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天堂,我的地獄》【三】超感人的一部言情小說!
第 31 章
佳南直到探完父親,走進電梯,沈容都沒有再出現,她一直走到醫(yī)院急診廳,才想起來陳綏寧說過讓司機來接。只是從小鎮(zhèn)上回來她就沒帶手機,身邊就連現金都沒有,一時間停下腳步,有些躊躇。
“許小姐?!庇腥烁糁畮酌椎木嚯x叫了她一生,“陳先生讓我在這里等您?!?/p>
是陳綏寧的助理,佳南點了點頭:“走吧。”
小孫很是得體,亦是怕她尷尬,并沒有提到陳太太,只說:“他說讓你在這里等他,他還在樓上,馬上就下來了?!?span style="position:relative;left:-100000px;">( 文章閱讀網:www.sanwen.net )
佳南點了點頭,大廳里一排排塑料座椅空蕩蕩的,分外冷清,她隨口問:“是男孩還是女孩?”
“男孩。”
一時間誰都沒說話,雖是夏末,都還穿著短袖的衣裳,佳南坐下的時候,卻覺得椅子冰涼,不經意間身子都顫了顫。
“應付媒體很辛苦吧?”佳南望了望漆黑的大門,微微抿了抿唇。
“是挺辛苦的?!毙O笑了笑,素來一本正經的樣子此刻倒有幾分促狹,“他們都擠在城西,連空調上都有狗仔爬上去想要偷拍?!?/p>
佳南怔了怔。
“陳先生怎么會讓……”小孫頓了頓,換了說辭,“……她受到驚擾。她生產前兩日,就放出風聲說產房在圣瑪麗醫(yī)院?!?/p>
生產前兩日,他們還在小鎮(zhèn)上,他能這樣放心的帶自己離開,果然是已經將一切安排妥當。大理石地面清理得極干凈,幾乎能倒映出人影來,佳南低了頭,若有所思的看著,心中卻遠沒有外表那樣平靜,她忽然有些明白陳綏寧帶自己出去散心的原因了,雙手放在膝蓋上,有些痙攣的握起來——直到叮的一聲,電梯在一樓停了下來。
佳南并沒有抬頭,直到視線里出現了銀灰色且筆挺的西褲褲腳,她很快的站起來,轉身就走。
陳綏寧只來得及瞥了一眼她有些蒼白的臉色,于是側身看了看小孫。一貫謹慎細致的助理臉上并沒有什么表情,直直的回視上司,陳綏寧想了想,伸出手:“車鑰匙給我,你先回去吧?!?/p>
小孫已經將車子停在門口,陳綏寧快步追上的時候,佳南倚著車門,依舊心不在焉地樣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便拉開車門,等她坐進來,難得心情極好的勾了勾唇角:“吃晚飯了么?”
“沒有。”佳南定定神,像是要找些事做,低頭看看腕上的手表,九點四十。
他們依舊開著來時的那輛車,陳綏寧饒有興趣的說:“廚藝有進步么?”
佳南抿了抿唇,并未答話。以前閑著沒事,她喜歡做菜,雖然味道未必好,卻也逼著他吃過。這段時間父親身體一直不好,她偶爾呆在家里,學著煲湯做菜,多少又進步了,味道或許依舊比不上家中慣常做飯的阿姨,只是許彥海吃了開心,她便覺得足夠了。
“帶了這么多新鮮蔬菜和臘肉回來,不如你試試?”陳綏寧淡淡笑著,雖是問句,語氣卻是不容她置喙的。
“這么晚了,你要是餓了,就去毓榮坊吃些東西吧,我做得不好吃?!?/p>
毓榮坊是他慣常愛去的地方,在翡海亦是首屈一指的私人會所,這個時間,不要說夜宵,就是他要滿漢全席,照樣能給他整出滿滿一桌。
她拒絕,他便更有興味:“我只想吃你做的?!?/p>
佳南勉強笑笑,將腕表抬給他看:“快十點了,超市都關門了。住的地方柴米油鹽什么都沒有?!?/p>
陳綏寧看了眼時間,若有所思的看她一眼,恰好車子開到路口,冷不防他便轉了彎,淺淺笑了笑:“我有辦法。”
車子開得極快,沿著大到徑直停在了翡海最是繁盛的CBD鬧區(qū),只是這個時候商家大多閉門,人流也漸漸褪去,城市中仿佛只剩下在高樓大廈中不斷穿梭的透明氣流,無所不在,直至將暑氣吹拂開。
佳南看著他將車停在了君天大廈的停車場,然后拉著她下車,一路往商場門口走去。
商場十點閉門,九點半便開始清客,此刻九點五十五,就連大門都已經半閉起來,隱約看到保安在巡檢。
佳南與他并肩站著,見他眉宇間沒有懊惱趕不及的樣子,忍不住說,“走吧,關門了?!?/p>
陳綏寧依舊抱著手臂站在原地,只低頭對她笑了笑:“再等等。”
片刻之后,有人矮著身子從門下鉆出來,氣喘吁吁的站在陳綏寧面前:“陳先生,久等了?!?/p>
他隨意的點點頭:“超市還能買些東西么?麻煩了,耽誤你下班?!?/p>
原本落下一半的電動門便緩緩往上打開了,那人抹了把汗,臉上哪里敢露出一絲情緒,倒是滿臉堆笑:“哪里的話。這幾天月末盤點,本來就加班?!?/p>
君天大廈亦是OME旗下的大型綜合商場,一樓聚集著世界各地的奢侈品牌門店,一直到頂樓的美食城,佳南每次來,或者路過,總是人氣極旺,倒一次也沒有這樣清凈的走過。
佳南的鞋跟敲打在剛剛打掃干凈的地上 ,發(fā)出清脆的聲響,遠遠地回蕩著,分外的悅耳。商場里的燈亦閉了大半,一樓的鉆戒、香水、華服、名表……各色世界奢侈品牌的店鋪都閉了門,半暗的光線中,倒透出一股低調的奢華與優(yōu)雅,與平時閑逛的感覺截然不同。
他似乎注意到她微微異樣的神情,狹長明秀的眼中透出些許光彩,俯身在她耳邊說:“好玩么?還是想去逛逛?”
氣流微微撥起她耳邊的碎發(fā),佳南有些不適應,只是搖了搖頭,平靜的說:“太興師動眾了?!?/p>
他恍若不聞,只帶著她坐上自動扶梯,慢慢的下去地下一層超市。
電梯發(fā)出規(guī)律而柔和的機械聲響,底下卻不似樓上,是燈火通明的。佳南微微被光線煞痛眼睛,這個平日里人頭攢動的超市,站在這個角度看過去,貨架碼放整齊,異樣的安靜,也就越發(fā)顯得空曠。
二十多道付款通道都已經關閉,只留下一條,一旁站著一名工作人員,早早的將推車準備好,恭恭敬敬的喊了一聲“陳先生”。
陳綏寧停下腳步,瞥了佳南一眼:“好了,想買什么,這種不會少了吧?”
佳南一聲不吭的接過了推車,走在前邊,陳綏寧回頭吩咐了一句“不用跟著”,不急不緩的走在離她三兩步遠的地方。
她如今住著的那處公寓,廚房里雖從未開伙,廚具碗筷是一應俱全,只缺了些調味用料。佳南在貨架中穿梭了一會兒,便基本買齊了,一回頭陳綏寧依舊抱著雙臂,靠著一個貨架看著自己,明亮的燈光映照在他深邃黑亮的眸子里,倒是無波無瀾。
“好了?!彼]有和他多說,只是遲疑著停下腳步,“……要結賬嗎?”
他的唇角勾起一絲微笑,走到她身邊,隨手攬了她的肩膀:“來都來了,多買一些吧?!?/p>
佳南十指握緊了推車,因為用力,失去血色的手背上現出一條條青筋:“還要買什么?”
他徑自帶著她去果蔬區(qū),隨手就拿些有機蔬菜往購物車里扔。
佳南只是站著,良久,才冷冷地說:“就今晚這一頓,買這么多也是浪費?!?/p>
他正將一整盒娃娃菜往堆得小山似的推車里扔,閑閑抬頭看了她一眼,輕輕笑了聲:“許佳南,你最好別破壞我的好心情?!?/p>
佳南咬了咬唇,看著他“心情極好”的買了這么多在自己看來根本用不上的吃食,終于還是一言不發(fā)。
收銀通道亦只開了一條,店員和先前經理模樣的男子依舊等在那里,看到兩人過來,經理賠著笑:“抱歉耽誤您時間,這些東西還要再過一遍掃描,不然庫存對不上?!?/p>
陳綏寧倒是溫和的笑了笑:“錢當然是要付的?!?/p>
店員忙接過了購物車,一一掃描價格,機器滴滴的聲音在空曠的夜間很是清晰,最后屏幕上顯示了一個數字,陳綏寧去拿錢包的時候,才發(fā)現身邊的東西都在進產房的時候交給助理了。他皺了皺眉,自然而然的回頭:“帶錢了么?”
“沒有。”佳南直接回他,答完才覺得有些異樣,這樣倒像是兩人一起來吃霸王餐——年輕的店員早就忍不住,輕笑了一聲。
“陳先生,不用不用,這是為了對賬的?!苯浝砻﹂_口,化解這片刻尷尬,“不早了,我送你們出去吧?!?/p>
到底只是記了帳,推著購物車到了停車場,又一一的搬上車,陳綏寧踩下油門,往住處駛去。
數日不住的公寓因為一直有人打掃,塵土不沾,依舊干凈整潔。只是從小鎮(zhèn)上帶來的特產、超市買的食材堆在廚房的地上,倒頗有些凌亂。
他既然要吃她親手煮的菜,佳南倒也沒有反駁,只是皺著眉,敲了幾個雞蛋打蛋羹,又切了些煮過的腌肉,和米飯一起燉上——看看時間堪堪指向十二點了,她本就沒心思做什么飯,敷衍一下也就過去了。
“蛋羹?腌肉?”身后涼涼的男人聲音,“小囡,就這么打發(fā)我?”
佳南沒理他,蹲在地上收拾一地的狼籍,冷不防被人從腰上攬住拉了起來,就這樣被他自后往前的抱在胸前,有些薄涼的唇貼在了自己的后頸上。
蛋羹撲撲的煮沸了,有蒸汽將那鍋蓋頂的一跳一跳,佳南強掙開他的手,去掀鍋蓋。
他低低笑了聲,重新伸手將她撈回懷里,聲音低沉,又似含著別樣的情愫:“別去管它?!?/p>
他緊貼著她的身體,她很輕易的能感受到他身體的變化,這個時候……對于身后的男人,似乎臉吃飯都變得無關緊要——她知道他想干什么。
他的手已經探入她薄薄的T恤內,一下下的點燃起火星。然而對佳南來說,這并不是情yu的火星——而是憤怒,她忍耐至今的憤怒。
要回到翡海之前的擔驚受怕,停車場那個陌生人投向自己的鄙夷目光,在父親床邊痛恨自己的懦弱無能,沈容望向自己時憐惜得近乎蒼白的眼神,以及最后的導火索——他的為所欲為。
“陳綏寧,你這樣快活么?”她忽然開口,用異常冷靜地聲音說,“剛剛有了兒子,家里還有情婦等著,讓你為所欲為?!?/p>
他的動作頓了頓,蒸汽的聲音嗤嗤的,愈發(fā)的響。
佳南趁著他一怔,掙脫開他的禁錮,徑直伸手將火關了,反身面對著他,似笑非笑:“飯和菜都好了,你現在……是想先填飽肚子,還先上床?我都可以?!?/p>
他的個子比她高了一個半頭,眼神亦是居高臨下,沉沉望著她,英俊的臉上找不出絲毫表情。
佳南兀自仰了頭笑,反倒不依不饒起來:“吃飯的話,我來盛飯;上床的話……我去洗澡——我忘了是不是你告訴我,哪怕是做情婦,也要敬業(yè)。”
那雙烏黑的眸子里已經醞釀起了風暴,佳南卻快意的笑著,現在自己似乎能稍稍觸摸到他的喜怒規(guī)律了……哪怕,她知道這會讓自己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可是與他加之在自己身上的痛苦與傷害相比,那些又算什么呢?
哪怕他只有片刻的失態(tài),她都覺得快慰。
第 32 章
陳綏寧黑色的雙眸中漸漸積蓄起怒氣,語氣卻是平靜的:“我選后一樣?!?/p>
“好?!奔涯湘倘灰恍ΓD身揭開鍋蓋,似乎并不覺得燙手,直接端起了那碗蛋羹,反手就倒進水池里,“走吧?!?/p>
月季式樣的極品國瓷湯盆哐啷一聲,摔碎在身后,佳南從他與廚柜的空隙間擠出去,徑直走向臥房。廚房是開放式的,只走出了兩三步便是客廳,他將她追上,拖住她的手腕,沉聲說:“先等等?!?/p>
佳南聽話的停下腳步,睫毛卻微微一顫,等待一場疾風暴雨。
“你是怎么了?”身后他的聲音此刻聽起來,倒有幾分閑散,“今天是存了心要讓我不舒服?”
“彼此彼此。”佳南譏誚的笑了笑,秀美的雙目若有若無的看了看地上的羊毛地毯,“你想在這里?”
他瞇了瞇眼睛,只伸手松了松領口,微笑:“脾氣說大就大了?”
