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夜漆黑。

不知怎么了，任那沒有一點聲音。哪怕是一聲狗叫也好！

剛才知了還在抱怨天熱，不住聲地叫喚著，“熾熱——熾熱——”現(xiàn)在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突然，一道白光從天空劃過，把個黑幔似的夜空撕了個半拉?！翱┼辍币粋€響雷，仿佛要把這漆黑的夜炸個底朝天。豆大的雨點拍打著莊稼的葉子，發(fā)出滿世界的驚慌。

又是一道白光，又是一個炸雷。(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又是一道道白光，又是一聲聲炸雷。

大雨傾盆而下。

“哇——哇——哇——”

突然，不遠處傳來一個嬰兒的哭聲。是那么的清亮，那么的悠揚，宛如夜鶯在歌唱。

劉大套盤腿窩在瓜棚里悠閑地抽著旱煙，獨享著大自然的美妙。起先他還以為是誰家又添了娃呢！心想，這要是男孩就應該叫雷，是女孩就應該叫雨。嘿嘿，他自鳴得意起來——俺也是識字的人呀！當他抹黑把還有余火的煙灰磕在了腳面上的時候，他跳了起來。不對，這山洼離莊上還有老遠呀！孩子的哭聲怎會這么的清晰？“不對！”他自言自語。驀地，劉有福順手抓起了席夾子往頭上一罩撒腿向哭聲跑去。

2

霹雷和閃，大雨傾盆。

“嗵——嗵——嗵”是急促的敲門聲。

“吱”的一聲門開了。

一個黑影閃進屋里。

劉大套一把將白小褂包著的嬰兒塞在老嫲嫲的懷里，一屁股排在爬板凳上。他點上旱煙，使勁地抽了兩口，說，這孩子真命大！雨水一激，她竟然返陽了。

老嫲嫲趕忙掀起褂襟，紅蛋蝦似的小家伙睡著了。就如同睡在親娘的懷里般的那么甜蜜。

老嫲嫲說，這孩子可能是寤生，痰瘀，也叫胎兒迷。有經(jīng)驗的接生婆會提起小孩的雙腳倒立著朝小孩腚上清清地拍打幾下就過來了。

劉大套輕輕地點了點頭有搖了搖頭。

雨漸漸地停了。

莊里才有了狗的叫聲。雨水從山澗溝里流下來的嘩嘩聲。屋檐的滴水的滴答聲，知了的得意的酣叫聲。老人的咳嗽聲嬰兒的哭聲，交響樂般的和諧，其樂無窮。

3

雨過天晴。

萬物洗禮般的精神，朗亮，富有生命的萬般激情。

劉大套和梁三杯老哥倆促膝而坐，兩團火在煙窩里跳動，那是他們兩顆激動的心呀！

“謝謝您了老哥！”梁老頭深情地說。

“哪里話，那是孩子的命大呀！”劉老漢客氣道。

兩個老嫲嫲口念“阿彌陀佛”，虔誠地將燃著的兩柱香插在了香爐里。既而用碗舀來半碗清水，一個人呡了半口清水輕輕地噴在孩子的身上，一個人手持鮮桃條輕輕地抽打著床沿，嘴里念著誰也聽不懂的詞兒，念一聲，抽一下，和一聲。大概是為孩子祈禱吧！

鄰人們都過來了。喜事感染了大家。

張家大娘送來了雞蛋，李家大嬸送來了紅糖，前院大嫂送來了掛面，后臺大姑送來了小孩穿的衣服。真是其樂融融。

有的說這孩子福大命大造化大，有的說大難過后必有后福。

梁三杯老公母倆一一謝了。這才抱著外孫女趕緊去見她的親娘。

4

梁英蓮一把從老娘懷里搶過失而復得的閨女，怔怔地望著，已經(jīng)沒有了一滴淚水。兩天來，心里的苦水已經(jīng)倒光。她不敢相信這都是真的，她恍惚著，把女兒抱得貼緊，生怕一不小心又會從懷里飛了似的。

