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shè)若遇見只是為了遠(yuǎn)遠(yuǎn)地望你一眼

不去想你的眼波流轉(zhuǎn)

停泊處會是晚霞紅艷

設(shè)若你的身影依依總要依偎

不去猜你的心頭波瀾

澎湃處自有浪花流連(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我只愿你明媚的眸里

脈脈涌溢著的都是沉靜

漣漪似的一圈一圈

綻放在無涯的水天

煙波浩渺里

你留給我一個醉人的微笑

你留給我一個一生值得溫習(xí)的夢幻

遇見只是為了默默地植下這一生的喜歡

一中高三學(xué)生云崖偷偷地在心里寫下這首小詩，心里卻空空的。另一邊卻是一?？荚?，兵敗如山倒。

暮春時節(jié)，沂河兩岸綠楊翠翠，水煙輕籠，漸寬的河岸任清澈的水軟軟的吻過，一遍一遍，繾綣連連。草還沒有綠遍山野，那綠楊卻已把半座山綠遍。

山頂是松綠蔥翠，崖壁峻峭，往下是黃枯的肌膚，山下大半?yún)s是綠楊依依，倩影婆娑，千姿百媚。從黎明到晌午，朦朦朧朧的春煙，繚繚繞繞，裊裊娜娜，似伊人眼波脈脈的流轉(zhuǎn)。

布谷鳥總在靜靜的夜里盤旋，將甜美的心事聲聲清脆地講給那些青山，那些綠楊，那些偶爾搖曳在夜風(fēng)里的垂柳，那些映著山影的靜靜的河流，還有窗前的那個小伙——云崖。

讓人枯燥的學(xué)習(xí)生活，令人窒息的升學(xué)壓力，都只屬于白天，夜晚，屬于向往的心，翩翩的思緒。當(dāng)然，這一切都悄無聲息，不留痕跡，當(dāng)大多數(shù)人在酣夢里呼嚕著的時候，云崖夜夜失眠。

白日里，窗前片刻而過的倩影，一抬頭瞥見的伏案疾書的忙碌，操場邊近在咫尺的并立，似無意中暗暗專注地一瞥，都深深地刻在腦中，比數(shù)學(xué)公式記得都牢，不許講解，無需注解，無師自通，默默于心。然后在安靜的夜晚，和著布谷鳥的鳴唱，一遍遍放映，比復(fù)習(xí)那些英語筆記還要頻繁。

暖流激蕩，心房澎湃著羞澀汪洋。楊悠悠，一個可愛的女孩子。云崖嘴邊似流動的河流，如撩動的琴弦，低低地吟誦著詩經(jīng)中的名篇：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v我不往，子寧不來？

挑兮達(dá)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悠悠，來自詩經(jīng)里的悠悠，思念的悠悠，云崖的思念。

云崖的家就在山的那邊，幽幽的山谷，深深的槐林，閉塞的村落，遠(yuǎn)遠(yuǎn)近近地依稀可聞雞鳴狗吠，或清晰，或隱約，或嘹亮，或慵懶，情態(tài)立辨。一股清涼的山泉汩汩地自山腳邊的石罅里奔出，似在抗議山嶺沉沉的重負(fù)。岸邊，青草蔥蘢，薄荷青青紫紫的葳蕤著。

云崖的母親就在這泉邊浣洗著一家的衣服。

青石板為歲月雕琢，經(jīng)繭手撫摩，漸漸招架不住，褪去個性參差的粗糙與棱角，變得光滑溫順，讓人愛不釋手?？墒窃贉厝岬劁较?，也不敢過了日頭。哼著蒙山小調(diào)，顧不得久揉酸痛的腰間，匆匆擰干半簍衣褲，捋起褪色的襤褸，母親要回家擇菜，生火，熱飯。

今天，云崖要從一中回來。

云崖瘦了很多，一米八五的高挑身板，瘦的如棵豆芽菜。母親愛憐地摸摸兒子的臉頰，酸酸的眼淚眼看就要流出來，卻別過了身子，低下了頭。匆匆去灶房里侍弄香香的菜飯。

屋子里只有云崖，時候已然是中午時分，父親還沒有放工。靜靜地坐在桌前，墻上那張充盈著自己幻想與崇拜的武松打虎的畫卷，有些昏黃黯淡，同樣渾黃黯淡的還有那些畫上面疊貼的獎狀。冬天正屋里燒火取暖，煙熏得喜氣無存，但遒勁有力的毛筆字跡尚清晰可辨。

