頭的醉酒,三天二頭的把老奶洗過的被子吐得一塌糊涂,醉后興致濃時拿起鑼鼓邊打邊扭秧歌,老五性子爆,每每聽到他與老奶的搶白,埋怨老奶沒有給他蓋新房,沒有幫他娶老婆,埋怨父親不關(guān)心他的終身大事,經(jīng)常對著酒瓶子吧嗒吧嗒的以淚洗面,看似偉岸的身軀立馬變得渺小起來,他雖是家中老小,但村里的孩子沒有什么金貴可言,酒后鬧得歡時,老奶也常常挖空心思找出難聽的詞匯罵他。雖然老奶有些恨鐵不成鋼,老兒子的婚事卻成了老奶一塊心病,為此喉嚨也啞過幾個月不見好轉(zhuǎn),每天逢人就說:“愁死了,都是家里窮害的,咋整呢?連個媳婦也娶不到……”

老五雖脾氣暴躁但心眼不壞,夏季的連雨天,學(xué)生上學(xué)都要經(jīng)過村前那條河,一到雨季河就會漲水,河太漸寬,年齡小的孩子望著湍急的河水常常不知所措,這時老五脫了外面的褲子,卷起褲管不含糊的把孩子們背過河去,小孩子們扒在老五寬闊的背上,就好象是父親的脊梁一樣親切,特別喜歡老五;老五還經(jīng)常給村里殘疾人送去吃的用的,也經(jīng)常抱柴給老人燒炕,冬天讓殘疾人都暖暖和和的過冬,誰家有事情需要幫忙,他都是第一個到場。但終究是家貧人賤,雖然老五心眼好,秧歌扭的浪,歌也唱得動聽,動起真格,村里哪個姑娘也不愿意表這個態(tài),更不要說嫁給他,和他過日子了。

村頭的老樹葉子綠了又黃,黃了又綠,老五卻依然形影相隨,對酒的癡迷大有野草瘋長的勢頭,沒有菜吃就拿著酒瓶右手握著水嫩的大蔥,左手沾著老奶的豆瓣醬,慢慢悠悠的品,慢慢悠悠的釋放著他的無奈,最后發(fā)展到三天三夜不下酒桌,老奶也繼承了男人罵人的本領(lǐng),跳著腳的罵,老奶有腔有調(diào),有板有眼,罵詞也相當(dāng)“考究”,似乎在罵和和她無干的人,罵得最后沒了力氣、嗓子冒火只有作罷。

外面天寒地凍,雪花晶瑩刺眼,屋子里的老五卻是越演越烈的喝酒,越演越烈的耍著酒瘋,象個神經(jīng)病人一樣在院子里或謾罵,或飛舞,老奶的哀嚎聲也隔三差五的響起,哭聲悲愴象濤濤的河水一樣,洶涌著,漫延著,即使心如鐵石也會生出憐憫。村里人經(jīng)常去勸導(dǎo),可時間長了,村里人又都有自家的活計,去的次數(shù)漸少,老奶也仿佛明白,心情是自己給的,有時候也會“哈哈”的笑出聲來。

老五在家封閉得太久,也到了疲軟期,看看村里人也覺得不那么順眼,待到村前小河冰面一開化,潺潺流水聲聲不息的傳來,老五終于下了決心,隨村里的男人出去打工。

再說老五,仿佛老天和他作對,到了城里,打工,喝酒,找女人啊,經(jīng)常有工長等一干人找去訓(xùn)話,什么你不能這樣活啦,你不能再這樣喝酒啦,咱們那旮打都是過日子的人,你這老大不小啦不能不攢一分錢啦……,總之,都是他最不愛聽的話,聽著嘮嘮叼叼比他老娘訓(xùn)斥的還刺耳,還不中聽。于是更兇的喝酒,喝了酒就沒完,喝了酒就吐,吐得床單也是,工棚滿地都是殘渣,工友們捂著鼻子都躲得遠遠的,甚至搬出了工棚,剩下老五一個人,冬天北方天寒地凍,自己又不愿意動手生爐子,一摸到處都是涼瓦瓦的,工地發(fā)的電褥子也被他扯斷了,涼得凍手的床鋪睡在上面,時間一長,老五不知得了什么病,肚子疼起來象女人生小孩一樣嘶裂,老五沒有錢到醫(yī)院治病,又沒勇氣寫信給老奶,想象著老奶的一頓臭罵,難聽的字眼讓老五喪失了向母親求助的意念。工地領(lǐng)導(dǎo)一看,老五的身體和精神狀態(tài)再也不可能再繼續(xù)工作,就解除了合同。

同伴回村時總會捎回老五的消息,什么開了支到城里立交橋也找站街的女人啊,開了支總是買回各種燒酒啊……老奶帶著哭腔狠狠地罵道:“我這是造的什么孽啊”之類,然后就去忙活一大家子的活計。

