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山廬記
一個人的生存方式,必然決定他的處世哲學(xué)和人生境界。而選擇居住在城市還是鄉(xiāng)村,在我謀生的彈丸小縣城里,則完全有自由選擇的條件。
我本布衣,從二十四歲出山,離開五里橋村紅椿樹溝,就在一個小縣的縣城里摸爬滾打。因為喜好文學(xué),經(jīng)常在一些小刊小報上發(fā)幾篇豆腐塊兒大的文章,朋友便推薦我到縣廣播站跑記者,當(dāng)編輯,后來又到幾個單位搞文秘,寫宣傳材料,當(dāng)創(chuàng)作干部。本欲一展抱負(fù),誰知混了上十年,竟然一事無成,甚至連一碗公家飯也沒吃上。心灰意冷之余,干脆在縣城開了一家自己能說了算的餐館,把一家大小都接到縣城來住。后來又自學(xué)法律,參加全國統(tǒng)一考試,進了一家法律服務(wù)所當(dāng)上了一名律師。于是一家人溫飽問題總算得一解決,更不需要看什么領(lǐng)導(dǎo)的臉色行事。只有具備經(jīng)濟獨立的條件,才能決定人格和精神的獨立。可在縣城呆的久了,遠離了鄉(xiāng)村土地莊稼的浸潤,不說受不了縣城的噪雜和世俗的干擾,甚至連心靈也枯竭起來,幾乎寫不出一篇有靈氣和有才氣的文章了。更苦不堪言的則是租房,今年這兒不習(xí)慣,便搬到那兒,明年那兒住的別扭,又得搬到他處。孩子大了,還得租大一點的房子。一趟趟搬家,一次次遷徙,把人都快折磨死了。
當(dāng)了法律服務(wù)所的頭兒以后,代理的案子多了,手頭便也漸漸的有了一些積蓄。女人就整天吵鬧著要買一套單元,要徹徹底底的當(dāng)個城里人,甚至連兩個孩子也不愿回老家。唯獨我在城里越住越感到膩煩,心里浮躁得不行,便想:咱本來就是個農(nóng)民,是個土命,加之老家還有一位八十多歲的老母親無人照看,咱又何必在城里跟人比高低?住什么單元樓?!干脆回老家,在五里橋的紅椿溝口承包地里蓋一幢小樓多好!古人云:大隱隱于朝,中隱隱于市,小隱隱于野。咱只是商洛作家群中的一個末流作家,更沒有什么官職,就小隱隱于野吧,干脆回故鄉(xiāng)去,回老家去!
人家韓少功多大的名氣——湖南省文聯(lián)主席,還主編了一份頗有影響的刊物,可人家倆口兒硬是長期在湖南汨羅江畔鄉(xiāng)間過著田園生活,除了讀書寫作就是種菜。而著名作家張煒就更絕,他花了十年時間在海邊建了一個萬松浦書院,最大的享受就是早晨拿一本書,提一瓶水到林間、草地讀書。人家文壇大腕都能那樣,咱又算個什么角色,還不敢回農(nóng)村種地啦?更何況,我的老家紅椿溝口距離縣城僅二公里之遙,騎上摩托到城里的辦公室五分鐘足矣!這么一想,我這個家長便使用了一次獨裁的權(quán)利,決定回老家蓋房!于是辦建房申請,請朋友繪制圖紙,與工匠定立建筑合同,忙忙碌碌了一年多,花了十幾萬元,終于蓋起了一層兩套單元的小樓,還修了個小院子,院里空地里足以栽花種菜。亦因此,便連租出去多年的承包地也收了回來。除了在城里代理案子外,便騎上摩托回家,在院內(nèi)廣植花木,務(wù)弄蔬菜,還在院內(nèi)西南角栽植了一叢竹子,又在院內(nèi)的菜地里栽植了兩棵白玉蘭,兩棵廣玉蘭,還移植了一株紫薇,一株桂花,至于海棠,月季,那就更不在話下了。
時值初夏黃昏,城里人熱得呆不住,在街道縣河邊亂竄。我呢,則在自家的小院里,搬一把躺椅靠著,石桌上泡一壺好茶,放一盒好煙,品茶、抽煙,看西天邊一輪巨大的落日漸漸墜入亂山。再回過頭來,看菜圃里黃瓜長長,茄子圓圓,豆角長了滿架,西紅柿一瘩瘩又一瘩瘩紅得鮮艷。最是那株長有兩人高的紫薇,此時花開的正盛,一樹蘭汪汪的粉嫩。而院墻邊的幾株月季,則個個花大如拳,紅的如火,黃的如金,一片的燦爛。更好看的是廣玉蘭,肥厚的葉子中間,今日冒出一朵如小燈炮一樣的花蕾,明日綻開一朵碗口大的白花,芳香撲鼻。時涼風(fēng)徐來,院子西南角的那叢綠竹,便響起一片如下雨般的唰唰聲。有朋友從縣城下來,豆角茄子自家有,摘來木耳拌黃花,幾盤小茶、一壺濁酒,就在院內(nèi)的石桌邊坐喝,又是何等愜意的人生樂事!朋友便十分羨慕:你這簡直是鄉(xiāng)村別墅嘛!我則說,不是別墅,是鄉(xiāng)間別野!朋友大笑,我亦大樂!