云崖的腦際還有些眩暈，不知是因?yàn)闆]吃早飯，還是暈車，或者睡眠太少。

靠著方桌的墻上，微斜地懸著兩個大小不一的相框。里面的相片邊角依稀泛黃，但一家人的年輕質(zhì)樸猶在，也記錄著云崖由小到大的增高軌跡，稚氣未脫。其中一幀照片是四年級時與同學(xué)在果園里的合影。云崖藍(lán)布褲子上打著補(bǔ)丁，并肩而立的少年，笑容卻如秋風(fēng)里的菊花爛漫。往昔歷歷，卻已物是人非。

將來，自己是不是還要這樣的回憶，此時的際遇？

桌子上碗筷干凈安穩(wěn)的等待著召喚。云崖小時候用過的小碗赫然在列。暖暖的一點(diǎn)淚將要流出，母親驀地端著熱氣騰騰的搪瓷大碗進(jìn)來，只好嗆進(jìn)鼻翼，打起噴嚏。

怎么了，感冒了嗎？

母親將手急切地?fù)徇^來，停在額頭一會兒，又不放心的將手背撫在自己的額前，最后干脆將自己的額頭輕輕地抵住兒子的額頭。這一切都那么熟悉，一如兒時的溫柔細(xì)膩，只是母親的手已粗糙了許多，鬢角隱隱約約的間些白發(fā)，而且，母親以前是蹲下來親碰，現(xiàn)在是彎著腰，或者是駝著背，卻再也高不過云崖倦倦的坐姿。

沒事啊。你先喝點(diǎn)熱水，我去拿餾得干糧。

母親的身影疏忽一閃，只聽見咚咚咚的足音。

搪瓷大碗里盛得是苦菜豆沫，熟悉的香味讓云崖的嘴里發(fā)饞。他拉開廚門，找到父親的辣椒咸菜碗，從飯盆里抓出四個煎餅，雖然干硬了許多，香味卻未減半毫。卷上一包豆沫，抹上一筷子辣椒，大口咬下。心里立時覺得充實(shí)了不少，魂也像回來了似的。

母親剛想大聲要下煎餅，看見兒子狼吞虎咽地吃相，眼圈一紅，囁嚅著嘴唇，卻終于沉默。默默地將那剩下的三個煎餅放在熱氣騰騰的鋁鐵鍋夾層上。

院子里頭扶墻的悶響，微弱卻清晰，父親滯重的腳步在院子里來回丈量著，一會傳來爽爽的呼哧哈啦洗手洗臉的聲音。

站在門框里抱著煎餅的云崖呆呆地看著自己的父親。母親早已迎出門外，手里半舉著毛巾，丈夫洗完，遞上毛巾，說，云崖回來了，快去屋里啊。

待父親轉(zhuǎn)過身來，黝黑的臉上現(xiàn)出歡喜的神情，云崖癡癡地叫了一聲：爺。仿佛是發(fā)自心底，只有他自己聽見，又好像已經(jīng)很陌生了的發(fā)音，卻生一種幽幽的委屈，讓云崖心里黯然了許多，覺得有些愧疚似的哽住喉頭，再也說不出第二個多余的字。

父親張著嘴，樂呵呵的樣子卻不會過分矯情地顯給兒子太多，只是說：回來了，坐幾點(diǎn)的車？

九點(diǎn)。

啥時候回學(xué)校?。?/p>

明天下午。

一群大白鵝聒噪著邁著傲慢的步子進(jìn)了院子，儼然是功臣。吃夠了青草，說不定是在打著飽嗝。

母親迅速地趕到門口，手里拎著個盆，趕著鵝們出院子。嘎嘎嘎的叫聲不知是抗議還是憤怒，鵝群在首領(lǐng)的帶領(lǐng)下在院子里踅了一下，才快步踱了出去，瞬間就傳來了鵝們愜意地啄食聲。

父子倆早在桌前坐下。父親在東首，翹著二郎腿，卷著旱煙，云崖在下首，低著頭吧嗒吧嗒地吃著煎餅，西首是給母親留的，一直都是這樣。母親絮絮的說：恁爺不喜歡鵝，太吵吵，也就是為了給你腌鵝蛋。

云崖的眼淚又要出來了。他突然覺得自己很冷漠，過分地專注著自我，卻忘了盛滿辛勞的院子，放射溫暖的家。

最近學(xué)習(xí)怎么樣啊，考試來沒？父親憋不住心里的牽掛，總想早日獲悉謎底。盡管他已夠堅(jiān)韌。人前的蒺藜話不放在心上，背后的閑言不裝進(jìn)心里。只渴望著兒子給自己爭一口氣。

午后，母親要去山上放羊，父親要去果園間果子，就讓云崖去睡一覺，休息休息。

恍恍惚惚的，還是沂河靜靜地奔流，葦叢青青，淡淡的白霧籠在河上，對岸就看不分明了。綠楊的影子倩然入河，水波粼粼間，一漾一漾地，活躍起來，似某人甜甜的微笑。

不知是誰，站在高處，扔下一塊石頭，水里的那微笑就消失了。那人藍(lán)布衣衫，戴著斗笠，厲聲數(shù)說著什么。看不清楚面容，聽不清楚話語，云崖心里苦苦的，悶得透不過氣來。醒來，已是云霞滿天，心頭卻是遺憾涔涔。

