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藝人手記
我小時候的理想是當個手藝人。
也許我的祖墳上終于冒青煙了吧,最近居然夢想成真,縣長蔣宜茂不止一次說“咱們都是手藝人”。“咱們”,包括你和他,我也水漲船高了噻,咋能不激動,感喟,喜出望外!要是人社局能按縣長指示,給我辦個“手藝人證”或“匠人證”,或者哪個大學給我頒發(fā)個學士以上的“匠人學位”,那就更給力啦。當然,黨委任命就不必了,程序較多,常委“過會”麻煩。
匠人
按我們梁平鄉(xiāng)下人的習慣,手藝人就是匠人,二者幾乎沒有什么區(qū)別,可以劃等號,不像書面語有高下之分,頂多就是師傅與徒弟的差異,師傅可以叫手藝人或匠人,徒弟出師前一般就叫徒弟,或是學手藝的。城里的門店有“匠人”牌匾,如匠人理發(fā)店、匠人鞋店等,那多半是故弄玄虛,不外乎借“匠人”的旗號標榜自己與眾不同,本事高人一籌,其實就像領(lǐng)導干部,地位和水平不一定成正比。
手藝人的關(guān)鍵是三要素:手,技藝,人,缺一不可。沒有“手藝”很難成為手藝人;有“手藝”,還要能拿出像樣的手工藝品。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一遛。查百度百科,“手藝人”的含義是相當寬泛的,說“手藝人是以手工技能或其他技藝為業(yè)的人”。傳統(tǒng)意義上的手藝人,分類沒有今天這么精細,涵蓋了一二三產(chǎn)業(yè)的絕大多數(shù)從業(yè)人員,由于我國是傳統(tǒng)的農(nóng)業(yè)國,種地不算手藝,所以,只要不是以種地為生而又“嫻于一技”,七十二行行行出狀元,哪怕擅長的是最低微,最卑賤的職業(yè),如剃頭匠、吹鼓手、戲子之類,業(yè)精于勤,都可以被稱為“手藝人”。手藝人廣泛分布于各行各業(yè),七十二行是“手藝人”,七十二行之外的很多行也都可以納入手藝人序列,沒有編制限制,沒有人員限額,沒有身份要求,沒有學歷條件,沒有年齡杠子,甚至沒有經(jīng)營許可;本事大小不等,手藝參差不齊,報酬多寡不一。
有人曾經(jīng)質(zhì)疑,一個縣長以手藝人自居,多少有點欠妥,無論如何應該更高雅一點。我也狐疑過,直到逛書店,偶見一本書,名叫《當官是門技術(shù)活——二號首長》,才自慚孤陋寡聞。據(jù)說,蔣縣長說“咱們都是手藝人”時有點講究,時間和地點不同,含義相去甚遠,布置工作時,是鼓勵和提醒,要求保證底線,不要連手藝人都不如;檢查工作時,則多半帶有批評意味,我也是手藝人,你還想糊弄我?那弦外之音至少相當于蘇27飛機起飛時的分貝數(shù),頗有“聞?wù)咦憬洹钡木拘Ч;仡^再用統(tǒng)計學的眼光來衡量,行職業(yè)劃分標準表明,政府部門和公務(wù)員被劃入服務(wù)業(yè),和手藝人的確是半斤八兩。仔細想想,服務(wù)業(yè)里面的諸多行職業(yè)都是典型的手藝人,理發(fā)、洗浴、保健按摩都不例外,就是政府統(tǒng)計也強調(diào)服務(wù)性,與普通手藝人在職業(yè)道德、敬業(yè)精神、產(chǎn)品質(zhì)量等方面的共同點就更多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手藝人不乏聰明才智。他們用勤勞的雙手創(chuàng)造了燦爛的人類文化,博大精深的中華文明至今閃耀著炫目的光輝,其標志就是精美絕倫的手工藝品。一代代手藝人言傳身教,使絕技傳承至今,讓我們的后代子孫也可以分享,可以贊嘆,可以自豪。梁平是個小地方,卻有多項全國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如頗負美譽的竹簾、癩子鑼鼓、木版年畫、梁山燈戲,以及文峰塔、雙桂堂等等。