佳南的掌心灼燙一片,她努力地將所有的注意力放在肉體的痛楚上,盡量平息心底翻滾的激烈情緒:“陳綏寧,現在我對你的種種,你還不滿意?你……是有多恨我?”
陳綏寧俯身在茶幾上拿了一包煙,抽出一支點上,嘴角微笑的弧度不變:“小囡,你現在這樣,是對我好么?”他帶了幾絲譏諷和輕佻拍拍她的臉頰,“有幾個女人敢對自己的金主這樣說話?”
佳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地看著他,良久,嗤笑了一聲:“陳先生的選擇有很多,名媛,明星,當然都比我強?!?/p>
“可惜,她沒有癱在床上、等著坐牢的父親。”陳綏寧的目光漸漸轉為冷厲,夾了煙的那只手抬起她的下頜,“你最好還是乖一點?!?/p>
佳南重重的咬住下唇,此刻之前強裝的堅強終于微微裂開縫隙,她看著眼前這個外表英俊、內心卻極冷酷的年輕男人,眼神一分分的黯然下去。
“陳綏寧,你還記不記得我以前……其實自閉?”她不再看他,慢慢的坐下去,“不知道為什么,只有在你面前,才驕縱放肆,才敢說話?!?/p>
他依舊站著,看到她縮著雙肩,緩慢卻又自顧自的說下去,心底的某處竟也輕顫了一下,“嗯”了一聲。
“媽媽死的時候,我恨死爸爸他在外面找不三不四的女人。如果不是因為這個……媽媽的病或許會好起來。哪怕后來爸爸為了補償我,對我百依百順,也從不讓我發(fā)現那些跟著他的女人,我心里……還是有些恨他的。”她一字一句的說,面色慘白,“那個時候我對你說過的話,你記得這樣牢——這些話我從沒對別人說過,只告訴過你,所以你就這樣對我?!?/p>
陳綏寧指尖的煙灰輕輕墜了一截在潔白柔軟的地毯上,落下一塊四散的污漬。他還記得是在國外旅行。他們住很普通的家庭旅館,歐羅巴式的拱形窗臺上種滿了鮮花,月色落進來,地上的影子亦是高低起伏,蔥蔥郁郁。
那時她還小,一起的時候他對她的親密動作只限于親吻,再情難自禁,他總能忍下來,然后替她撥撥額發(fā),吻她的前額說:“睡吧。”
她就在縮在他懷里,小小的臉頰蹭著他的肩窩,一字一句的告訴他那些心事,直到迷迷糊糊地睡著。他將她抱得更緊一些,幾乎要嵌進懷里,輕聲安慰她:“小囡,我不會這樣對你?!?/p>
那時她的世界對他而言,透明得就像是琉璃,比任何人都清晰,比任何人都黑白分明。她將所有的心事告訴他,卻并不知道在數年后,這個男人依然記得她的話,并且以此……作為一把利刃,狠狠捅進她的胸口。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怎樣去折磨她——她的母親因父親的情婦們而死,那么他便要她當自己的情婦。甚至不用報紙的添油加醋、旁人的閑言閑語,那種自我堅持被慢慢磨耗的痛楚,就能讓她一步步的走向黑暗與崩潰。
有意帶她離開翡海,有意選在今天回來,有意一道去醫(yī)院,有意讓她做菜……甚至上床,只是為了提醒她,她正在做以前那樣痛恨的事——侵蝕一個無辜的女人的家庭,和幸福。
這一刻佳南的臉上褪盡了血色,竟叫他恍惚的覺得,或許她下一秒就會昏厥,或者死去。他的雙眉終于蹙起來,冷冷地開口:“所以,你覺得我?guī)汶x開翡海,是為了折磨你脆弱的道德感?”
她像是一座雕塑,坐在那里,生硬冰冷,良久,才聲音嘶?。骸安皇敲??”
陳綏寧微微垂下眼眸,他的睫毛極長,亦替他掩蓋起那一刻的動容,只淡淡的不置可否:“你說是就是吧?!?/p>
他站起來,將煙頭摁滅在煙灰缸中,臉上微露倦容。站起來的時候,卻看見佳南的手上一串燎起的水泡,他抿了抿唇,一言不發(fā)的拿了鑰匙走向門口,只在餐桌邊的櫥柜旁頓了頓,似乎打開櫥門取了什么東西,然后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大門重重的甩上了,佳南的身子終于動了動,手上的灼痛像是要蔓延的心臟,她站起來,不得不給自己找些事做,免得想起那些不堪的事。
打開冷水籠頭,將手放在下面沖了足足有一刻鐘,她才努力地去回想,不知道阿姨講藥箱放在了哪里?;蛟S是臥室……她甩著濕漉漉的手,客廳餐桌邊的櫥柜卻還開著,紅色的十字十分明顯。她停下腳步,在里邊翻找出一支燙傷藥膏涂上去。
做完這一切,她竟又覺得心里空落落的,反正今晚也會失眠吧……她有些自嘲地想著,打開了電腦。躊躇了片刻,在搜索引擎上打上如今自己最不愿看到的三個字,然后靜靜地摁下“開始”。
離開之前,這個名字下邊會有數百頁的新聞,都是關于情婦丑聞的。然而現在,緊跟著這個名字的,是財經頻道公布的OME下一季戰(zhàn)略決策。之前的那些花邊緋聞,仿佛被清掃一空,從不曾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佳南點開第二頁……直到最后,也沒有找出絲毫痕跡。
他到底還是有在意的人……佳南冷冷笑了笑,大約是怕影響舒凌的情緒,他還是將那些新聞撤走了——反正對自己來說,該知道的人,一個個都知道了。
天色將明未明,窗外的黛青色的城市依然在沉睡,佳南卻獨自的坐在書桌前,一絲睡意也無。
陳綏寧第二日來到醫(yī)院時,在母嬰套間的客廳里等了許久。醫(yī)生剛剛來檢查過,舒凌隨意的靠在床頭,剛剛出生的孩子就睡在自己手邊的小床上。
她的精神狀態(tài)極好,一點都不像剛剛生產過,只是用手指逗弄著孩子,嘴角的笑容沉靜溫暖,見到陳綏寧便揚起了更深的笑意:“這么早來看我?”
他的臉色倒看起來不怎么好,眼下略略有些青色,走到小床邊,低頭望著皮膚還有些通紅的小嬰兒,語氣也溫柔了許多:“昨晚來的時候,你睡著了。”
舒凌“哦”了一聲,只是笑:“比預產期早了一些,我還沒住院呢,昨天白天匆匆忙忙的被送進來,小家伙就出來了?!?/p>
他不由抬頭去看她,原本這個女人美麗卻不柔媚,此刻或許是因為有了孩子,眼角眉梢,竟也溫暖潤澤起來,不復以往的冷漠鋒銳。
“取名字了么?”
“還沒有。”舒凌難得孩子氣的苦惱,“總覺得選不好?!?/p>
他笑了笑,小嬰兒的眼睛慢慢睜開,小小的手揮舞起來,恰好抓到陳綏寧的手指。那根本算不上力道吧,小小的,簡直能讓人從心底覺得柔軟。
他的眉宇舒展開,清雋的側顏愈發(fā)顯得俊美。
“你竟然喜歡孩子?”舒凌抿唇微笑,“真看不出來。”
他不置可否,依舊去逗弄小嬰兒。
“陳少想要孩子,愿意給你生的女人,大概能從這里排到底樓?!笔媪栊Σ[瞇的打趣他,“你不妨試試看。”
其實他們之前開過更加過分的玩笑,他總是微笑,并不還擊,只有這一次,他唇角的笑漸漸冷淡下來,從孩子手中抽走了自己的手指,一言不發(fā)的在沙發(fā)上坐下。
舒凌察覺到他濃重的不悅,略略有些驚訝,忍不住問:“你怎么了?”話一出口,便覺得自己真傻……還能怎么了,一定還是她。
難道是當了母親,整個人都開始遲鈍了?她苦笑:“你的效率夠高,走的第三天,《北都周刊》就刊登道歉聲明了?,F在風平浪靜,就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p>
他眉鋒微微一抬,臉上并沒有什么表情:“怕你一個孕婦受影響?!?/p>
舒凌撲哧一笑:“少來。OME的公關部加班加點,Andy三天老了五歲。你倒好,帶著人出去游山玩水——到底是為了誰,大家心知肚明。”
Andy負責OME公關,前些天確實兵荒馬亂,工作完成得卻是極出色的。陳綏寧十指輕抵交疊,卻淡淡的否認:“我為什么要為她做這些事?”
舒凌沉默了一會兒,安靜的病房里只有孩子踢腿的聲音,她慢慢的開口:“當局者迷,倒是我這個旁觀的,看得比你們都清楚,”
他抬起眸子,毫不避讓的與她視線相交。
“你覺得那是恨——可是恨一個人,只會想著讓對方生不如死,而不會時時刻刻將她捆在身邊。恨一個人,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去找她的替代品?!彼匀舻膶㈩~發(fā)夾在而后,看了兒子一眼,輕輕嘆了口氣,“我這是怎么了?一夜之間,好像心軟了,以前覺得什么都和我沒關系,現在倒有些覺得感慨,許小姐其實很可憐——”
話沒有說完,病房的門卻被推開了,來的是舒凌的父親舒衛(wèi)國。他如今自然不再看著那個冷清的水果攤,項上與手上都戴著金晃晃的鏈子與戒指,儼然是一副暴發(fā)戶老板的模樣。
陳綏寧微微皺眉,極為禮貌的叫了聲爸爸,事實上,每次見到他,他都會懷疑舒凌是不是真的在那樣的家庭出生,卻出落得這么清冷驕傲。
舒衛(wèi)國見到女婿,顯是想說什么,倒是舒凌攔在前頭:“爸爸,來看你外孫?!?/p>
他點點頭,逗了逗外孫,一回頭,陳綏寧卻已經不在了。
“阿凌,報紙上那些事,到底是不是真的?”他壓低了聲音,終究還是不放心,又問了一遍。
“假的?!笔媪枥涞幕厮?,“不是早就解釋過了么?”
“就算是假的,圍在他身邊的女人也不會少。阿凌,你還是要當心?!笔嫘l(wèi)國嘆口氣,只是無端的覺得女婿的態(tài)度有些冷淡,他頓了頓說,“至于那些狐貍精,下次爸爸看到一個,幫你教訓一個?!?/p>
第 33 章
佳南是在午休的時候接到陳綏寧助理的電話的,語氣一如既往的恭謹平淡,簡單的告訴她陳綏寧去國外談合同,一個月內都不會回來。
是在告訴她這一個月不用去那套公寓了吧?她沉默著掛了電話,有些嘲諷的勾起唇角:本就是一場交易,這樣公事公辦也不錯。她拿手指輕輕揉著自己的太陽穴,倒也覺得輕松。
秘書敲了敲門,提醒她下午的會議,佳南答應了一聲。昨晚一晚沒睡,她本以為今天一定會不適應,可這副身體倒像是經過了種種折磨,卻越加的堅強起來。手上那一串水泡漸漸癟了下去,顏色略略有些猙獰,因為涂著藥膏的緣故,倒也不覺得如何疼痛。
工作節(jié)奏照舊很快,晨會,檢查,報告,會議……似乎沒有停下歇一口氣的時候,她甚至沒有去注意同事們對待自己的態(tài)度是不是起了變化。身邊的人不是傻子,以前她還不是經理,或許有人還會同她八卦,現在卻不一樣了——爸爸很早之前告訴她人心隔肚皮,他們也許信了那些澄清的報道,又或者壓根沒信,卻始終不會叫她看出來。
光線一下子拉暗了,營銷部的同事在談黃金周的工作部署, PPT上的圖片一張張滑過,都是周邊景點的,有一張古鎮(zhèn)的照片似曾相識,佳南怔了怔,思緒一下子飄散開了。
在小鎮(zhèn)上悠閑度日自然是好,大多數時候,而她就在小院里看看電視,翻翻小說,因為遠離了一切電子通訊,倒覺得很自然舒服——只是有他在身邊,哪怕他并不愛說話,有時下棋,或者去釣魚,她總覺得膽戰(zhàn)心驚。
“許經理?”秘書輕聲喚她,“許經理……會議結束了?!?/p>
燈光漸漸地轉亮,所有人都看著她,她笑了笑:“辛苦大家了?!?/p>
同事紛紛離開會議室,投影儀發(fā)出嗡嗡的聲響,佳南的指尖攏著紙杯,輕輕撥弄著。正在整理會議紀要的秘書看了她一眼,說:“之前您吩咐的,給陸經理的孩子的禮物已經準備好,昨天送過去了。”
眨眼間陸嫣的孩子已經滿月,雖然不知道她什么時候打算重新開始工作,佳南也總是讓秘書跟進著,她心底還是極為信任她,并且希望她能回來工作的。
“好,我會給她打電話問候一下?!奔涯宵c了點頭,卻看到秘書欲言又止。
“怎么了?”
“我去的時候也按照你的意思,婉轉表達了管理層的想法,只是陸經理并沒有要回來的意思。而且……”
“什么?”