看在同鄉(xiāng)的份上,老五仍留在工棚里棲身,但沒了生活來源,老五是吃了上頓沒下頓,干點零活掙了錢就依舊的買酒喝,身體一天一天的萎縮下去……老奶接回了老五時,已經(jīng)瘦得骨瘦如柴,高高的個子已經(jīng)不再有以前偉岸,老奶扯開嗓子,凄涼的哭聲喊出了山村的回音……

自此,隔著柵欄墻,老奶的罵聲和哭聲和笑聲也會時不時的響起……。

十八九歲的時候我離開兒時的村莊,一直沒有再吃過那香香的“臭米餅”,也沒有再聽到過老奶那低低高高的“笑聲”“罵聲”和“哭聲”。結(jié)識了許多新鄰居,老奶家的往事仿佛也漸漸飄遠……

若干年后,我卻意外地得知了兒時的家鄉(xiāng)的巨變和有關(guān)鄰家“老奶”的現(xiàn)狀。

村前那條小河仍舊奔流不息的譜寫著新一代村里人的故事,河上也建起了鐵橋,學(xué)生們再也不用人接送上學(xué),小縣城已經(jīng)劃到了新農(nóng)村范圍,歸到了“哈爾濱”市管轄,“山郭屯”也完全沒有了兒時的模樣,排排起脊的草房都變成了洋瓦蓋的紅磚房,廚房,衛(wèi)生站,打水房(村里的水井也早已廢掉)……;出村泥濘的土路也被平坦的陌油路替代,兩邊栽上了防護林,路邊高高的白楊樹早已高大茂盛;村子里幾乎家家都買上了電視,裝上了電話,買上了電腦,年輕人都學(xué)會了上網(wǎng);兒時種地的土犁也不見啦,種地實現(xiàn)了機器化,什么脫粒機、播種機、除草機……隨處可見;村里現(xiàn)在是路不拾遣,夜不閉戶,再也聽不見東家丟雞,西家丟鴨的罵聲;村里開辦了圖書室,足球場,科普園……村里人掌握了許多文化知識,也明白了許多過日子的道理,科學(xué)飼養(yǎng)、科學(xué)種田、老村人手里都有了余錢;村里人也不再迷信“跳大神”能醫(yī)好病,村西頭“大仙”也改了行當(dāng),在村里開了一個小型的羊毛衫加工廠,農(nóng)閑時婦女們都去廠里打工……。

老大的“扎彩人”老婆早因先天性的肺?。ㄋ追Q“癆病”)離開了人世,老大承包了外村的幾十畝地,種上了改良水稻,又請了大學(xué)生技術(shù)員作指導(dǎo),經(jīng)過細心的研究,當(dāng)年就有了好收成,第二年又把哥弟的土地收回來擴大面積,告別了貧困的老大精神頭也足,干勁更足,人們看見他時都是笑咪咪的一臉喜氣,女兒出落成俏麗的大姑娘了,能幫著父親洗衣做飯。村里人見老大又踏實肯干,正張羅著給老大選一房老伴呢!。

農(nóng)村土地有了好政策,改革開放以來老屯也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一家一戶都新蓋了亮堂堂的大瓦房,村里人也再不用為兒子娶媳婦之類的事情發(fā)愁了,農(nóng)民種地再也不用交一大車一大車的公糧,年底還能得到政府補助,老三種地找到了竅門,也種出了好日子,自然是等回了監(jiān)獄里的老婆,沒再要自己的孩子。

老二自然在大城市輾轉(zhuǎn)生存,勉強糊口,卻依舊昏昏噩噩,聽說漂亮媳婦騙了二婚男人的錢把兒子接去養(yǎng)活,當(dāng)然兒子也已繼承父母的不靠譜習(xí)氣,吃喝嫖賭娶步入老的后塵也離了婚,浪跡在城市的某個角落無人問津。

老五說命是酒的,最終把生命還給了酒,那時才40歲,嚴重的胃病和一些不知名的病癥最終還是要了老五的命。

老奶竟然老來得福,被四兒子接到城里,居然報了個文學(xué)班,開始學(xué)習(xí),認字,目不識丁的老奶居然寫出了贊美小村的“順口溜”!

老奶如今每年都要回小村走走,說打算在小村辦個“文學(xué)角”呢!

雖離小村太久,但兒時的小村卻從未走遠。

想聽聽老奶如今的“笑聲”,也想看看老奶寫的“打油詩”!。

依稀中,我仿佛又聽見了村前潺潺的松花江水,又嗅到了鄉(xiāng)村小路清新的氣息,聽到了新農(nóng)村的“奇聞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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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村,老奶和兒子的評論 (共 20 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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