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jì)實小城背簍事
那天清晨,我隔著濃霧從窗下望過去,便見到那群背簍被客車燈光照得透白的身影,在安靜的街上被無限的拉長,一直蔓延到東邊晨曦初露的地方。
在這個雞鳴三省的小縣城里,背簍是一個特殊的群體,他們來自縣里的各個鄉(xiāng)鎮(zhèn),其中大都因為生活所迫,而選擇這份職業(yè)。他們帶上自己的背簍,來到城里,專門為人從事短途的運輸工作,并以此來賺取微薄的收入。
然而,縣城與農(nóng)村,城里人之于鄉(xiāng)下人,一個是油,一個是水,根本無法形成自然的揉合。以至于,其中的界限,無形的差距,以及被職業(yè)身份所拉開的距離,常常像一直無形的手,將縣城里的工作以及生活,劃分到不同的層次中來,接而又給予不同的評估和享受。
我在縣城里上高中時,曾有一夜,為觀察背簍的生活,而選擇住在臨車站的旅社里。清晨,熙熙雜雜的一片汽車鳴笛聲響過后,乘客陸續(xù)下車,他們趕往城里來,大都帶了鄉(xiāng)里特產(chǎn)。這時候,背簍們就會一群涌上去,問是否要背東西。他們問尋的時候,大都帶著笑意,笑里還會有一絲卑微的祈求。
他們是否能夠攬得這份活,全憑主顧的性格和自己的運氣。所以往往,他們主動去詢問,都是碰了壁的。因為要背東西的乘客,一下車來就會可以伸手向著對面一揮,示意某個背簍過來,講好價位便裝了東西起身了。
然而背簍是從不會講價錢的,主顧說多少,也便算是多少,因為主顧會以不背了作為砝碼。所以,縣城里,至今背簍的工費還是那么的低。通常是不論東西的多少,輕重,主顧也只是給五元錢,頂多是路遠(yuǎn)一點,樓層高了,會加個一塊或者兩塊錢。(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如果說只是一個人,那這點微薄的收入還能夠勉強維持自己的生存。然而大部分的背簍,卻仍然挑著家庭的重?fù)?dān),孩子上學(xué)讀書,父母養(yǎng)老,等等一系列的開支,都從他身上剝?nèi) ?/p>
所以背簍們從不住旅社,他們的家在黑暗的橋洞里,用簡陋的鍋碗瓢盆撐開的住所。他們白天里就躺在車站的角落,汽車的尾氣將他們層層掩蓋。他們有的人來時,還戒了煙,實在癮上胸口時,就幾個人合伙買一包最便宜的,來打發(fā)這想抽的念頭。
其實,背簍不怕收入低,不怕生活差,不怕辛苦勞累,不怕分吹雨打,他們最怕的,是在城里遇到同村里的人。他們曾經(jīng)的時候,也堂堂正正的扛過鋤頭端過犁,和村里人不分高低,共同從事著平等的農(nóng)業(yè)勞動,一樣吃著雜糧五谷,養(yǎng)兒育女,孝敬父母?,F(xiàn)在呢,他們來到城里,趕著這樣的一種活,這樣一種別人認(rèn)為是低人一等的活,每天還要卑躬屈膝,嬉笑著看主顧的顏色。他們就覺得,自己的尊嚴(yán),被無形中削去了一大截。所以見到村里的人,總是哆哆嗦嗦,有的話也不講,只是一味的沉默,像是等待著上級的發(fā)落。
逢年過節(jié)的時候,背簍們也會回家團聚,但是他們回去又回到城里時,村里人卻不知道他們曾回來過。仿佛他們,值不起坦坦蕩蕩,一定要默默無聞一樣。
這,是一個時代對背簍的折磨,對這個群體的壓迫。
他們是農(nóng)村人,去城市里,被城里的人只當(dāng)作一種工具。本以為來的地方,某個小山村,會給予他們豐厚的同情和安慰。然而當(dāng)他們偶爾回村里時,收獲的只是一盆涼水潑來的冷漠。他們感覺被一片土地拋棄,被一個生母拋棄。
所以這樣的壓力,常常促使一個背簍體味到這種壓力和處境后不斷逃離。往往,當(dāng)他們能夠一個月三五幾十有一點盈余時,他們就會為這逃離做了準(zhǔn)備。他們會在一年半載后以他們的結(jié)余作為路費,往更遠(yuǎn)的地方去了。所以,在縣城里,幾乎找不到兩年以上都干這活的背簍。逃離的逃離遠(yuǎn)方去了,新的人又會加入,成為新的背簍,又做著如此的循環(huán)。
他們這種逃離,卻是一種自求的解脫。
然而我卻尚不知道,這樣的循環(huán)何時才能終止,也不知道,一座城拋棄一群背簍需要什么借口,更不知道,一座城收納一群背簍需要什么理由。
首發(fā)散文網(wǎng):http://www.277762.cc/subject/4964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