“OME的關北酒店如今也差不多完工了,我看到她家里有一疊關北的宣傳手冊。”
佳南眉心淺淺的皺了皺,卻并沒有露出什么情緒,只說:“知道了。”
她等秘書先出去,先打電話給沈容,稍微交待了幾句話,只聽到對方說:“你等我消息。”她說了聲好,掛斷前,沈容躊躇著說:“小姐……昨天在醫(yī)院,對不起?!?/p>
她似乎全然不記得昨天發(fā)生了什么事,笑了笑便掛了電話,直到晚上,才收到消息,OME內部風傳陸嫣出任關北酒店總經理。
佳南是在家中收到這封確認郵件的,看完的時候掌心滑膩膩的,幾乎握不住鼠標。濱海遭了極大的變故,這件事固然是父親引狼入室,加上旁人的落井下石,最后逼迫自己不得不去向陳綏寧求助——她當時不是沒有想過這一切是不是陳綏寧設下的陷阱。甚至在醫(yī)院最不堪的那一夜,她就這樣問過他,即便是此刻,她依舊記得他倨傲的目光,冷冷地告訴她:“……邵勛和博列尼背后捅了你爸爸一刀,這件事與我無關?!?/p>
她怎么這么傻?竟沒有想到這句話還有另一層含義,邵勛和博列尼的所作所為或許真的與他無關——可他早就掐算好了這場官司,在需要陸嫣回來緩沖矛盾的時候不動聲色的、早早的將她調開,或許那個時候他便許諾了她一個未來的總經理。
而偏偏那家酒店在翡海城東,按照超五星的標準營建。這對財大氣粗的OME來說,或許算不了什么,可是對已經是風雨飄搖的許家和濱海,卻是極強勁的對手了。
到底還是忍不住,撥了電話。其實她壓根不知道此刻陳綏寧在哪里,又或者在干什么,等了許久,他卻始終沒有接起那支私人電話。一口氣郁結在胸口的地方,佳南忍不住推開窗,對著夜色深深呼吸了兩口,另一個城市,陳綏寧在觥籌交錯中微微瞇起眼睛,其實并未喝多少酒,他卻覺得有些倦了,指尖揉了揉眉心,同桌相熟的客戶便笑:“陳總,還早呢,要不要再去哪里坐坐?”
他自然知道對方的意思,只笑了笑:“房間就在樓上,還真的懶得再出去了?!?/p>
那人哈哈笑了笑,素來精明的眼睛里閃過一道光亮:“現在好了,什么驚喜都有上門服務?!标惤棇幉⒉唤釉?,只淺淺笑了笑的,等著散席。
套房就是在樓上,公關經理ANDY陪著他,見到他靠著扶手,微微闔著眼睛,忍不住開口:“老大,其實你不必親自過來的,之前大致都已經談妥了……”
他“嗯”了一聲,原本可以不回答的,卻又一字一句的說:“我不放心。”說完才一怔,這句話像是解釋給下屬聽,可他自己心里清楚,那仿佛是……說給自己聽的,舒凌對自己說了那些話之后,心里為什么會這樣煩躁?徑直便飛來這里,仿佛是不愿去面對什么。他伸手扯了扯領口,拿起桌上的手機看了一眼,一個未接來電。
這個電話他一直隨身帶著,卻幾乎從來不用,亦少有人找。陳綏寧撥開電話簿,上邊只孤零零一個號碼,他唇角微微一勾,摁下通話。
上一次這個電話響起來,那時他早就知道她會回來找他,并不驚訝。而這一次……陳綏寧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只要半天不見,她便喜歡給自己打電話,電話里其實并不會說什么重要的事,常常手機放在耳邊,聽著他的呼吸,她便慢慢睡過去了。他每次都拿這樣傻的她毫無辦法,偏偏她還理直氣壯:“……這樣我說不定能夢到你呢?!?/p>
熟悉的嘟嘟聲,接通的時候,聽到一聲熟悉的“喂”,陳綏寧便怔了怔,又或許喝了幾杯酒,他連聲音都異常低沉溫柔:“寶貝,什么事?”
Andy在一旁察言觀色,見老板的臉部線條剎那間柔和下來,只以為是給剛生完兒子的愛妻打電話,倒很識相的避去了窗邊。
許佳南冷冷笑了聲,直接問:“陳綏寧,陸嫣要去關北做總經理了?”
唇角的微笑漸漸抿成一道筆直的線,他終于恢復清明銳利的眼神,語氣卻依舊慵懶:“怎么?”
“這么說,你默認了。”佳南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卻無論如何,掩飾不了語氣中那絲涼意。
“陸嫣這樣的人才,我放過了,獵頭公司也不會放過,怎么?想挖她回來?”陳綏寧淡淡的說,一副公事公辦的語氣。
“你親自選去的人,我怎么敢要?!彼α诵?,“只是為了我們許家,你未免也太費心思了?!?/p>
陳綏寧的瞳孔驀然縮了縮,頓了頓:“為了你們許家?”
“我爸爸不過是在陳叔叔病重的那兩年,駁了你幾項建議,你究竟要記恨到什么時候?”佳南的聲音里終于多了絲疲倦,又仿佛空空的,什么都抓不住,“你想要趕盡殺絕到什么時候?”
他默然不語,又像是因為她的回答松了口氣,只是一雙眸子愈發(fā)的深黑。良久,聽到她最后嘲諷的說:“等你回來,我一定聽你的話,聽話得像只小狗——陳總還愿不愿意照拂我呢?”
不等他回話,那邊的電話便擱斷了,只剩下單調的忙音。
ANDY笑著走過來:“舒工還好吧——”卻意外地看到了陳綏寧的臉色,真正的鐵青,連唇角都緊緊地抿著,仿佛下一刻就會暴怒。
他吞下了下半句話,恰好門鈴響了,ANDY忙不迭的跑去開門,一打開,卻是一個極漂亮的年輕女孩,微微有些怯意和羞澀:“SPA中心,有人給陳先生預約了精油按摩?!?/p>
ANDY后退了一步,一臉尷尬的看著慢慢踱步出來的陳綏寧,他的臉色依然沒有絲毫和緩,修長的身子靠著墻,輕聲,卻不容置喙的說:“不需要。”
“那……那我也走了?!盇NDY識趣的催促那位小姐離開,悄悄關上了門。
而陳綏寧靜靜站了一會兒,取了電話,依舊耐心的撥了之前的號碼。
“你要我的照拂?可以。”他輕描淡寫地說,“許佳南,現在就給我趕過來。記住自己說過的話,要乖得……像只小狗?!?/p>
第 34 章
出乎陳綏寧意外的是,清晨醒來的時候,他本以為能收到一兩道留言,譬如助理給他留言“許小姐已經到了,就住在隔壁房間”或者“昨晚的機票沒有訂到,她今天上午才到”。他獨自在床上靠了一會兒,又漫不經心的看了眼手機,確定了什么信息都沒有。
他披了睡袍起來,洗完澡,又用完早餐,助手的電話才打進來。
顯然他的助理比任何人都了解老板的心意,在交代完今天的行程之后,狀似不經意的說:“許小姐昨晚關機,聯系不到。”言下之意,便是她沒有趕過來。陳綏寧低頭喝著茶,“嗯”了一聲。
這一天行程忙碌,會議間歇,助理看了看拿手支著下頜的陳綏寧,走過去在他耳邊說:“柏林到了?!?/p>
他笑著站起身來,似乎還喃喃說了句:“這小子,現在才來?!?/p>
柏林是風塵仆仆的趕來的,衣服未換。他的習慣素來如此,總要先將工作上的事務解決,才會松一口氣。陳綏寧見他眼下淡淡的青色,笑了笑說:“先去休息吧,待會兒還有個晚宴,我們一起去?!?/p>
夜色漸漸沉降下來,柏林的助理提醒他晚宴的時間差不多快到了,卻看見這個年輕人靜靜地站在窗前,一手插在口袋,一手還拿著手機,不知在想些什么。
在OME的高層中,這個上司真的算得上極好相處。他簡直難以想象假若陳綏寧是自己的上司,他……有可能會和下屬們一起出去吃涮鍋唱KTV么?
“老大——”他又提醒了一次,“差不多了。”
柏林伸手將自己的領帶扯下來,隨手扔在沙發(fā)上,笑笑說:“幫我想個理由應付下老大,我有事?!?/p>
半個小時之后,陳綏寧在人群的簇擁中,聽到助理在自己耳邊輕輕的說:“柏先生身體不舒服,不過來了?!?/p>
他點了點頭。
“還有……”助手躊躇了片刻,這個空當,已經有人擠過來,滿臉帶笑的與陳綏寧寒暄。他不得不等了一會兒,又壓低了聲音說,“許小姐一個小時前下了飛機。不過——她沒有入住您吩咐預定的酒店?!?/p>
修長的手指間還持著的長腳酒杯,他漫不經心的晃了晃,淡金色的液體一層層的洌滟開。只是他并沒有說什么,點了點頭:“知道了?!?/p>
宴席結束之前,主人向他致意:“陳先生,合作愉快。”他亦風度翩翩的舉杯,杯中液體微微沾唇,便放了下來,拿過侍者手中的白色手絹拭了拭唇,便離開了。
汽車飛馳在這座陌生城市的大街上,陳綏寧坐在后座,暗色幾乎隱去了他所有的表情。綠燈轉跳成紅燈,車身微微一頓,他忽然開口,卻報了另一家酒店的名字。
初秋的天氣,淅淅瀝瀝的開始下雨,蜿蜒出一道又一道的水痕。雨刷有一下沒一下的刮過玻璃,前邊車輛的尾燈迷離出一個又一個紅黃相疊微帶暖色的光暈。年輕男人先從出租車上下來,并未讓門童接手,自己打開傘,一手扶著門,體貼的等著女生出來。他并未與她靠得很近,卻始終注意著不讓雨絲飄進來。
大堂吧里放著柔緩的音樂,佳南要了一壺大紅袍,親自執(zhí)了茶具,將一杯香馥的茶水遞給柏林。他的視線一直落在她那雙靈巧纖長的手上,直到接過來,才笑了笑:“謝謝?!?/p>
其實他們已經很久沒有見面了——之前的新聞炒得沸沸揚揚,一日之后便又銷聲匿跡。那時他在外地差旅,打電話過去,卻始終關機。柏林心底不是沒有擔心,卻因為兩人關系隔了一層,始終無法真正的去找到她,畢竟那時,她對自己說了那樣一番話。
彼時他的沉默,是對她最后的尊重。
只是今天看起來,許佳南似乎不像是他認識的那個女生了。她好像習慣了用笑來掩藏什么,以前一眼就能望到底的眼神,如今竟然也像是墨藍的海水,令他想起了從來都是深不可測的陳綏寧。
“那么,謝謝你還愿意來見我?!奔涯厦蛄丝诓瑁鋈幌肫鹆俗詈笠淮我娝麜r自己狼狽的樣子,忍不住自嘲地翹起了唇角。
年輕的男人原本是穿著一套極為正式貼身的黑色西服,只因出門的時候扯掉了領帶,帶出幾分休閑的意味,加之短短的頭發(fā),襯得眉宇極為俊朗。他一笑間露出雪白的牙齒:“沒什么?!?/p>
“那么之前我拜托你的事,也謝謝你了?!奔涯咸痤^,額發(fā)便落下來,眼睛完成了很好看的月牙形。
他沉默了一會,點頭答應了,最后卻忍不住說:“佳南……”
佳南迎上他的目光,卻只是明快一笑:“你知道我不是做生意的料,只是煩勞你牽線。假如實在為難,也沒有關系。”
柏林注視她良久,才點頭說:“我知道了?!?/p>
她便站起來:“那么就這樣吧。耽誤你這么久,真不好意思?!?/p>
他亦站起來,伸手拍拍她的肩膀,低聲說:“不要勉強?!?/p>
她沖他笑一笑,慢慢的轉身離開,時間似乎有些膠滯,柏林幾乎能看到她轉身時微微擺起的裙角,他只覺得……看不透她。她父親重病,濱海險些易主,而她如今請他從中斡旋,間接的表達了想要與博列尼重新談合作的意向——這件事對自己來說不難,哪怕不愿意直接與大伯接觸,自己也不需出面,可以讓旁人代勞。
可她想做什么?
柏林倏然想起第一次見到她,她在飛機上蹙著眉頭,睡姿亦是楚楚可憐。而現在,一年不到的時間,物是人非。
佳南訂的是普通的標間,她將房卡插入取電,又燒上水,這才從行李箱中里拿出了一小塊普洱茶餅。
門上扣三聲,不多不少,不急不緩,想必來的人總是這樣鎮(zhèn)定自若。佳南唇角微微一勾,卻并不著急站起來,仔細的將茶分好,才打開門。
陳綏寧站在門口,沒有慍色,一樣微微笑著,淺色襯衣與深色西褲,清貴逼人。
她亦若無其事的側身讓他進來,抿唇笑了笑:“來得正好,水剛剛燒開?!弊灶欁缘亩似鹚畨?,輕輕澆注在杯中,洗了洗茶,又注上第二杯,才遞給陳綏寧。
他看著她從容不迫的動作,目光卻落在她右手手指上那串褐色的尚未痊愈的燙傷皮肉上。一時間誰都沒說話,只有瓷杯中氤氳起一團暖氣,冉冉在兩人間升起。
“是在等我?”他伸手摸摸她的頭發(fā),難得笑瞇瞇的問。
“你再不來找我,我就要睡覺了。”佳南打了個哈欠,懶懶撥開他的手,語氣微嗔。
她虛情假意,他亦恍然不覺:“怎么不住我?guī)湍惆才诺牡胤???/p>
“你那里?人太多了,你老婆剛生了孩子。人言可畏?!?/p>
“又不是翡海?!标惤棇幙吭谏嘲l(fā)上,深深看著她,“你怕別人……現在倒不怕我了么?”