看央視《探索發(fā)現(xiàn)·手藝》節(jié)目,每一期都讓我心潮澎湃。眾所周知的中國古代四大發(fā)明,綿延北中國的古代長城,有世界奇跡之稱的秦陵兵馬俑,以及古代文獻記載的賣油郎、庖丁解牛等林林總總的中華絕技,都是一代又一代手藝人用心血和汗水澆鑄的結(jié)晶。
古今中外的手藝,讓人嘆為觀止。歐洲帕提儂神廟的雅典娜神像被蘇格拉底用以界定“美學”,稱其作者菲狄亞斯是“出色的手藝人”。米開朗琪羅為羅馬圣彼得大教堂雕制《圣母與基督》,匠心獨運,20多歲便名聲遠播,堪與古今巨匠相提并論,還符合我國當今干部年輕化的硬杠子。實際上,米開朗琪羅就是個石匠,資歷淺,沒前學歷。中國也有這樣的匠人,他叫齊白石,被譽為二十世紀大畫家,當過大學教授、美協(xié)主席,和米開朗琪羅的身世差不多。這些手藝人不同凡響,是匠人中的“巨匠”。
咱是鄉(xiāng)下人,沒見過“巨匠”是啥尊容,但“三教九流”的末流仍司空見慣。在建筑工地可以看見泥水匠、木匠、鋼筋工,在鄉(xiāng)場可以看見鐵匠、篾匠、吹鼓手,什么補鞋匠、補鍋匠、補傘匠,鐘表匠,配鑰匙的修鎖匠,起剪子的磨刀匠等等。他們猥瑣地蹲在農(nóng)貿(mào)市場,街頭巷尾,車站碼頭,不在乎虛榮,不注重表面現(xiàn)象,穿著布滿污漬的粗布衣服,頭發(fā)上的灰渣可能撲簌簌的往下掉,臉上的皺紋像一條條綿延的山脈和幽深的溝壑,一雙大手布滿老繭,冬天,黑乎乎的皴口像小娃兒的嘴巴,他們在亂糟糟的作業(yè)場所,用毫不起眼的原燃材料,按照“主人家”或“老板”的要求,精雕細琢出實用、美觀的精致產(chǎn)品,以此獲取微薄的薪酬養(yǎng)家糊口,默默無聞,埋頭苦干,勤奮敬業(yè),不少人對他們的態(tài)度還不如狗民對貴婦犬來得和善。
手藝人“人窮志不短”,大多信奉儒家學說“錢財如糞土,仁義值千金”,視名節(jié)如生命,最忌別人說他們手藝差、不知廉恥,一般情況下,只要你和他們講好質(zhì)量、工價、時限等條件,他們就會一絲不茍的履約,態(tài)度之和藹近乎謙卑,性情之溫柔堪比綿羊。隨著市場經(jīng)濟的發(fā)展,一批批手藝人帶上與生俱來的淳樸和憨厚,用簡陋的行頭挑著祖?zhèn)鹘^技,從偏僻的山村麇集到喧鬧的城市,睜大惺忪的睡眼搜索一個可以掙錢的立足之地,支起背簍籮筐就開張營業(yè)?!霸诩仪蘸茫鲩T處處難”。因為有礙觀瞻,影響市容,常被市政、工商等黑貓警長攆得雞飛狗跳。由此可見,手藝人大多是弱勢群體。梁平搞衛(wèi)生城市建設(shè)時,首先就是把手藝人“劃行歸市”。一眨眼的功夫,他們?nèi)间N聲匿跡了。直到有一天我去暗橋街,才見他們集中作業(yè)來著。我當時像找到了失散多年的親人,一言難盡,立即回家找出破傘爛鞋去修理。后來一想,這點卑微的心思要是放在位高權(quán)重的領(lǐng)導或腰殘萬貫的富翁之流眼中,必定被譏為下賤相、可憐蟲,有損公務(wù)員形象。
心結(jié)
筆者打小就特別崇拜手藝人,不管別人怎么歧視我,怎么藐視我,反正我覺得手藝人就是洋氣,本事大。我家有個大木床,正面一張大“彩”,床內(nèi)的欄桿或浮雕或鏤刻。父親又請來仁賢街上的張漆匠,用油漆把樹葉涂成綠色,把花瓣涂成紅色或白色,整個床巧飾花鳥蟲魚,栩栩如生。張漆匠還在衣柜的兩扇門上描繪碧綠的湖水,曲折的欄桿,盛開的牡丹,屋子里頓時就亮堂起來。那些花花綠綠的家具,至今還殘留著當年的艷麗,給人浮想聯(lián)翩的浩渺時空。我羨慕他們的手藝,種下了手藝人的心結(jié)。
