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印象
▲散文
父親的印象
雙峰/游延年
清明的風,夾著霏霏細雨,沉甸甸的。我撫摸著父親的墓碑,心像這霧雨一般有些沉重甚至還隱隱作痛。
父親離開我們已經(jīng)十七年了,印象淡淡的,沒有刻骨銘心的烙痕。他不屬于魁梧偉岸的那一類,瘦瘦的身材且脊梁微微彎曲,給人的第一視覺是典型的輕量級人物。在他的身上,除了煙酒還飄逸著男人的氣度外,其他恐怕是再難有讓人過目不忘的特征了。
我真正認識父親,是在那憶苦思甜的年代里。那年我十五歲,班里團支部書記找我談話,說我根子正苗子紅,要我傾訴苦難家史,爭取早日加入共青團組織。放學后,我來到父親面前,話剛一出口,這位土改時期的老黨員第一次露出了笑臉,連連說:“好,好!家里終于有了革命接班人。”接著,他摟起褲管,指著腿上鱷魚皮般的傷痕咬牙切齒地告訴我,這就是萬惡的舊社會的罪證。(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父親六歲時就失去了父親,在兄弟中排行老大的他,為了減輕家里的負擔進了孤兒救濟院當童工,起早貪黑賺到的就是兩頓照得人影見的稀粥湯。夜里睡在潮濕的稻草上,梅雨季節(jié)一到就象進了鬼門關(guān),渾身癢的出奇,毒瘡一個接一個一年又一年地反復滋生。父親摸著當年留下的累累疤痕語重心長地教誨我:“現(xiàn)在生活好了,但千萬不能好了傷疤忘了痛啊!”
說實話,父親的疤痕曾經(jīng)是我自豪的資本。因為它們象一塊塊勛章,照亮了我在那個特殊年代的政治前程。我不僅入了團,而且入了黨。但是,隨著時代的變遷,我和父親之間卻有了明顯的代溝。從解放服到西裝革履,從收音機到彩色電視機,從自行車到摩托車,從吊風扇到落地空調(diào)……我的每一次生活變革,都會招來父親的嘮叨:“奢侈,真的是太奢侈了!我們那個時代……唉!”聽到父親發(fā)自內(nèi)心的感嘆,才開始我也感覺有些愧對父親的傷疤了。但慢慢地我又有了新的發(fā)現(xiàn),父親的思維也許正是被他身上的疤痕框定著,猶如枷鎖一樣束縛得再也無法剝離出來了吧!
父親是一個既固執(zhí)又愛面子的人,他知道自己只有脫盲的水平,于是不再給受過高等教育的兒輩們上政治課。天天埋頭在手卷式的紙煙機旁,獨自吸著自制的卷煙,把滿腔的憂郁發(fā)泄在濃濃的煙霧之中。然而,濃煙不僅沒有為他解悶消愁,反而將他的肺部薰染成了癌變。臨終時,父親用無神的眼睛看著天花板,一直沒有和我以及我的兄弟們進行心靈的溝通。
細雨依然紛紛揚揚地飄著,將無限哀思一點一點地順著頭梢滲進我的腦海。我佇立在父親的墓碑前,思憶著這位連西裝都沒穿過手機都沒摸過電腦都沒見過的老黨員,再也不愿糾正他的思維定勢。因為草鞋是一段歷史,皮鞋同樣是一段歷史。唯一想要告慰父親的是:任憑世事千變?nèi)f化,您的兒子永遠記住了您身上鱷魚皮般的傷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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