她捕捉到他眼神深處的鋒銳,抿唇笑了笑:“怎么,我和柏林見了一面,你會生氣嗎?”
燈光淺淺落下來,佳南穿著柔和色系的雪紡掐腰連衣裙,烏發(fā)明眸,臉部的輪廓都顯得異常柔和,而這樣的輕聲軟語,亦是他強錮她在身邊后,她頭一次這樣說話——陳綏寧忍不住瞇了瞇眼睛,伸手將她拉進懷里,慢慢的說:“知道我會生氣,你還是要見他?”
“公事?!彼惺艿剿恼菩臏厝岬哪﹃谧约旱陌l(fā)間,亦懶洋洋的閉了眼睛,仿佛是一直倦了的貓咪,“你知道的?!?/p>
“我不知道?!彼粲兴嫉恼f,“有什么事你要他幫忙,而不找我?”
“比如說報復你什么的……”佳南依舊閉著眼睛,愈發(fā)覺得倦澀,只喃喃地說。
“是嗎?”他越發(fā)覺得興味,索性伸手搖搖她,“怎么報復?”
“不是啦,我只是找他幫忙與博列尼牽個線。他們可以和邵勛合作,也就能和我合作。”
陳綏寧皺了皺眉:“合作什么?”
沙發(fā)并不算大,她微微一動,半個身子便幾乎伏在他身上,只隔了兩層薄薄的布料,彼此的肌膚都溫熱。
“你知道我不是做生意的料,假若不是像之前的惡意收購,我樂意與他們談一談。”她輕聲說,像是帶了無限疲倦,“我不想管了。”
最后一句帶了不耐煩與驕縱任性,倒真像是以前的許佳南。陳綏寧的手不輕不重的撫在她的后背,闔上眼睛想了一會兒,才淡淡的笑:“起來,去床上好好睡。”
她“唔”了一聲,懶懶的依舊沒動。陳綏寧無奈,將她抱起來,放在床上,只留下一盞床燈,轉身去了浴室。
因是標準間,兩張床都不算大。陳綏寧出來的時候只穿了一件浴袍,走到佳南身邊,躺了下去。她閉著眼睛,呼吸平緩,已經睡熟,他這樣一打擾,她便皺了皺眉,不知喃喃說了句什么,便翻了個身。
陳綏寧笑了笑,讓她的頭枕在自己手臂上,將她抱在懷里,唇角似有似無的貼在她的眉心間,亦閉上了眼睛。
這個夜晚安靜而綿長,身邊的人已經熟睡,而她縮在他的懷里,依然是平穩(wěn)地呼吸,只有眼睛卻是一直睜著的,異常的明亮。
清晨醒過來,佳南一側身,身邊他還躺著,半摟著自己,吻了吻她的眉梢:“醒了?”
她的表情還有些懵懂,似乎一時間忘了這是什么地方。
“去換身衣服,幫我拿衣服。”
“呃?”
“乖,快送來了。”他輕輕拍拍她的臉頰,“昨天過來的時候,什么都沒帶。”
佳南“哦”了一聲,剛剛洗漱完畢,就有人來摁門鈴。她取了過來,扔給他,言笑晏晏:“今天忙嗎?”
他說了句“還好”,一邊慢條斯理的整理自己,看著她坐在鏡前化妝。佳南只刷了刷睫毛便沒再讓他等,一道坐了電梯去吃早餐。
頂樓的旋轉餐廳中,他展開一份報紙放在膝上,抿了口清咖啡:“我們談談。”
她眉目不動:“談什么?”
“既然不想管了,那么不如將濱海山莊讓給OME。和博列尼談,他們只會出價更低?!鼻宄康年柟庀拢拿寄快陟?,白襯衣外松松套著一件淺咖色毛衫,云淡風輕地說,“至少我還能照拂你?!?/p>
佳南皺了皺眉:“為什么?”
她的困惑顯而易見,陳綏寧反倒笑了,傾身過去:“關北開張在即,你說呢?”
哪怕濱海不懼關北的競爭,對方卻會咬緊這一點壓價,不會松口。
她秀氣的眉頭皺得更緊,纖長的手指攏著溫熱的豆?jié){,一時間不開口。
他便閑閑移開目光,自顧自的去看報紙了。
“OME悄無聲息的籌備關北酒店這么久,假如收購濱海……你們之前的策略不就要大動?”
他聳聳肩,臉上的笑意淡淡,仿佛是在與她調情:“是有些麻煩,不過你若一直這么乖,我不介意更麻煩一些。”
佳南托腮望向窗外,想了許久,嫣然一笑:“還是說你早就想好了……我不會拒絕?”
而她的內心,遠沒有外邊那樣風和日麗——若是在父親出事的時候他提出這樣的建議,自己一定魚死網破;而現在的心境不再如當初那么決絕激動,權衡利弊,倒是有可能同意。
他果然將每一個細節(jié)都拿捏得無可挑剔。
佳南唇角噙了一絲微笑,抬眸望向他:“你讓我再考慮考慮?!?/p>
“時間不多了?!标惤棇幰琅f沒抬頭,只是好心的告訴她,“關北一開業(yè),什么都難說了?!?/p>
佳南依舊是怔怔的看著窗外,像是無意,隨口說:“原來你要的是這個?!?/p>
輾轉這么久,所謂愛恨,假若只是用這樣一座酒店來衡量,倒也實惠簡單。
他放下報紙,語氣半真半假:“不,小囡,我要的更多?!?/p>
她便回頭看他,唇角彎成極柔美的弧度:“連我都是你的,還不夠么?”
窗外的陽光這樣耀眼,可陳綏寧的目光極黝黑深邃,落不進分毫。他看著她許久,似是在審理,可她始終快活的笑著,眼神中還夾雜著絲絲慵懶——甜美如斯,哪怕是鴆毒,卻也能讓人一口飲盡了。
他的笑意便從眼神深處蔓延開,那一瞬間,佳南竟有一種感覺,仿佛以前那個陳綏寧又回來了。只是她很快低下頭,喝了一口白粥,覺得自己剛才那絲錯覺真是可笑。旋即又為此刻自己依舊清醒而高興。
假若連虛以委蛇都不再是難事——那么,許佳南,你早已不再是以前那個懦弱的你了。
她在心底一字一句的告訴自己。
第 35 章
佳南隱隱約約被一絲燈光驚醒時,有些遲鈍的半支起身子,這個不算大的房間里,只有梳妝臺邊亮起了一盞小小的燈光。
有人很快的走來,在床邊坐下,拿五指擋在了她眼前,低笑著說:“吵醒你了?”
他的指節(jié)修長,帶著淡淡的薄荷味道,或許還有幾分從屋外帶來的涼意,激得她略略清醒了一些。
雙膝屈起來,又將臉埋在了被子里,這才模模糊糊想起來,吃完早餐,陳綏寧出去辦公,而她回到房間,混混沉沉的倒頭就睡,直到此刻。
他的手指輕巧的替她撥開微微有些濡濕的額發(fā),順勢滑到下頜處,不輕不重的強迫她抬起臉,深邃的眸色與她對視:“做噩夢了?”
佳南推開他的手,有些疲倦的靠著他的肩膀:“幾點了?”
“下午兩點。”她的身體柔軟且?guī)е鹛鸬娜橄?,陳綏寧唇角微翹,一字一句,“昨晚沒睡好么?”
她分辨不出他的言語中是否帶著其他的含義,只是伸手攬住他的腰,將臉埋在他的胸口,抱怨說:“我餓了?!彪p手伏在他的腰間,亦是微微一緊,仿佛是小小的懲戒。他便無奈笑了笑:“起來,換了衣服我們出去吃飯?!?/p>
他便起身放開她,依舊坐回桌邊低頭查看文件。
佳南隨便找了一套換洗的衣服,趿著拖鞋去衛(wèi)生間換衣服。只踏進半步,便忍不住探頭問:“你……洗過澡了?”
這個浴室不比套間的,只能淋浴,此刻一地的水漬,無處落腳。佳南有些狼狽的重新出來,看見陳綏寧略帶興味的目光:“為什么要躲在里邊換衣服?”
她躊躇了一下,卻沒說話。
“我不看就是了?!彼坪踉趶娙桃唤z笑意,卻極守諾言的背對著她,不曾回頭。
房間里靜悄悄的,只有他一頁頁翻過合同紙張的聲音,以及衣服窸窸窣窣的聲響。他的手指輕輕的在桌上敲擊,卻并沒有回頭,只是不經意間抬起眼眸,卻見到梳妝鏡中,她正反手扣著內衣,有些手忙腳亂。
他顯然還是不夠紳士,至少“非禮勿視”這樣的準則在陳綏寧看來,是很荒謬的,于是微微抬頭,大大方方的欣賞她線條柔和、膚色晶瑩雪白的后背,在她察覺之前,已經站在她的身后。
佳南正在和那套新買的內衣搏斗,全然沒有想到他的突然出現在自己背后。
“你——”
“寶貝,放松……”他一手扶著她的小腹,極盡曖昧地讓她靠近自己懷里,另一只手卻觸到內衣的搭扣,低聲笑著,“我不是故意偷看,只是覺得——你需要幫忙。”
“需要幫忙”的后果,便是拉著她倒在床褥間。佳南掙扎了一下,卻沒有掙開,只能微微側過頭避開他的吻,悶聲說:“你弄痛我了?!?/p>
“嗯?”
她抬起手臂,給他看那條紅紅的劃痕。
是他的袖扣。
“sorry……”他的聲音有些暗啞,薄唇停在她鎖骨的凹陷處,吮吸得那塊肌膚有些微的灼熱感。
她索性躺著一動不動,看這他解開襯衣的扣子,語氣楚楚可憐:“可是我餓了?!?/p>
“……那也得先喂飽我?!?/p>
窗外的秋雨依舊淅淅瀝瀝的在下,這座陌生城市浸淫在一種朦朦朧朧的水光之間。房間卻是恒溫,衣服落滿一地。佳南側身去夠電話訂餐,被子從肩膀上滑落下來,露出一片細膩雪膚。他不依不饒的跟過去,薄唇摩挲而過,似乎還是沒有盡興。
佳南的聲音有氣無力:“喂,我真的快餓死了,別鬧?!?/p>
他終于放開她,起身穿衣,恰好服務員送來餐點,他便接了過來,難得體貼的放在床邊。
“我們在這里呆多久?”佳南穿好衣服,盤了腿在床上,對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鮮蝦云吞,食指大動。
“后天回去吧?!彼肓讼?,“柏林也在這里,很多事不用我親自去管?!?/p>
聽到那個名字,佳南只是淡淡“哦”了一聲,面色無異。陳綏寧一雙深秀明亮的眼睛卻似乎幽邃了幾分,想起那時他強逼她回到自己身邊,那個晚上她因為柏林的一個電話而失聲痛哭“丫頭,想不到,你現在這么薄情。”他似笑非笑的看著她。
房間里充滿了一種暖洋洋的香氣,她卻沒有讓他將這句話說完,討好的舀了一勺湯到他唇邊,像是發(fā)現了新大陸,“你喝一口,真好喝!”
語氣欣喜得像是個孩子,他隔著那一勺微微蒸騰起的熱氣,看到她秀美的五官,便從善如流的喝了下去,伸手撫了撫她的頭:“吃完我們出去走走。”
“看電影?”佳南有些啼笑皆非的看著屏幕上滾動著的一條條影訊,忍不住想提醒他,他宅子里那座設有四十五座的家庭影院,音響視覺效果,絕對不會比影城差。當然,她很快想起來,其實在他結婚之后,她再也沒有去過那里了,于是乖覺的點頭:“好?!?/p>
適合的場次只有一部好萊塢的槍戰(zhàn)片,佳南在路過某張海報的時候腳步頓了頓。
他隨意的攬著她的肩膀,斜睨了一眼:“等一會兒也行。”
最后還是等了半個小時,才等到《玩具總動員》的終結版。
大廳里并不算安靜,因為有許多孩子,總有些吵鬧聲,和窸窸窣窣吃爆米花的聲音。陳綏寧期間還起身去外邊接了幾次電話,佳南并沒有太在意。
散場的時候,影院的商城里正在販售紀念版卡通玩具。
“喜歡哪個?”他的語氣仿佛是在哄一個孩子。
“大熊。”佳南怔了怔,“可惜是反派角色,沒有紀念版?!?/p>
那只曾經受盡主人寵愛的、渾身都散發(fā)著甜美水果香氣的泰迪熊,受盡折磨回到“家中”時,才知道小主人早就有了一個替代品。一切寵愛不過是眨眼浮云,它的堅持不過是笑話,多么諷刺。
它變得這樣暴戾,難道不對么?
這個答案或許有些意外,陳綏寧微微瞇起眼睛,清亮的目光中有些審量的意味。
她卻嫣然一笑:“門口為什么這么多人?”