回憶最近一段時間,真有點時來運轉(zhuǎn)的意思,周日去理發(fā),順便看福彩,籃球14號,諧音“要死”,很久沒出了,機選一注,不料竟中了5塊錢;兌獎時,見藍7號今年一次沒出,再買,再中,喜上加喜。雖然只有幾塊錢,但好運氣不能用錢衡量,說不定這真是一個吉兆呢。蔣縣長遲早要升書記的,到時讓組織部派人考察我一下,如果組織部不是過分找茬,多半要給個推薦意見“李忠燕是個人才,符合換屆要求”;常委過會,也不會有大官說“不認識李忠燕了”。誰能說“咱們都是手藝人”對我不是好兆頭?小時候,曾有個名叫葉如圣的八字先生掐指測算我將大器晚成,要是他還健在,一定會說終于驗證了他的先見之明。
幾年前,人們盛傳雙桂堂有個八字先生能掐會算,我也報上生辰八字,他一掐手指就嘆惋:你要是干我這行,比我厲害。那口氣不像戲弄我,我傻笑,懷疑“女怕嫁錯郎,男怕入錯行”在我身上應驗了;八字先生也是手藝人,和別的大多數(shù)手藝人一樣,無職稱,無學位,無照經(jīng)營。我參加工作以后,干過多種營生,特別是在統(tǒng)計局,時刻勉勵自己認真學習,爭取學成個手藝人的模樣,別讓人閑話,但出人意料的是,終因自己悟性太差,手藝不佳,老是被人指指點點,要是純粹指點我的手藝不好也就罷了,竟然還批評我手藝以外的細枝末節(jié)。我不喜歡裝腔作勢,文過飾非,舍本逐末,只想做一個堂堂正正的手藝人,僅此而已。
小時候,父親不時會請來木匠做家具,請來篾匠打席子,請來石匠修豬圈。我就在旁邊看他們揮汗如雨,把一根圓木,一塊石頭打理得規(guī)規(guī)矩矩,放在恰當?shù)奈恢茫缓?,輕腳輕手的退后幾步,瞇縫著眼睛細細打量,那架勢比我崇拜的影視歌三棲當紅明星還“有范兒”。有個老篾匠,頭發(fā)花白,愛抽葉子煙,他有一根長煙桿,我曾經(jīng)拿來豎在腳邊,竟比我高出一大截。他們閑時也吹牛,老蔑匠說,他的師傅手藝了得,可以用眼珠擦拭以檢驗蔑席的柔軟度。我一聽,眼框里就像掉進了沙子,酸酸的,差點掉淚。當時半信半疑,至今仍不敢相信。要是真有這樣的人,放在任何一個行業(yè),都要算泰斗級別,論職稱至少在教授級高工以上,說不定入選“兩院院士”也不在話下。老篾匠膨脹了我對手藝人的崇拜心結(jié),我夢想自己有朝一日能成為一個像樣的手藝人。
我渴望成為一個手藝人的理想堅定于一年的“雙搶”。大人望種田,細娃兒望過年。短暫的春節(jié)過后,是青黃不接,粗食重活的時節(jié),父親開始張羅種田的工具,找出犁頭打理,準備犁田,提著鋤頭等農(nóng)具去新隆場找鐵匠“背鐵”,拿回來后,將鋤把刨削得光溜溜的,斗上去,那做派,頗具手藝人的“范兒”,接著就是沒日沒夜的收割小麥和豌胡豆,脫粒,以及整理稻田,播種,栽秧,除草施肥。最惱火的是栽秧,俗話說“栽秧不怕綿綿雨”,下雨天,我和大人一樣披蓑衣戴斗笠,挽起褲腳,下到有些渾濁的田里,春寒料峭,泥水還有點軋骨呢,一天下來,腰酸背痛腳抽經(jīng)。這時我就想起了手藝人抽著葉子煙做慢條斯理的舒適狀。稻谷尚未散籽的時節(jié),父親又會張羅秋收的工具,去沙河鋪找手藝人修理或購買收割糧食的鐮刀、籮筐等工具,甚至請手藝人到家修理家用器具。倉里的谷子吃完了,鼠洞要補上,搭谷子的拌桶被撞掉了耳巴子,要換塊木板,都得找匠人。當工具都張羅完畢時,田里的稻谷就被太陽曬得黃燦燦的了。我就同大人們一塊下田去收割稻谷。俗話說“搭谷不怕火燒天”,我的勞動力還不允許搭谷子,只能揮舞鐮刀“割把子”。汗水順著額頭、頸項、手臂、大腿,滴入干涸的稻田,變成來年的環(huán)保肥料。這時我就憧憬閑適的手藝人,坐在屋里心不在焉的鋸木頭,收拾蔑條,天晴不怕太陽曬,下雨不怕打濕鞋。我發(fā)誓要學手藝。