突然，她雙膝跪地，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聲是那樣的悲涼，凄慘，使人頭皮亂炸！

她瘋了。

5

家后汪沿，大柳樹下。

一群村婦一邊洗著衣服一邊竊竊地議論著。

二嬸：你說英蓮這丫頭的命怎么這么苦呀！

三大娘：可不是嘛！

大個子嫂子：她男人真不是個東西！才吃幾天齋就不認南天門了。

胖嫂：聽說那個男的在東?？h教書，跟他學校里的一個狐貍精落落上了。

憨子媳婦：就是的，她男人和俺娘家兄弟是同學。

眾人：噢——

二嬸：離就離了擺，現(xiàn)在是新社會，誰也餓不死。

三大娘：英蓮懷上了孩子那個男的可能不知道。

胖嫂：他知道就不會離了。

大個子嫂子：英蓮丫頭自己也不知道。

憨子媳婦：聽說當時那個狐貍精也懷上了。

眾人：噢——

三大娘：真是老天有眼，孩子的命真大呀！

二嬸：我去看了，孩子才俊呢！

胖嫂：老梁頭死腦筋，不讓在家里生，說主他家不好，就攆到場屋子里生去了。

憨子媳婦：就是的，嫁出去的閨女是不能回娘家生孩子的！

大個子嫂子：放屁！那要是招女婿呢？

眾人：哈哈哈哈……

6

這可惡的天氣！悶熱得叫人喘不過起來。

老梁家的大花狗伸著長舌頭喘著粗氣一動不動地趴在屋檐下。

知了的叫聲煩死人了！看熱鬧似的一聲接著一聲“知道了——知道了——”

“不好了！英蓮和孩子都不見了！”

突然，莊里傳來一聲咋呼，整個小山村頓時炸了鍋。

梁老漢一手提著一只鞋，狼攆似地邊跑邊喊，可憐把個老嫲嫲甩得老遠老遠。

劉大套跑來了，劉大套家的老嫲嫲跑來了，張家大娘跑來了，李家大嬸跑來了，前院大嫂跑來了，后臺子大姑跑來了，二嬸跑來了，三大娘跑來了，大個子嫂子跑來了，胖嫂跑來了，憨子媳婦跑來了，能跑動的都跑來了！

汪也撈過了，溝也摸過了，井也掏過了，塘也探過了，梁也看過了，樹也瞧過了，壩也望過了，閘也瞅過了，山也找過了，湖也查過了，沒有！

梁老漢只能抱頭痛哭，梁老嫲嫲也只能順地打滾，而已。

苦命的英蓮你在哪里？

可憐的孩子你又在哪里呀？

7

十八年后的一天。

剛打過春，陽光暖暖的。

虛山中學的操場上。

“開學典禮暨歡迎高一新生入學”大會正在隆重舉行。

當主持人高聲宣布“下面由新生代表發(fā)言”的時候，高一（2）班的隊伍里站起一位女生。頓時，會場一片噓聲。既而，掌聲四起。小女生沒有一點怯生的樣子，而是落落大方地健步向主席臺走去。手里邊的發(fā)言稿紙蝶兒般的飛舞著。

這時，大家才看清她的廬山真面目，花格子布褂籠著對襟小棉襖，毛藍褲子洗得泛白，腳穿一雙剪口平絨布鞋。素面紅光，齊耳短發(fā)，儼然是五四青年般的打扮。

一雙大大的眼睛注視著臺下，深深地鞠了一躬后朗聲讀到，老師好！同學們好?。ㄕ坡暎┙裉煳夷艽硇律谶@里發(fā)言，感到無比的驕傲和自豪?。崃业恼坡暎?/p>

此時，操場旁邊的楊樹林里，一位中年婦女正默默地站著，目光注視著主席臺，臉上洋溢著幸福的淚花。十八年來的含辛茹苦終于有了回報。

她默默地祈禱著，為了心愛的女兒，也是為了她自己。

枝頭上的一對喜鵲正在筑巢，她們是為了養(yǎng)育兒女在忙碌著，忙碌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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