時近午夜,影院的門口卻排起長龍,影迷們瘋狂的尖叫聲一波接著一波。
原來是某部新片的首映,男女主角都是人氣超高的當紅偶像,主創(chuàng)人員齊齊到場,盛況空前。
佳南看著那些聲勢浩大的宣傳攻勢,挽著陳綏寧的手臂略微緊了緊,踮起腳尖在他耳邊說:“原來你是來帶我看這個?”
陳綏的目光卻落在海報上一身民國少女打扮的安琪身上,看似專注地樣子,卻只注意到佳南語氣中那絲冷冷的調侃。
影迷們的尖叫聲更大了,微涼的秋雨中,一身白色小禮裙的安琪在許多人的簇擁下走進了影院大廳。
佳南輕輕笑了聲:“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
那也是他第一次見到她,然后改變了這個女大學生的一生。
他沉默地看她一眼,陌生的城市,這樣巧合,似乎真有說不清道不明的含義。
“對了……”佳南對他眨了眨眼睛,神色間看不出絲毫的慍意,笑得卻越發(fā)燦爛了,“下次,你可不可以不要再這樣試探我了?”
他的眸色幾乎在瞬間冷淡下來,只淡淡的重復了她的話:“試探?”
佳南此刻的笑容依然無辜甜美:“怎樣做才是對自己好,我很清楚。就算不為自己,我也會為爸爸和濱??紤]。”
他教她的話,她記得很清楚,此刻原樣奉還。
她看著他微笑,只是清楚的明白,與這俊美的外表不同,他已經被她激怒了。
“那么讓我看著柏林和你一起回到酒店,算不算試探?”他勾著唇角,語氣帶著幾分凌厲。
“我們很清白?!彼辉缦蛩淮^了一切,“你和她不一樣。”
“那么,我也告訴你——想要試探你可以有很多種方法?!彼菩Ψ切?,像是沒有聽見后半截話,“我不會連兩張首映的電影票都舍不得?!?/p>
這一晚沒有人再開口說話。他徑直將她帶回自己住的酒店,然后自顧自的去看公文。佳南睡下去的時候,一張大床還是空落落的,臥室外卻響起砰的關門上。
之前粉飾太平的感覺很糟糕,還不如這樣彼此冷漠,佳南卷起了被子,睡得異常深沉。
翌日陳綏寧回來的時候,佳南正坐在餐桌前吃早餐,剛剛洗過澡的緣故,還素著一張臉,陽光落進來,肌膚透著粉紅,晶瑩透白。
“今天回去嗎?”她依舊笑盈盈的,似乎忘了昨晚發(fā)生過什么。
“怎么?”
“安琪約我出去見面?!彼瘟嘶问謾C,老老實實的說,“我覺得很意外?!?/p>
“下午的飛機,你有時間?!彼魺o其事,“隨你。”
佳南定定地看著他數秒,只是那張英俊的臉上并沒有什么表情。
“好吧,我去。”她低聲嘟囔,“可是見完之后,我不想上頭條。”
他探身過去吻吻她的額頭,卻一言不發(fā)。
第 36 章
咖啡店剛剛開門,服務生剛剛擦拭過的落地玻璃異常的明凈,光線柔和,且人又不多,僅有的數位顧客的腳步聲便異常的清晰。
“那邊卡座可以嗎?”
戴著墨鏡的女生搖了搖頭:“這里就可以了。”她取下墨鏡,露出一張脂粉不施的臉,有些抱歉的笑了笑,“我討厭狗仔?!?/p>
佳南卻微微笑了笑:“可是你約我出來?”
安琪有些尷尬地笑了笑,“我讓經紀人試著聯系你,居然真的找到你了。”
佳南心不在焉地用手中的銀勺撥弄著漂浮在咖啡上的那層巧克力,有些好奇她會和自己聊些什么。
“其實我只是想謝謝你?!卑茬饕琅f笑盈盈的,“畢竟這么巧,昨天恰好在影院看到你了?!?/p>
“謝謝我?”佳南抿了抿唇,盡管唇角微微翹了起來,可是眼神中倏無笑意,“你恐怕……謝錯人了吧。”
“如果不是因為你,我大概不會被人注意到?!卑茬饕浑p漂亮的眼睛靜靜地看著眼前這個女人,有些自嘲地笑笑,“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p>
“有什么話,不妨直說吧?!奔涯陷p輕咳嗽一聲,抬起眸子與她對視,“說真的,我們兩個坐在一起,讓我覺得很不舒服?!?/p>
安琪怔了怔,似乎不知道怎么接口。
“或者換個詞,是難堪。”她淡淡的說,“是陳綏寧讓你來找我談談?談什么?他讓你來指導我,怎么樣才能把一項‘特殊’的工作做得更好?”
“不——不是?!卑茬魉坪趼牰恕疤厥夤ぷ鳌钡暮x,微微漲紅了臉,“不是他找我來的。我只是……想和你談談?!?/p>
佳南挑了挑眉梢,或許她可以相信眼前這個女孩的說辭,不過她也可以確信,安琪說的,也一定是陳綏寧允許她說的話。
“考慮好了么?”飛機上陳綏寧一邊翻著雜志,側身望向佳南,“酒店的事?!?/p>
自從見了安琪回來,佳南的心情似乎特別的好,伸手拉了拉蓋在身上的毛毯,答非所問:“我回去再給你答復?!?/p>
他一雙深長明秀的眼睛在她身上頓了數秒,薄唇輕輕動了動,最后卻只是一笑,什么都沒說。
佳南只睡了一會兒,就被飛機異常的顛簸給吵醒了。機艙里燈光忽明忽暗的閃了一陣,空姐有些急促的廣播通知飛機遇到強氣流,一時間無法降落,請各位乘客安心等待。
陳綏寧側過臉,看到佳南蒼白的臉色,忍不住探身過去:“安全帶系好了?”
她咬著唇不說話。
又是一下劇烈的顛簸,佳南的臉色近乎慘白,手指緊緊摳著毛毯,一句話都不說。
座位設置的問題,彼此隔得有些遠,陳綏寧的表情比她放松得多,他只是靜靜地伸出手,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上,輕輕摩挲了數下。
盡管頭等艙里并沒有什么人,可是人心浮動的時候,哪怕是再靜謐的空間,也會顯得嘈雜。她忽然聽見陳綏寧壓得很低的聲音:“害怕嗎?”
怕什么?
怕死?
她的唇抿得像是一條筆直鋒銳地線,發(fā)絲垂落下來,一聲不吭。
他只當她是害怕,十指微微用力,與她交扣,良久,才輕聲說:“別怕?!?/p>
“你知道我今天聽到最好笑的笑話是什么?”她突然回過頭,答非所問的說,眉峰微微揚起,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有幾分笑意。
“什么?”
她的眼光讓他覺得不舒服,卻又說不出來,到底是為什么。
“其實也沒什么。”佳南的臉頰上有些病態(tài)的嫣紅,“安琪和我聊天的時候提到的,她年紀小,還像個孩子,有些話幼稚得可笑?!?/p>
“你們說了什么?”
“都是些閑聊?!奔涯蠀s不愿再細說下去了,目光落在他修長的手指上,輕輕一笑,“那些話我年輕的時候也信過,后來才知道那是天真?!?/p>
他不禁失笑。其實在自己眼里,佳南才是個孩子吧。從一開始,他便能輕而易舉地掌控她的喜怒,可是現在,那些刻意迎合自己的舉動,或者若有若無的淡漠言語,都是以前那個清澈見底的許佳南所沒有的——也是自己強迫她……成了這樣的。
這一刻,哪怕是習慣了運籌帷幄的陳綏寧,心底也隱隱有一絲茫然,看不清她與他的結局,究竟會變成什么樣。
他沉靜地移開了目光,亦拿開自己的手,直到飛機降落,都沒有再說話。
飛機在空中盤旋了近四十分鐘,終于安全降落。走出機艙的時候,每個人都臉色蒼白。佳南甚至干嘔了半天,或許是因為沒吃東西的緣故,倒吐不出什么。陳綏寧冷眼看了許久,忽然說:“讓醫(yī)生檢查一下?!?/p>
她便搖頭:“暈機,一會兒就好了。”
陳綏寧淡淡看她一眼,似乎還想說什么,手機卻響起了。佳南聽到他提到了數次孩子,知道是舒凌打來的,便識趣的與他分開,自己獨自走了普通出口。
司機等在出口,回頭看她一眼:“許小姐,明天預約了醫(yī)生,我來接你吧?!?/p>
“什么醫(yī)生?”
“陳先生吩咐的。”
佳南怔了怔,冷冷地笑了笑:“不用?!?/p>
司機回頭看她一眼,她低頭玩著手機:“我會和他說。”
纖細的手指撫在鍵盤上,到底還是很快的打下一行字,然后毫不猶豫的發(fā)送。
“放心,我一直在吃藥?!?/p>
因為是自然生產,舒凌已經出院。陳綏寧踏進臥室的時候,孩子正在媽媽懷里,哭得異常響亮。
他悄然站在旁邊,而舒凌將孩子哄得睡著,交給了保姆,才笑意盈盈抬頭:“回來了?”
他點了點頭,在她床邊坐下,俊朗的眉宇間有幾分疲倦。
“我以為你這幾天不會見她,怎么又把她叫去了?”舒凌秀麗的臉上帶了幾分疑惑,他向來殺伐決斷,做事不會這樣沒有章法。
“你……改變主意了么?”她見他沉默,忍不住又問了一句。
“你怎么會知道她也去了?”他倏然抬眼,目光異常銳利。
舒凌沉默了一會兒,側身從床頭柜取出了一疊照片。
“哪來的?”他看完,漫不經心的問。
舒凌難得有一絲尷尬,輕輕咳嗽了一聲:“抱歉,是……我爸爸找人跟的?!?/p>
他“哦”了一聲,并不驚訝,目光卻依然落在最上邊的那一張上。
自己攬著她的腰,目光落在她的臉上——甚至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眼神竟這樣溫和。她穿著碎花裙和乳白色的開襟外套,正對著鏡頭,唇角微微勾起,像是在笑,可是深處卻分明冰涼徹骨。
悚然心驚。
他將她留在身邊,難道不是為了折磨么?
從什么時候開始,仿佛忘了最初的目的,他跨越了界限,恍惚間回到從前;而任她一步步的走到了自己的位置。
一時間心浮氣躁,說不出話來,手機卻震了震。
是一條短信。
“放心,我一直在吃藥。”
臉色倏然一冷,陳綏寧抿了抿唇,那一刻無數思緒翻滾,讓他回到那一天——他新婚,而她蜷縮在車上,淚眼婆娑的望向自己,求他送自己去醫(yī)院。
那時的自己,是真正的心如鐵石。又或許早就知道許佳南慣用的撒嬌伎倆,于是并不在意,只是讓人將她送走。半路上遇上了沈容,助手便將人交了過去。至于之后的事,他既然不想知道,便沒有人再告訴他。
如果不是她親口這樣說,他或許永遠也不會知道那個孩子的存在。
“舒凌,如果我和她……一開始就有了孩子,你說會怎么樣?”他有些突兀的將這句話說了出來。
“啊?”舒凌怔了怔,旋即一笑,“你不會做這種事?!?/p>
他的沉默不言讓舒凌認識到,他說的不僅僅是一個假設,或許……真的是事實。
而眼前這個男人,他所袒露的種種,更像是茫然無措。
“什么時候?”
“我們結婚的那兩天?!?/p>
原來是那幾天——舒凌悵然嘆了口氣,他自顧不暇的那幾天,難怪他一直不知道,直到現在才心神不定。又或者……對于陳綏寧來說,是他一直在拒絕知道和許佳南有關的事吧?就像他一直在做的那樣,自欺欺人的拒絕承認他們在一起的那段時光。
“那……或許取決于,你究竟是愛一個人多些,還是恨一個人多些吧?!彼p聲說,“那么陳綏寧,我問你,現在呢,假如現在她有了孩子,你會很高興么?”
燈光下,這個年輕的男人垂下目光,掌心中的手機已經微熱。
收到短信時的憤怒……和深深地失望——這兩種情緒這樣強烈,以至于想到了看見她干嘔時,自己心底隱隱的喜悅。
時光凝稠,似是能滴下水來,走得異常的緩慢。
他從那樣的情緒中抽身而出時,眼神重復清明,淡淡的說:“不會?!?/p>
舒凌認真的看著他,突然笑得不可抑制:“陳綏寧,在我面前,你還要自欺欺人么?”
他冷冷哼了一聲,想要反駁,卻忽然覺得,這一刻的自己……真的有幾分尷尬。
第 37 章
時光飛速的刷新至深秋,佳南與陳綏寧都在翡海,彼此間的聯系卻淡薄得如同一場秋雨后,梧桐樹光禿的枝椏,蕭索寒涼。
許佳南偶爾在電視上見到他,年輕男人的事業(yè)似乎是攀至了巔峰,哪怕只是隨意的坐著,依舊氣勢凌人。她面對著這張既陌生又熟悉的面孔,也會微微晃神。
關北酒店開業(yè)在即,這個節(jié)骨眼上,柏林也帶回了消息,博列尼依然對濱海很感興趣,但是對濱海的資產評估報告有些不滿,要求由自己的團隊重新進行審核。
佳南答應了,又對柏林道了謝,說:“你幫我?guī)г挘瑫X得為難么?”