父親對手藝也很重視,經(jīng)常說“養(yǎng)兒不學藝,挑斷籮腳系”?!对鰪V賢文》說,家有良田萬頃,不如薄藝在身;藝多不養(yǎng)家,食多嚼不贏。人上一百,手藝齊全。不是撐船手,怎敢拿篙竿。強調(diào)的都是學一門手藝的重要性。我在十五六歲的時候,曾經(jīng)央求過父親讓我學手藝。父親很為難的說,學手藝不容易喲,接著他介紹了他年青時的幾次求師經(jīng)歷。有一次做家具,父親請來一個木匠,姓王,忠縣人,頭發(fā)、眉毛、胡須都已經(jīng)白如霜雪了,面慈目善,說話和氣,手藝很好,在梁平壩上名聞遐邇。講好工價等事宜后,王木匠走了,第二天帶來2個身強力壯的徒弟,好像都姓王。師徒開始鋸、刨、雕、鏤,全是手工,不像現(xiàn)在電動工具五花八門。因為做的家具較多,在我家待的時間也較長,估計有2個來月吧,父親和他混熟了。人熟好說話,父親就懇求王木匠收自己為徒。那老頭聞言似乎來了興趣,抓住父親的腦袋,掰開兩個眼臉上下左右仔細審視,像端詳一塊木料是不是朽木,良久才發(fā)出一聲嘆息:你的眼睛不適合做木匠,實在要學,也學不成功。聽了父親介紹,我推測,就像沒有幾個“眨巴眼”的同志不能進入市管干部序列,那老木匠原本就是在找借口。主要原因可能還是顧慮,從家父遺傳給我們兄弟的智慧基因來看,家父應該不是很笨,完全可能學成技壓群芳的好手藝?!巴降艹鰩煟瑤煾叼I飯”,那老木匠因此斷了在這一方的生意可不劃算。
宿命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我不信宿命,執(zhí)意要學成一手驚世絕活。
手藝界的祖?zhèn)鹘^活往往是父子相傳,不傳外人,女兒是“潑出去的水”,故傳男不傳女。很久以后,我才算明白,要找一個手藝好的師傅,無異于海底撈月;找一個手藝不好的師傅學不成像樣的手藝,還不如種田糊口。為此,家父一籌莫展,提到手藝,他就會眉頭緊鎖,嘆息“上幾代人的中醫(yī)脈理手藝不知怎么就失傳了,就是老漢兒的銀匠也是相當不錯的手藝,可惜老漢兒死了”。直到有一年,我考上四川省萬縣地區(qū)財貿(mào)校,拿到錄取通知書時,父親眉開眼笑,說兒子終于可以學成一門手藝了,何況是國家讓你學手藝,不花師傅錢,還倒貼生活費,學成了還包分配,當個工作同志,安逸。父親猜測是祖墳上冒青煙了,連忙去買紙給祖先人燒化,還讓我去磕頭作揖。
會計,在梁平鄉(xiāng)下叫“賬房先生”,管著一家大小的衣食錢物,比一般手藝人要高級得多呢??上也幌矚g會計,也不懂得珍惜和感恩,認為學會計太小兒科了,與自己的雄心壯志差異太大,我那時一心要做驚天動地的大事情,進校以后一直心不在焉。畢業(yè)時,我被分到城口縣,背井離鄉(xiāng)也就罷了,遲遲沒有上班,據(jù)說幾個用人單位看了我的個人檔案,就放棄了。后來,糖果廠廠長說“我看了你的檔案,學校鑒定是‘學習不努力,專業(yè)成績太差,愛調(diào)皮搗蛋;課外書籍閱讀較多,適合做保密之類的工作’,我們不敢要你”。我恍然大悟,因此憎惡財貿(mào)校的老師像痛恨慘無人道的日本鬼子。所謂“愛調(diào)皮搗蛋”其實是一則“學案”,源于剛?cè)雽W時,學??郯l(fā)我們1個月困難補助,我和同學們用剛學的會計知識“打醬油的錢不能拿去打醋”去找學校理論。學校補發(fā)了我們的困難補助,同學們都很受鼓舞。事后學校追查,同學們都說是李忠燕帶的頭。此后,學校又發(fā)生了幾次“學案”,我都沒參加,但學校仍然認為“是李忠燕帶的頭”。我淡出學校領(lǐng)導視線而放我一馬的愿望落空了。我的中學恩師鐘少林曾經(jīng)說過,學校會在畢業(yè)的時候給每個人的背上貼上一張標簽,走到哪里都讓用人單位一目了然。這時我才明白,自己當年灰頭土臉的從農(nóng)村闖入城市有多幼稚,多無知,多無助,而且,還將帶著這些遺憾走完未來的人生旅途。