一日,《商洛日報》社的魚在洋,引著孫見喜等幾位文友來家中小坐,孫先生雅興勃發(fā),給每位文友一人寫了一張條幅還未盡興,又到院中拿起我種莊稼用的農(nóng)具,一件件拿起,看是否趁手,后來竟舉起一把兩齒長镢,在菜圃中挖起地來,還忍不住的感嘆:這家具好使,這家具好!我笑著說:孫老師,你就別挖地了,給我這個莊院起個名兒吧,你看用修竹堂行不?(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孫見喜極認(rèn)真,便丟了镢頭,與魚在洋房前屋后的看了一圈,又讓我引他到樓上去看,站在樓上,孫老師說:你看,你這屋,東邊是山,西邊是山,房后南山巍巍,東西兩座小山就象人伸出的兩只胳膊,把你這座房子腕(彎)當(dāng)中,我看,就叫擁山廬吧。
魚在洋說:這名兒起得好,但擁山廬的樓,不能用樓房的樓,那樣就太俗氣,用草廬的廬就雅多了,當(dāng)年劉玄德三顧茅廬,訪的是諸葛亮那樣的高人,今天我和孫老來,也訪的是你這個隱士呀!
魚在洋妙語聯(lián)珠,說得眾人大笑,這名兒便算是定下來了。后來,我們山陽的一位姓索的老板,在長安太興山搞旅游開發(fā),約我請一幫名人去給幾個山門撰寫對聯(lián)和提字,我便到西安請了方英文先生,方先生又約了陜西有名的三個青年實力派評論家刑小利、仵更、劉煒平等人,大家一同到鐵頂太興山逛了一回,酒足飯飽之余,方英文、刑小利便技癢難奈,奮筆揮毫起來,我便請方英文給我題寫了“擁山廬”的門匾。書體自然雅正,有一種山川之氣和書卷之氣。我十分喜愛便拿回來請石刻匠人在上好的中國黑大理石板上刻上了方先生給我題寫的三個大字,裝于大門上方。
久居鄉(xiāng)村,又常常與稼穡為伍,觸目所及,無非是土地、河流、村舍、莊稼、炊煙、草木。就是所聽到的聲音,也無非是牛哞羊咩、雞鳴犬吠,以及蟲鳴蛙鼓,流水淙淙,還有莊稼撥節(jié)的聲音,夜露墜地的聲音,但那顆浮躁的心兒,卻漸漸的安寧穩(wěn)妥下來,換之而來的是一種返樸歸真的寧靜和從容。雖然常常過著種豆南山下,夕露沾我衣,帶月荷鋤歸的日子,可那干涸的心田里,卻漸漸有清泉流出,有詩的才氣向外噴涌。就是身體,也一日一日的強壯起來。過去大腹便便,坐矮凳子都困難,現(xiàn)在每下午回家,到莊稼地里流一身臭汗,回到家里歇息片刻,便把院門一關(guān),渾身脫得赤條條的,只留一條三角褲衩,然后用洗衣機上的水管子從脖子向下用涼水沖洗,將泥土汗氣沖刷凈盡,再換上干凈衣服到院中乘涼,或斜靠在院北葡萄架下的秋千上晃滿一番,偶爾伸手摘幾顆葡萄嘗嘗,那份美好,那種無比舒服的感覺便油然而生。常此以往,竟百病全無,連感冒也沒有了,甚至連凸起的肚皮也平坦了下去。更愉悅的是讀書能讀得下去,粗茶淡飯也吃著香甜。讀書讀的累了,便在飯桌上鋪氈展紙,雖然字不怎么樣,畫兒更拿不出手,但握筆在手,便有一種雅正如高人,清靜如深湖的感覺。朋友笑我:你寫的那叫書法嗎?我說:我寫的是不是書法,我畫的是不是國畫,這都無關(guān)緊要,重要的是我在養(yǎng)我的浩然之氣,我在充實我的靈魂,完善我的人格,擴大我的胸襟呀!
是以有擁山廬之記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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