對方大咧咧的笑了笑:“我只是幫朋友的忙,沒什么?!鳖D了頓,聲音又有些狡黠,“既然雙方都感興趣,你倒可以漁翁得利了?!?/p>
佳南淺淺一笑,卻轉了話題問:“今晚關北的體驗夜,你去不去?”
“你收到邀請函了?”
“嗯,在考慮要不要去?!?/p>
“去吧,反正我們都是單身。不如結伴去?!?/p>
掛了電話,佳南拿指尖揉了揉眉心中央,秘書在門口小聲的提醒她:“許經理,有客房部VIP的電話,指明要找你?!?/p>
佳南按下內線,聽到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清亮柔和:“是許小姐么?”
很少有人將“許小姐”這三個字如她一般,說得溫和淡然,沒有起伏,仿佛只是點頭之交,所有的情誼糾纏也只是擦肩而過。
可她們實際上的關系,卻是一個男人家中的妻子,與外邊的情婦。
佳南忍不住嘲諷的笑了笑,舒凌來找自己,又是為了什么?
“下午不知你有空么?”舒凌聽她不說話,便續(xù)道,“好久沒見了,一起喝個茶好么?”
佳南沉默了一會兒,點頭說:“好?!?/p>
“那么一會兒見?!笔媪柘肓讼?,又說,“你兩點之后過來,比較方便?!?/p>
恰好舒凌所在的那幢小樓正在經行例行的安檢,佳南所幸便早些過去。這幢樓其實不算大,當年這一片是某國租界,留下了各色洋房,濱海酒店的數套總統套房都是由這樣的洋房改造而成。哪怕只是不遠不近的看著,這樣的住處總凝著一層歷史風韻在,遠勝所謂的奢華。
職工樓梯在極隱蔽的一處所在,佳南走到一半的時候,在樓梯那扇小窗前停下了。
這個角度恰好可以看見小樓的后院,深秋的陽光深淺不一的落下來,將那方精心保養(yǎng)的草地洇出淡淡水紋,上邊鋪了一塊極大的絨毯,笑聲一陣陣的傳來。
數個月大的孩子穿了粉藍的小衣裳,似乎在努力地翻身,卻因為屢次都不成功,揮舞著胖胖的手腳,發(fā)起了脾氣。一旁他的母親垂眸看著他,只笑盈盈的,卻不幫忙。于是旁邊那個男人變伸手將孩子抱了起來,舉在自己身前,側頭看了妻子一眼,很是無奈。
孩子咯咯咯的笑了起來,小手去抓爸爸的衣袖,年輕男人不知想起了什么,將孩子放回妻子手中,小心翼翼地解開了襯衣的上那對白金袖扣,又將袖子卷了上去,才說:“我來報。”
佳南站在那里,看了很久。
她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陳綏寧笑得這樣開心了,這個男人總是內斂,偶爾鋒芒閃露,仿佛他的世界很少有溫情。可是對著孩子,他卻像是一個大男孩,小心翼翼地維護,毫無保留。
原來這樣的人,還能做個好父親。
心底有一絲酸澀么?
是有的吧?她無法否認這一點,然而更多的,升起的,卻是恨。
鋪天蓋地的恨。
她曾有一個機會,也能成為母親,就像樓下那個眉目溫婉的女人一樣——那時她甚至卑微到不再祈求孩子的父親回來,哪怕獨自一人,她也會將孩子撫養(yǎng)長大。
可最終只是失去。
在她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失去了。
上天對她,從來都是不公平的。她所愛,所求,所想,從來都是吝嗇于給她。
所以此刻她只能站在這樣陰暗的一角,靜靜地看著,內心哪怕如同被萬蟻啃噬,也只能默不作聲。
過了很久,那個男人終于離開,佳南慢慢的走出來,回到一樓門口,低頭看了看時間,恰好是一點五十八。
他的妻子是科學家,精確到每一分每一秒,不像自己,那時總是不知天高地厚,將半個小時以內的誤差統歸于零。她微微調整了表情,摁響了門鈴。
舒凌過來開門,看見佳南的差南,唇角的笑愈發(fā)柔和:“許小姐,請進?!?/p>
佳南不動聲色的打量她,她的身材樣貌恢復得極好,五官線條也比之前柔和了許多,穿著家居服,隨意溫柔。
舒凌請她在客廳中沙發(fā)上坐下,隨手抱了一個靠墊在懷里,有些出神:“那次你真的讓我吃驚。”
佳南怔了怔。
“不記得了?”她微微笑了笑,“你讓人給我送靠墊——那時候我在想,這個丫頭還真傻。如果我遇到情敵,才不會這么客氣?!?/p>
佳南垂眸,過了很久,才淡淡的說:“這么久的事,我忘了?!?/p>
“忘了也好。”舒凌爽朗的笑了笑,“那時是我小人之心?!?/p>
佳南抬眸,陽光落進來,眸子呈現出一種琥珀色澤:“所以你今天找我來,不是為了專程道謝吧?”
“不,我只是找你聊聊?!彼\懇地看著她,“之前我錯估了一些事,不知現在補救,還來不來得及?!?/p>
“是他讓你來找我的?”
“不,當然不是?!笔媪栉⑽⒁恍Γ剖强闯鏊恍湃蔚谋砬?,“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讓我做不愿意做的事,陳綏寧也不例外。”她說這句話的時候,眼角眉梢都波瀾不驚,語氣亦是輕柔,卻很堅定。
佳南看著她,有一絲困惑一閃而逝。
“許小姐,今天我對你說的話,我思考了很久,還是覺得應該讓你知道,這是——我欠你的?!彼蛄嗣虼剑耙砸粋€母親的名義。”
說到“母親”這兩個字,她的眼神微微有些黯然與歉疚,頓了頓,似乎整理了一下思緒,才慢慢的說:“我想和你談談……我的婚姻?!?/p>
佳南的心跳微微失律。
她坐在這里,以第三者的身份,面對陳綏寧的妻子,隔壁房間似乎還有嬰兒小小的哭喊聲。
這么難堪地一刻,終究還是來了。
許是事情有些復雜,向來條理明晰的舒凌亦在整理思緒,良久,才有些慨然的笑了笑:“你看,連我都不知道從哪里說起了。”
孩子的哭鬧聲忽然大了起來,舒凌匆匆忙忙站起來:“你稍等?!?/p>
佳南注意到茶幾上放著一個深紅色的首飾盒,她移開目光,看見抱著孩子過來的舒凌,手指纖細白凈,沒有戴任何首飾,包括那枚用希臘語命名的結婚鉆戒,想是怕刮傷孩子。
孩子在舒凌懷里終于安靜的睡過去,她挪了挪身體,將那個首飾盒遞給佳南,示意她打開。
八克拉的橢圓形鉆戒,Αγπη,意寓為“鐘愛”。
一年之前,陳綏寧親手將這枚戒指戴在舒凌的指間,那時她正在手術室里,生死未卜。
“很漂亮的戒指?!奔涯系恼f。
“是很漂亮?!笔媪桧樦恼Z氣,微笑,“我猜你的手指比我更細一些?!?/p>
佳南怔了怔。
舒凌卻從她手中接過,反轉到戒指的另一面,頂燈的光線落下來,折射在銀白色的戒身上,幾縷光線詭異的折動,刻著一個小小的、不易發(fā)覺的字。
囡。
翡海的方言,讀出這個字的時候,帶著幾分糯糯的味道,天然的寵愛與縱容。
只此一個,再無其他。
舒凌帶著微笑將戒指放在了佳南手心中,強調:“它不是我的。”
切割完美的鉆石硌得掌心涼涼的,佳南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過了一會讓,才微微嘲諷:“想不到,你這么大方?!?/p>
“我?大方?”舒凌手下依然哄著孩子,卻忍不住失笑:“謝謝,你是第一個這么夸我的人。他們都說我睚眥必報。”
佳南無語。
“我們開門見山吧。孩子不是陳綏寧的,一年前我嫁給他——他有他的目的,我也有我的想法,但是只有一點,我們之間不存在任何夫妻間的感情?!笔媪杪恼f,“但是當時,他和我……都不知道你有了孩子。失去了那個孩子……我真的覺得很抱歉?!?/p>
佳南低著頭,并沒有讓對方看到自己的表情,只是將那枚戒指放回桌上,語氣有些冷漠:“那么現在知道了,又有什么區(qū)別?”
舒凌專注地看著她,“對你來說或許沒有任何改變??蓪λ麃碚f卻不是?!彼氖譄o意間拂過孩子柔軟的額發(fā),輕聲說,“那個時候,他自顧不暇。”
“自顧不暇?”佳南冷冷的重復。
“那段時間,他身邊發(fā)生了很多事?!彼馕渡铋L地看著佳南,“那是他的隱私,此刻我無可奉告。但是假如你想知道,或許可以留心下周邊的人和事——我想說的是,我認識的陳綏寧,從來都冷靜自制,只會因為一個人失控。你知道么……我很喜歡你拿話堵他氣他。每次他回來,臉色都很有趣?!?/p>
“許小姐,陳綏寧不會知道今天我找你說了這些。”舒凌笑了笑,“你比我更清楚陳綏寧是怎樣一個人。他看似強悍,卻常??谑切姆???此粕畛?,頭腦一熱的時候,卻什么都做得出來。你應該能明白……不論你要什么,這便是他的軟肋?!?/p>
佳南的心跳微微加快,她不確定眼前這個女人知道了什么,只是重復了一遍:“軟肋?”
“是啊。他還愛你——哪怕這份感情陰暗,扭曲,深沉?!彼届o的說,“他的軟肋?!?/p>
佳南的目光倏然變得警惕而鋒銳。
“你不必這樣看著我。我不知道你要做些什么,可是大致能猜出來?!笔媪钃嵛康匦α诵Γ安煌夂跏沁z忘,原諒,或復仇?!?/p>
客廳里沉默下來,午后的陽光中,塵埃輕輕飛旋,心事浮動,佳南的臉色有些蒼白:“遺忘……原諒?”一下午寧靜的聲音此刻卻帶了輕顫,“發(fā)生了這些事后,我做不到這些?!?/p>
“那么是要報復他?”舒凌的目光中帶著了然,“這樣也好,否則對你……太不公平。至于他……這或許也是了結?!?/p>
佳南既沒承認,亦不否認。
抱著孩子的年輕媽媽忽然間笑了起來:“你知道嗎?我和陳綏寧結婚,也是為了報復一個男人——那種感覺……很痛快。”
佳南與她對視,意外地在她的眼中看到了孩童般的頑意。
“好吧,即便如此,你為什么要幫我?”
“我說過,以一個母親的名義,我欠你的?!彼偷偷恼f,眼神柔軟,愧疚且懇切。
這個下午,許佳南離開的時候,唇角勾起了一絲笑意,不論眼前這個女人說的是真的是假,今晚……關北的宴席上,她都能知道答案。
第 38 章
深V領紫色晚禮服,頸間的珍珠項鏈粒粒小指蓋般大小,光華潤轉。發(fā)型師小心的挽起佳南的長發(fā),一邊低聲說:“許小姐,你的頭發(fā)手感真好?!?/p>
她只笑了笑,看了看放置在一旁的高跟鞋:“我不穿高跟。換雙平底的?!?/p>
“這……”服裝師有些躊躇,這雙手工鑲鉆的定制鞋與這件長裙,著實是絕配。佳南皺眉,有些不耐煩的樣子,最后還是換了雙同色系的平底鞋,她滿意的站起來,柏林已經等在了門口。
柏林亦是黑色正裝,極有風度的替她拉開了車門,一邊卻很不正經的吹了聲口哨。
她回眸看他,他便比個口型:“哇,驚艷!”
佳南橫他一眼,只是低頭,拉了拉領口。
“方向錯了……”柏林看他一眼,假裝伸手去要幫忙,“應該再往下拉?!?/p>
佳南忍不住笑了笑,這條路并不堵,兩旁的建筑一閃而逝,景致模糊,只有一個紅十字在暮色中,異樣清晰。她忽然有些緊張,伸手去理鬢發(fā),一言不發(fā)。
很快就到關北酒店。因這是一場VIP體驗派對,所請的客人非富即貴,尚未開始營業(yè)的酒店只開一扇側門,安保們如臨大敵,仔細的查看過邀請函,才躬身請他們入場。
腳踩在紅地毯上,厚實綿密的觸感讓佳南覺得安心,她挽著柏林的手臂,帶了幾分隨意打量酒店的大廳——或者更確切的說,是今天的來賓。
許多都是與自己打過交道的OME高層,紛紛和他們打招呼,佳南笑著回應,卻在踏進電梯的時候,有些突兀的問:“他今天過來么?”
柏林收斂了唇角的笑意,目光落在電梯的鏡面上,注視著那道纖細的身影:“你在乎他來不來?”