當年在城口百貨公司百貨批發(fā)部的出納崗位上,灰溜溜的沒有人樣,越發(fā)感覺會計這個手藝不爽。干了2年的樣子,被羅光杰等幾個善良的領(lǐng)導憐憫,把我調(diào)到縣計委。我仍念念不忘學一門過硬的手藝,權(quán)衡一番,感覺“計劃”比“會計”權(quán)大,含金量高,就想找?guī)煾祵W,可嘆“真?zhèn)饕粡埣?,假傳萬卷書”,計委的“師傅們”忽悠我,遲遲不能進入角色。我決心自學,立志無師自通,但計劃很快就被市場吃掉了,手藝也就無從談起。一干又是五六年,沒有學成一星半點手藝,空有一腔抱負。爹媽希望我能調(diào)回故土梁平,在舉目無親的時候,幸遇一群大慈大悲的好心人幫助,統(tǒng)計局接納了我。我看見了光明,看見了前途。統(tǒng)計局組織統(tǒng)計職稱考試,我想這就是“手藝證書”啊,老是蹉跎歲月不行,就吸取“學習不努力,專業(yè)成績太差”的教訓,經(jīng)過一番努力,我拿到了蓋著“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統(tǒng)計局”鮮紅大印的統(tǒng)計員證。心里踏實了,終于學到一門手藝,盡管社會上不知道統(tǒng)計是啥東西,統(tǒng)計員也只是剛?cè)腴T,但在基層統(tǒng)計工作中,還是可以應付裕如的。我那時還奢望更大進步,有點謙虛,工作賣力,師傅們也很可愛,沒費什么力就取得了一點點成績,當然,那點成績在大首長眼里微不足道。我也想過把統(tǒng)計這門“手藝”學到登峰造極,弄個統(tǒng)計師或總統(tǒng)計師“瀟灑”一把。后來,感覺學好統(tǒng)計這門手藝殊非易事,加上公務(wù)員和職稱脫鉤,我沒有再考職稱;總統(tǒng)計師成了行政職務(wù),必須與四大班子有點關(guān)系。我在政治上的進步變得撲朔迷離了。一晃若干年過去,至今一事無成,我又想起父親曾經(jīng)多次教誨過的一句話“養(yǎng)兒不學藝,挑斷籮腳系”,愧悔“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至今仍在虔誠祈禱“阿彌陀佛”不要因為我沒有過硬的手藝而在老死之前被餓斃。
“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沒事的時候,我也偶爾自戀一回,覺得自己還不算志大才疏,多少還有一點點“統(tǒng)計手藝”,雖不是獨門絕技,但也不是隨便什么人都能和我相提并論的,且不說區(qū)地縣局,就是省市局也屈指可數(shù)吧。于是,我有意無意就流露出普通人“好為人師”的劣根性來,企圖把自己掌握的這點薄藝傳授給新進統(tǒng)計局的同志,可沒有人買賬,人家都是大學生,研究生,學歷高,眼界高,眼睛盯著統(tǒng)計局以外的顯要部門和副廳以上的領(lǐng)導職位,一點不在乎我這點蹩腳手藝。
嗚呼!我的上輩人未能成為手藝人,飽受凍餒之苦;我本人空有手藝人的夙愿,壯志未酬,和很多混飯吃的同仁一樣“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估計我的后輩還要重蹈我輩的老路,不知他們到我的年齡又會作何感想。我慶幸遇到了賢明的老蔣,一句“咱們都是手藝人”等于肯定了我的手藝人身份,讓我頓時心里暖融融的,差點就感激涕零,明明知道自己不是合格的手藝人,沒有一技之長,唯一的長處就是還有這點自知之明,但有了老蔣的鼓勵,就等于給我指明了奮斗的方向??傆幸惶煳乙蕹烧?,做一個裝模作樣的手藝人,就像領(lǐng)導講話,思路再亂也不會被人說成是“發(f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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