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柿子樹
村里分的那棵百多年的柿子樹被人剝了皮。
二叔氣憤憤地打過電話來,告訴我,老家里又發(fā)生了這樣氣人的事,并說已經報了警。我很平靜的安慰二叔,沒必要生氣。真的,或者這就是她的命運,或者因為我離家在外,鞭長莫及,顧不上她,這是我的悲哀,與別人的愚昧、蠻橫無關。
二叔也靜默了。話猶未盡我就掛了電話。
妹妹剛剛做了手術,憔悴的臉上仍舊是疼痛的折磨留下的脆弱。我不想多說什么,病房里安靜極了,我的心里卻沸騰不已。
上個世紀八十年代,那是我的童年時代,回憶中卻沒有生出一點物質貧乏的哀嘆,相反,心里有無數的美麗溫馨的畫面。那時候,漫山遍野里,高高地聳立在荒蕪上的,是那些蔥蘢無限的柿子樹。
那是我們孩子的樂園。無論是靈巧地攀援比賽,還是在樹上做著極危險的“摸人”游戲,都讓我們快樂無比。夏天,青青的小柿子羞澀的探頭探腦,張望著綠葉以外的世界。而我們也饞涎欲滴的幻想著秋天的紅柿子,多么水靈,多么甘甜。( 文章閱讀網:www.sanwen.net )
我喜歡在秋風漫卷里,在樹下掃開一片,圍上幾塊石頭,撿一些干枯了卻仍舊散發(fā)著薄薄的清香的柿子葉,和一些棉厚的狗皮草的發(fā)絲,升起旺旺的火,放上幾個大大黃黃的柿子,一邊躲避著嗆人的煙味,一邊添著萱草快樂地等待。等著那些燒熟的甜味絲絲縷縷地飄起,又濃濃地包圍我,也等著那些涼風來分享,掠去它們的滾燙。那剩下的那溫溫的甜香至今叫人懷念。
我還喜歡悄悄地挖出一個地洞,鋪上一些萱草,埋下幾個黃黃大大的柿子,然后每天去那些樹下巡查,扳著指頭耐心地一天天數著,計算著大約的熟期。不敢隨便叫小伙伴們知道,這種緊張成了一件心事,倘若忍不住說出去吧,又有一些新的惡作劇,生活又添了新的樂趣。
還有母親的柿子煎餅,那種甜,那種混合的香,真是童年里最好的零食。
這一切如今只能泊在回憶的港灣,永遠不再出航。
那是一棵長在石崖上的大樹,根牢牢地箍進石縫里,枝繁葉茂,干粗枝虬,如今因為她身邊——確切的說是十幾米以外的幾棵果樹,被人偷偷地殘忍至極地剝去了兩人合抱的主干的皮,置之于死地。在這樣的悲劇面前我無法生氣,心里只有無盡的悲傷和悲哀。
我忘不了那些跟著父親摘柿子的秋天。這棵樹的柿子是村里少有的大,而且樹也格外的高,惹得別人艷羨不已。父親不會爬樹,開始總是請別人幫忙下柿子。后來我大一點的時候,我就爬到樹上幫父親摘柿子。父親總是仰著頭,一遍遍地囑咐我小心。那時還覺得父親是多么膽小啰嗦,現(xiàn)在回想起他當時凝重的面容,專注的眼神,溫柔的呵護,只覺得那是我一生的珍寶。
可是這一切的美好時光都過去了。我在村外的世界里櫛風沐雨,父親在貧瘠的土地上支援我的理想。當村里漫山遍野載滿了果樹的時候,當生活蒸蒸日上的時候,父親卻溘然長逝。于是對老家的頻頻回首里多了牽掛、悲傷,甚至無奈、惶恐與絕望。
父親生前種下的玉米被人悄悄地掰走,母親苦苦地收種著父親栽下的蘋果,無人施以援手。一件件不如意的事接踵而來,在人情冷漠面前,苦澀的淚水已經讓我變得麻木。我只希望母親不要生氣。
從醫(yī)院回到家已經是這件事發(fā)生后的一周了。母親仍在生著悶氣。我很難過。只好安慰她:這是樹的命,我們不在村里生活,顧不上她,保不住她。母親長嘆一口氣,終于不再生氣。
在蘋果創(chuàng)收的今天,人們一年四季都在果園里忙著,漫山遍野的柿子樹再也無人問津。旋柿餅的技術怕要失傳了,面對著花樣百出的零食,孩子們再也嘗不到晾曬的柿餅淌下的甜汁。
于是村里很多柿子樹被賣掉,有的去了工廠作門衛(wèi)狀,有的去了公園,做綠色生態(tài)的裝飾,做了文明的俘虜。風雨中搖天撼地的虬枝被鋸下,只剩粗粗的主干頂著幾支嫩枝,怯怯地開著淡黃的小花,結幾個紅不到秋天的小柿子。而有的卻默默地倒在鋸下,永訣了世間的風雨。
一想起來,心里隱隱的有些痛:連棵樹都容不下,還牽掛這樣的老家干什么?曾經貧瘠的土地上,是誰袒露著油綠的葉子,呼風喚雨,詮釋著生命的堅強?物質貧乏的年代,是誰用甜甜的將生活果汁滋養(yǎng)?都說人非草木,而今卻是草木非人。
我不去考慮這一行徑的蠻橫,欺人之甚,那只會讓我糾結在氣憤難平里自傷。我更不想報復別人的過錯。我只覺得現(xiàn)代人急功近利,喜新厭舊,見異思遷愈甚,如果到了極致,只會讓人窺見浮躁、愚昧。如果世間的放棄一定要用觸目驚心的殺戮,讓人情何以堪!淚水是會惹人憐,催人心軟的。然而樹的血呢?當它悄無聲息的流下,僅僅隨風雨而逝嗎?
真希望這樣的悲劇就此停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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