“當然?!奔涯蠐P起微笑,“他可是幕后老板?!?/p>
“老大的脾氣你也知道,一定會來,不過呆多久就不一定了。”柏林瞬間回復了輕松的表情,電梯叮的一聲,抵達頂層。
偌大的宴會廳,人流往來穿梭,女伴挽著男伴,衣香鬢影的場合,每個人臉上的笑容,便是絕佳的面具。
佳南側身,看到了陸嫣的身影。臉上的笑容更深了數分,她想了想,和柏林打了聲招呼,快步向那個女子走去。
此處看見她,其實并不意外,可心中卻著實有幾分錯綜復雜的滋味,佳南站在她身后,勾起唇角:“陸小姐。”
不再喊她陸經理,不再追著她問各種幼稚或復雜的問題,是眼前這個女人將自己領進職場,可轉眼間她便是敵手,這種感覺很微妙。
陸嫣回頭,表情有幾分措不及手的尷尬,所幸很快的調適過來:“佳南?!?/p>
隨意的閑聊數句,燈光卻是一暗,年輕的男人走到臺前,舉起了酒杯,手中的銀勺輕輕敲擊數下。
佳南抿了唇角,一雙漂亮的眼睛看著遠處男人,并沒有去聽他在說些什么,只是壓低了聲音,對身邊的女人說:“那個時候……他來找過你,是不是?”
陸嫣一怔,一側頭,佳南依然望著那個正在致辭的男人,仿佛剛才沒有開口說過那句話。
“你也知道那次離職后……濱海的管理有波動,會有危機,是不是?”她的聲音依舊溫婉輕柔,并不是質問,倒像是一條條的說給她聽。
陸嫣沉默,指尖握著那杯香檳,抿了一口,語氣里有著淡淡的抱歉:“我只是不想卷進去?!?/p>
佳南側身,認真的打量這個女子:“很明智的做法。”
燈光一亮,致辭已畢,年輕男人緩步走至人群間,霎時間被人群包圍了起來。
佳南不再說什么,只是莞爾一笑,笑容卻是涼的,什么也沒說,只是慢慢走開了。
陸嫣盯著她的背影看了許久,卻仿佛覺得,那不再是自己認得的,那個嬌怯怯的小姑娘了。
佳南在人群中穿過,似有似無的在兩個高聲談笑的男人身邊停了停,換了一杯果飲,又一飲而盡,這才走到一個巨大的羅馬柱后,從手袋中拿出了手機。
簡單了打了幾個字,摁下發(fā)送,她對著光滑得近乎可以做明鏡的墻壁理了理鬢發(fā)。倒映里那個年輕女人明眸皓齒,她拉起裙角,快步繞出了這個大廳。
頂層的另一區(qū)域是spa專區(qū)。此刻宴會剛剛開始,這里還沒什么人。
只有水幕墻在玻璃上滑下,將夜幕變幻折射,這個城市在燈紅酒綠中,奢靡如同酒醉后的美人,微醺卻風情千萬。這里是留給有心逃離的男女使用的,曖昧,糾纏,每個空間都獨立起來,spa師可以用香薰精油迷幻這一方榻椅,或者如你所愿,察言觀色后識相的離開。
“小姐,您需要……”
“不需要什么?!彼恼f,只是瞇起眼睛望向窗外。那人很快的離開了,順便放下珠簾。
佳南等了片刻,身后有很輕卻沉穩(wěn)的腳步聲,和珠玉碎落般的聲響。她將視線的焦距微微調整,身后的年輕男人離自己大約一臂的距離,這樣站著,不遠不近。
“什么事?”他的聲音帶了淡淡的笑意,卻不防身前的女孩轉身,踮起腳尖,只是將雙唇貼了上去,一吻緘言。
她的唇帶著輕柔的水果香氣,瞬間靡靡的將他糾纏起來,而在他一愕之間,靈巧的小舌已經鉆了進去,抵死纏綿。
陳綏寧星眸微微睜開,一手扶著她的后腦,另一只手卻撫在她白皙柔嫩的后背肌膚上,唇齒有些曖昧地不清:“小囡,今天這么熱情?”
她想要回答,身子輕輕后仰,卻被他不輕不重的扣住,低低的笑:“勾了我來,又想逃?來不及了?!?/p>
他雙手微微用力將她抱起,自己坐在SPA的床上,卻讓她伏在膝頭,細細密密的俯□去吻,從唇邊,蜿蜒至臉側,頸上。
“我只是想你了。”佳南的頭抵著他的額,微微喘氣,指尖若有若無的刮過他的臉頰,“為什么這么久沒有找我?”
陳綏寧似是有些意外,深邃的眸色輕輕一動,落在她紅紅的唇角上,慢慢放開她,一時間卻并未回答。
“我一直想問你一件事?!彼碾p手依然松松扣著他的脖子,唇角輕輕勾起來,調皮嬌俏,如水的目光中亦有幾分期待。
“什么?”他的眸色愈發(fā)深邃,玻璃窗外紅塵流轉,光華歲月,靜止在此刻。
“算了?!奔涯舷肓讼耄€是搖了搖頭,卻依舊笑靨如花,“這里結束了你有時間嗎?”
他淡淡看著她,最終目光卻落在那雙平底鞋上,不知為什么,心底輕輕動了動:“你先回家等我,我現在有事要去下公司。”
佳南又湊過去,在他唇角不舍的親了親,柔聲說:“那我等你?!?/p>
陳綏寧回到大廳的時候,并未注意到自己的領結有些凌亂。今天他的心思似乎有些不穩(wěn),又或許是心情好的緣故,并沒有察覺每個上前寒暄的人略略古怪的表情。
助手上前了數步,有些尷尬的提醒他:“領子上弄臟了?!?/p>
他便低了低頭,看見一塊玫紅色的印漬,忍不住無奈的笑了笑,卻并不在意。一邊從人群中往外走,一邊低聲吩咐:“現在就去公司,我一會兒有事。”
等他離開,佳南才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慢慢的站了起來,之前的柔情蜜意倏然間消匿了,她幾乎帶著一絲冷漠的倦意,慢慢走至SPA廳的門口,站定,等了許久,才聽到身后傳來怒氣沖沖的腳步聲。
是一個五十來歲的男人,身材魁梧,手指上戴著明晃晃的金戒指,一看到佳南,便破口大罵:“不要臉的biao子,這種場合也來勾引人!”
佳南唇角的笑加深了數分,卻一言不發(fā),只是轉身離開。
那男人身上帶著明顯的酒意,蠻橫的拉住佳南:“你他媽給我站住。勾搭有老婆的人,你還要不要臉?”
佳南被他拉得一踉蹌,卻只是鎮(zhèn)定的說:“你不要臉,你的女兒女婿還要臉,放手?!?/p>
男人愈發(fā)氣急,俚語方言,罵得不堪入耳,幸而這里是在角落,沒人注意。
“你要多少錢,我給你?!蹦┝耸嫘l(wèi)國輕蔑地看著眼前這個女人,“你不就要錢么?一百萬夠不夠?”
佳南輕輕一笑,卻湊過去,一字一句的說:“不,我要得更多,我要他們離婚,我要和他結婚?!?/p>
男人氣結,揚手便是一個響亮的耳光:“你想都別想!我女兒剛生了兒子——”
“是么?那真巧,我也剛有了孩子。”佳南一半的臉頰紅腫,眼神卻更鋒銳,“假若你外孫愿意,我也不介意做他的后媽。對了,你不妨去問問你女兒,為什么她沒本事看住自己的男人?!?/p>
她今天化的妝眼角微翹,比往日還要嫵媚上數分,只是清亮的眸色間毫不退讓——真正的激怒了舒衛(wèi)國,怒火上涌,他想都不想,伸手便狠狠地推了她一把。
許佳南踉蹌著后退了一步,從樓梯上跌落下去。
疼痛鋪天蓋地而來,她蜷縮在地上,卻只是摸索著從挎包中拿出手機,撥給柏林。
接通的剎那,她終于忍不住痛得倒吸一口涼氣,聲音微顫:“柏林……送我去醫(yī)院?!?/p>
第 39 章
陳綏寧離開酒店的時候,唇角依舊帶著淡淡一抹笑意,坐上車,他閑閑往椅背上靠著,忽然問說:“與北歐研發(fā)中心的視頻會是幾點?”
助理察言觀色,知道他臨時有事,很快的查看了備忘,又打了幾個電話,回頭說:“九點開始,但是您要是趕時間,我可以讓那邊主管先做匯報。”
陳綏寧微微頷首,窗外一輛120急救車在車道上穿梭閃避,迎面駛來。他的眼瞼莫名的跳了跳,目光落在紅藍相間的燈光間,若有所思。
車子駛進OME辦公樓的地下室,手機忽然響了起來。陳綏寧低頭看了看號碼,笑意漸漸加深,喂了一聲。
然而那邊卻是公事公辦的聲音,簡單的說了一句話便掛了。
“陳先生,到了。”助理清清嗓子提醒后座的男人。
他卻坐著,身姿一動未動,只拿手指輕輕揉著眉心——仿佛是一座青銅淋成的塑像,處處滲著寒意,只有這一處還是有生氣的。
他忽然拉開車門,繞前數步,徑直拉開駕駛座的車門,將司機拖了下來。副駕駛上的助理幾乎是連滾帶爬的下了車,只來得及甩上車門,車子就地轉了彎,發(fā)出一陣刺耳的摩擦聲,絕塵而去。
車子從車庫一躍而出,匯入車流。
明明是夜間近九點,翡海的交通卻仿佛進入了瓶頸,異常擁堵,紅燈綠燈跳躍不止。車內機械的女聲不時的提醒:“此處限速xx,您已超速?!标惤棇巺s沒在意這些,不斷地搶占車道,引得一些司機破口大罵。
最終卻還是堵在了離醫(yī)院不遠的一個路口,等待的五分鐘時間,他卻不斷地想起來時遇到的那輛120急救車。那時隱隱心悸,仿佛知曉了即將要發(fā)生什么——那個時候,她已經出事了么?
他重重的一拳擊打了方向盤上,又抬起頭看了看依舊一動不動的車流,毫不猶豫的拉開車門,就這樣將這輛價值百萬的名車扔在了街頭,修長的身形向醫(yī)院的方向疾奔而去。
佳南被送上急救車到時候,神智還是清醒的。
她還記得柏林找到自己時,眼睛都發(fā)紅了,可又怕她是骨折,不敢抱她起來,只慌張地撥打急救電話。
舒衛(wèi)國站在他們身邊不遠的地方,依舊是跋扈的神情,只是偶爾眼神有些不安。
“你他媽連個女人都打!”柏林握了拳,低吼,神情很是恐怖。
舒衛(wèi)國后退了一步:“你怎么不問問這賤人做了些什么!”
佳南了解柏林的個性,當初在金樽的時候,那人只是小小推了自己一下,他都能將對方打趴下,何況此刻,自己躺在地上,動都動不了。
“柏林……”她提聲喊他,額上全是冷汗,“他是……舒凌的爸爸。”
他當然知道眼前這個男人是舒凌的爸爸,也知道他們之間錯綜難言的糾葛,否則這一拳,早就揮上去了。只能忍了忍,回到佳南身邊,低聲說:“忍一忍,醫(yī)生很快來了?!?/p>
醫(yī)護人員過來了,佳南很快被抬上了擔架。繞出走廊,燈光一下子明亮起來,人群亦是在遠處喧雜,似是人人知曉這里出了場事故,引頸觀望。
黑色的安保們攔成了兩排,阻開那些視線,卻阻不住那些話語“那不是許彥海的女兒么?”
“陳綏寧包養(yǎng)的那個?”
“那……那是真的?不是澄清了么?”
“澄清你也信?這圈子里誰不知道啊?”
“那是陳遂寧的岳父?哎哎,那個女人臉上的巴掌印看到了么?”
……
一場狗血好戲。
疼痛讓此刻的佳南異常的清醒,她忽然有些事不關己的想起來,不知道會不會有人將這一幕偷偷拍下來,拍下來也好,此刻陳綏寧看不到這樣精彩的一幕,著實可惜了。
柏林沒有被允許上車,只能自己開了車跟在救護車后邊,拿了她的手機,躊躇了一會兒,到底還是給陳綏寧撥了電話,接通之后,簡單的只用一句話將前因后果說清了:“佳南被舒凌爸爸推下了樓梯,孩子可能沒了。”
言罷他似乎覺得尷尬,飛快的掛了。
醫(yī)院離酒店很近,不過十分鐘的車程,柏林下車,被醫(yī)生攔住:“誰是家屬?手術單上簽字?!?/p>
身后一道清冷的聲音:“我是。”
陳綏寧只穿了一件白色襯衫,看上去是孤身而來,他似乎沒看見柏林,只是走到醫(yī)生面前,低頭看那張簽字單。
簽下自己名字的時候,他并沒發(fā)現自己的聲音有些不穩(wěn):“她已經流產過一次?!?/p>
女醫(yī)生抬起頭,目光中有些不屑,也有幾分尖銳:“流產過一次還不好好看著,仗著年輕也不是這樣折騰的。”
他抿著薄唇,猶豫了一會兒:“她會有事么?”
“送來的時候已經大出血了。我們盡力而為吧?!贬t(yī)生抽回那張單據,“去交錢吧?!?/p>
偏生這樣狼狽,錢包、鑰匙都扔在了車上,陳綏寧一怔之間,柏林已經走過來,接過那張單子,低聲說:“我去繳費?!?/p>
而他站在原地,卻不防已經走出去的柏林快步回來,狠狠一拳打在他的臉頰上:“你他媽還是不是人!把她逼到這份上你就爽了!”
陳綏寧退了一步,下意識的抓住柏林的手腕。 “……她當初要選你我沒辦法,你個禽獸!你看看自己做了些什么!”