這樣的夢境反反復(fù)復(fù)的出現(xiàn)，如今似是夢魘，讓人欲罷不能，欲逃無處，欲訴還羞。

默默地去灶房前把水壺灌上水，找來干草，枯柴，搬來樹墩坐下，火柴一劃，哧得只一聲，草便著了，塞進(jìn)爐子里的時候，也許是為了表達(dá)對憋悶的抗議，那草卻是濃煙滾滾了。云崖被嗆得滿眼含淚，終于哭出來了，就像憋在心里很久似的。

是啊，我沒有手機(jī)，我不會聊天，我也不會網(wǎng)絡(luò)游戲，癡癡地戀著悠悠，因?yàn)樗髅?，不矯揉，因?yàn)樗黜撇A，不假雜質(zhì)，難道真的分心太多嗎？喜歡真是冒險？

借著這難得的獨(dú)處時光，云崖呆望著濃煙，默默地想著自己內(nèi)心深處明亮的渴望與羞澀，迷茫與困惑，終于默默地流下晶瑩的淚來。

怎么忘了掏爐灰？云崖心里嘲笑著自己：真成了傻子嗎？

再點(diǎn)著的時候，火就格外的聽話，呼呼啦啦的歌詠著，焚燒著，水壺不一會兒就傳來了熟悉的悶悶的絲絲聲。

看看缸里水不多了，找到鉤擔(dān)和鐵筲，云崖向泉子走去。

暮春，槐花的盛期遠(yuǎn)了，殘花敗蕊依稀還在，香味也還絲絲縷縷的糾纏著微風(fēng)，在空中搖曳。小溪嘩嘩的歡快著，單純而明凈，一些枯敗的槐花花瓣，夾雜著不知名的野花花瓣，靜靜地向遠(yuǎn)處游去?；渌骷t，任憑風(fēng)情萬種。

春天謝幕了，自己的春天卻還在朦朦朧朧。春天真的曾經(jīng)來過嗎？云崖思緒紛飛，一想起來，無限感慨。

泉子邊上，有人在洗衣服，有人在倒洗羊下貨。洗衣的是鄰家嫂子，倒內(nèi)臟的是何家大叔。倆人說得打著哈哈，聽不清楚說些什么。

叔，嫂子。云崖簡潔的問候著。

吆，大學(xué)生回來了。那何家大叔斜過眼來，似笑非笑地說著不咸不淡的話。

來挑水啊，大兄弟，還能挑動不？嫂子的話里倒無半絲邪味。

云崖干干地笑笑，默默地走到泉子邊上將筲飲上水。

大學(xué)生，提動了吧，我給你提出來？你看這些年你上學(xué)上的，快回來幫恁爺管果園吧，你看把恁爺累成啥了！

云崖緊緊地咬著嘴唇，將鉤擔(dān)放在肩上，用力挺起腰桿，仿佛一座大山，沉甸甸地壓下來，云崖一個趔趄，差點(diǎn)滑倒。

難道你也要來嘲笑我嗎？我不是挑得動嗎？我十歲就挑過你的呀！云崖心里憤憤地想著，眼里骨骨碌碌地酸下淚來：我還是江云崖嗎？

已經(jīng)走出很遠(yuǎn)了，泉子邊那些話如風(fēng)里的蒺藜，悠悠地飄來。腰上沒有力氣，背也馱著直不起來。云崖咬得牙根癢癢，換了五回肩，終于把水挑回家。

摔下鉤擔(dān)，云崖松開木木的牙，漸漸聳起的腰板，分明感覺到一股力被自己摁進(jìn)骨髓。內(nèi)心里的惶恐、自卑與憤怒吞噬著他，終于把他咬疼了，咬醒了，恍恍惚惚地，好像看見心里清晰地寫著兩個大字：尊嚴(yán)。終于站成一尊雕塑，好久沒有的氣定神閑。

云崖站在院子前眺望著，心里似有萬股豪情，想要一次豪壯的抒情，男子漢的證明！

遠(yuǎn)遠(yuǎn)地，母親佝僂著身子，背著一捆柴，攆著羊歸來，鬢角的發(fā)給風(fēng)弄亂了。云崖跑著，小心地躲讓著羊群，接過沉甸甸的那捆柴，將沉甸甸的繩索緊緊勒進(jìn)自己消瘦的肩頭。在母親前面挺直了腰，向家里的明燈走去。

母親捋捋鬢角的發(fā)絲，稍微平靜了喘息，欣慰地看著兒子，像是仰望一棵大樹。

2012年5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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