柏林掙開他的手,依舊是毫不留情的一拳。
他的唇角似乎裂開了,有一種火辣辣的鈍痛,卻始終沒有還手,只是想起這個夜晚的前半段,背后是城市夜間璀璨的星光,他攬著她專注地親吻——那個時候她什么都沒說,可他也隱約猜出來了。
一個小時不到的時間,結局卻是這樣。
直到有人上來拉住了柏林,一邊急聲勸慰:“柏總,別這樣!”
陳綏寧終于抬起頭,看著還在掙扎著要撲過來的柏林,目光中并沒有惱怒,似乎剛才落在自己身上的重擊,更像是替自己在發(fā)泄。
他的人生,到這一刻之前,一步一步,愛,恨,復仇,走得堅實而明晰。
可以這一刻,他真的有些茫然,仿佛被什么生生地打亂了節(jié)奏,眼前是蒙蒙一片灰色,似乎跨出哪一步,都找不到終點。
“怎么?你還有臉去看她?”柏林被人拉住了,低吼了一聲,近乎嘶啞。
他像是被驚醒,徑直走向了電梯,卻又停下腳步,問一旁已經被嚇壞的小護士:“手術室是在哪里?”
電梯門徐徐闔上,柏林卻最終還是掙開了一直拉著自己的那些人,在金屬門閉上的那一刻,擠了進去。
陳綏寧修長的身子靠著電梯壁,甚至沒有抬頭看他一眼。
而柏林盯著他看了許久,電梯停下的時候,他終于緩緩地開口,恢復了冷靜:“老大……你放手吧。”
他聽到這句話,極慢極慢的抬頭,白色挺括的襯衫此刻已經凌亂褶皺,明亮的眼神亦帶著一絲黯淡,仿佛是躍動風中的一點火星。最終開口的時候,帶著自嘲般的苦笑,聲線暗啞,無限倦漠:“放手……你以為我不想么?”
這臺手術足足進行到半夜。
許佳南被推出來時,還沒有醒過來。
他只來得看到她的側臉,肌膚雪白,靜靜地躺著,沒有絲毫生氣。
心底沒來由的就絞了一下,像是淬著青光的匕首戳進了血熱的肉中,那一刻所有的前塵往事皆盡傾倒而來,連他自己都恍惚,是怎樣走到了這一步。
“陳先生,夫人打了好幾個電話過來了?!?/p>
助理小聲的提醒他。
他仿佛沒有聽見,只是進了病房,看著護士調試儀器,而許佳南安靜的躺著,他竭力的去看她的表情,可她這樣的平靜,仿佛只是沉浸在一場好夢中。
良久,護士來來回回換了好幾撥,終于有人在他面前停下:“病人暫時還不會醒。你在沙發(fā)上坐著等吧?!?/p>
他卻在她病床邊坐下,緩緩地伸出手,替她將長發(fā)撥到耳后。
她的發(fā)絲很軟,又長,幾乎可以再指尖繞上數圈,往常他很喜歡做這個動作,此刻卻只輕輕放下,似乎這樣一下,就會驚醒她。她果然不安的動了動,側了側臉,似乎想將一切埋進潔白的枕間?;蛟S是因為不舒服,眼角便悄悄的滑下一滴眼淚,無聲地浸潤了枕巾。
仿佛是在傷口上灑下了一粒鹽,刺啦一聲的炙痛。
陳綏寧直到這一刻,終于明確了心理那個模糊地想法:他又一次失去了他們的孩子。而他在意的這個女孩,從十五歲開始愛自己的女孩,躺在這里——這個世上,大概沒有什么能再傷到她了,因為她早已被傷得……不再完整。
陽光終臻燦爛,一點點的照亮這間病房。
這一夜,被人緊緊握著的纖細手指終于動了動,許佳南睜開眼睛,又仿佛驚懼此刻的光線,很快的又閉上了。
等她再一次張開眼睛,看清楚床邊的年輕人時,弧度姣好的唇瞬間又白了數分。
她只看著他,不說話。
一瞬不瞬。
須臾,卻又雋永的一刻。
直至天荒,直至海枯,甚至……直至目光中最后一絲光線的黯淡。
“陳綏寧……這是報應吧?”她終于喃喃地說,靜靜地移開黑眸,卻看見他們的手指交纏,多么諷刺。
他的臉色,愈發(fā)白了數分。
而許佳南嘴角噙著的笑似乎遠遠未到消散的時刻,她頓了頓,有些吃力的抬起手,去觸摸他俊美的臉,低聲說:“沒了也好。一個私生子,假如生下來了,又能怎么樣呢?”
他聽到“假如”二字,握著她的手用力了幾分。
假如他在酒會上不曾離開她。
假如他不去開會。
假如她不是自己的“情婦”。
假如他不曾結婚。
假如……假如……
他從不奢求這個世界上會有后悔藥,可他們之間,“假如”卻實在多得觸目驚心。
時光安然淡漠地流逝,似慢實快,原來是自己被這樣多的“假如”拋在了身后,自欺欺人的無視她的存在,她的努力,和他們彼此間擁有的一切。
她說得沒錯,這,是報應。
第 40 章
出院那天,所有的行李都安置妥當,佳南正要伸手去拉開后座車門,陳綏寧站在她身邊,忽然扣住她的手腕,輕輕往后一帶:“我們坐后面那輛?!?/p>
食指和大拇指能輕松地將她的手腕圍起來,陳綏寧腳步頓了頓,而佳南乖巧的跟著他的步伐,沒有出聲。
陳綏寧將暖氣開得很足,見她神色懨懨,便側身過去,替她將安全帶拉下來。她的身上有一種很潔凈的味道,說不出是什么,只是干干凈凈的,他的動作緩了緩,咔嗒一聲,扣好,才駛出醫(yī)院的車庫。
深秋的天氣,淅淅瀝瀝的正在下雨。雨刷每隔一個空隙,便將玻璃擦拭得異常明凈。前頭的尾燈忽明忽暗,光影折射,在雨水中洇暈開,在這鬧市的車流中,卻顯得安寧。
一個月,她在病房中安安靜靜的養(yǎng)病,蒼白,寧靜。透明的點滴一粒粒的滾落進她的身體,她半睡半醒間,會看見床邊的年輕男人。他穿得很家居,深灰色的V領長袖體恤,同色系的長褲,仿佛這里也是自己的家,而他就這樣靜靜地注視著床上的病人,神色柔和。
那時,她安然沉睡,尚不清楚外邊的世界,發(fā)生了怎樣天翻地覆的變化。
OME的公關部幾乎日日加班,ANDY更是創(chuàng)下了五日不眠不休的鐵人新紀錄——與這個新紀錄相對應的,是財經期刊、娛樂期刊記者們暴漲的熱情,以及網絡搜索引擎上占據排名榜首的兩個關鍵詞:陳綏寧,離婚。
而現在,她終于重新回到這個世界。
“我想先去看爸爸。”她在一個十字路口忽然出聲。
其實自從出事以后,她變得沉默,常常一整天,說的唯一一個詞語是“謝謝”,他亦不敢逼她,卻也悄悄咨詢了心理醫(yī)師,得到的答復是需要慢慢恢復。
陳綏寧看她一眼,轉彎,不置一詞。
佳南得到允許之后,神情便很放松,徑自去開了車子的音響。
恰好是音樂電臺,這期的主打歌曲是當紅偶像少女的新歌,在這已經有了幾分寒意的深秋來聽,倒是歡快活潑。
陳綏寧的唇角有些不自然的抿起來,抬手去關,卻被她摁住。
她的指尖柔軟,微涼,有些固執(zhí)的纏住他的手指,不許他關。
少女的聲音甜美軟糯,而車廂里卻更似寂靜無聲。
直到這首歌播完,佳南認真的看著身邊的男人,語意微涼:“陳綏寧,你有多在意我?”
他聽到了,卻只皺了皺眉,不似不悅,俊美的側臉看不出任何表情。
“安琪那次告訴我,她從沒有去過那套公寓?!彼恼f,“CD,衣服……那些東西,陳綏寧,你是有多在意我,才會吩咐人關心這樣的細節(jié)……來刺激我?”
他的車依然開得平緩,卻一言不發(fā)。
佳南的神情有些怔忪,見他不回答,便將臉望向窗外。
他忽然踩下了急剎車,車子??吭诼愤叄驗閼T性,身子重重的往前。
“我在意你,的確超出了自己的預期?!彼穆曇舻统梁途?,“所以,許佳南,我不會放過你?!?/p>
她輕輕一笑:“我知道?!?/p>
陳綏寧修長的手指輕輕在方向盤上敲擊,抿唇良久,才微微抬起眉峰:“我們結婚吧。”
她真真切切的愣住,條件反射的看他,想從他的眼神中尋覓出一絲偽裝、鋒銳,或是譏誚。
可他直視她的雙眸,平靜得不可思議,只是又重復了一遍:“許佳南,嫁給我。”
佳南忽然笑出聲,仿佛聽到了一個再好笑不過的笑話,幾乎要劇烈咳嗽起來,斷斷續(xù)續(xù)的說:“你要和我結婚,然后在結婚前反悔?還是希望每個人都知道,我就是成功上位的第三者?”
他深邃的黑眸中倒映出她有些驚懼、有些扭曲、亦有些蒼白的笑,恍惚想起一年前的這個時候,眼前這個女孩一心一意的等著自己的求婚,他隨即舉辦了異常盛大奢華的婚禮,新娘卻不是她。
那時的她還很小,很天真,笑容明媚,世界里都是美好。
現在的她,卻已經千瘡百孔,不再相信任何人。
“你討厭當第三者,我又不愿意放開你。和我結婚,是最好的選擇?!彼托牡恼f,伸手替她理理額發(fā)。
“那你的律師團有沒有告訴你,中國的法律當中,有一條叫做重婚罪?”佳南勾起唇角,好心提醒他。
他依舊面無表情:“從法律上說,我一直單身?!?/p>
到底還是驚訝的,佳南瞪大了眼睛:“什么?”
佳南摔下樓梯的那一晚之后,直到她的體癥平穩(wěn),陳綏寧才有余力去處理這個早已炸開了鍋的世界。
當晚就有人在網絡上爆料關北酒店發(fā)生的這一幕,沒有得到指示的OME公關團隊等著上層的口風,不敢如何動作,于是各路媒體紛紛跟進,一時間“灰姑娘的破滅”、“岳父怒打小三”之類的新聞喧囂塵上,風頭立時蓋過了明星閃婚之類的頭條。
彼時陳綏寧離開醫(yī)院,與舒凌談了整整兩個小時。
在那間書房中,舒凌的神色遠比陳綏寧來得平靜,她看著眼前這個狼狽的、臉上甚至帶著傷痕的男人,得悉了事情所有的經過,卻沒有說出那三個字。
并不需要。
他們很像同一種人,發(fā)生的,不該發(fā)生的,既然木已成舟,往回看毫無意義。
她的目光注視著他,仿佛知道此刻他內心的掙扎,良久,才說:“交給我吧?!?/p>
陳綏寧笑了笑,笑容中仿佛有些苦澀:“你知不知道,之前,她的母親因為那個人包養(yǎng)的情婦,活活氣死?”
舒凌一愣,蹙眉,冷聲說:“你有時候真的很冷血,很不像一個人。”
“所以說是報應吧?!彼p笑,又有些茫然,不知道該做什么。
找舒衛(wèi)國出氣?
他對一切都是一無所知。
還是找眼前這個女人出氣?
從結婚那一刻起,他們就默契的知道,這不過是一場障眼法。
那時她帶著最新的研發(fā)專利成果回國,OME遇到提出優(yōu)渥條件邀請,她便同意在OME開發(fā)實驗室,共享機械智能的成果。
某一天,她加班至深夜,在停車場巧遇這個英俊理智的年輕人。他不知從何處打聽到她的近況,淺淺笑著問:“聽說舒工最近在到處相親?”
“年紀大了,不想當剩女。”她爽朗承認。
“那我呢?”他的表情坦然。
“齊大非偶。”舒凌笑著拒絕。
“你知不知道,有次我去香港,那邊的八卦雜志將我和周毅惟并稱?”他依舊淡淡笑著,“他對你來說,是齊大非偶么?”
提到周家,舒凌的表情變得冷淡起來。
“周家不接納你,逼他另行訂婚,你知道最好的刺激他的方法是什么?”
她沉默,終至默許。只是不知這位鉆石王老五為何這般急著結婚。
“那你為什么急著結婚?”
陳綏寧笑,依舊不動聲色:“想結婚了。舒工,你對我而言,簡直從天而降,天造地設?!?/p>
“陳先生,恕我直言,你是一直單身么?假若是為了利用我來躲避什么麻煩,我還需考慮?!?/p>
他的笑容英俊,卻又異常冷酷:“之所以找你,就是因為我知道你心有所屬。這樣彼此間的關系便容易理清。至于別的事,與你無關,你也不需要知道?!?/p>
她聳聳肩,全盤接受,亦沒有再去探究的興趣。
第二天,他帶她去見了自己的母親。
一個病入膏肓的女人,消瘦,枯槁。她仔細的打量她未來的兒媳,然后對兒子說:“不是她就好?!?/p>
后來舒凌才知道,這場婚禮的背后,牽涉到了很多人。而她履行著自己的承諾,從來都是旁觀,因為不需要自己親身卷入,總是分外輕松。日子過得飛快,于是一直走到今天。
“你要怎么做?”陳綏寧問她。
“很簡單。”她嘆口氣,眉眼微微生動,“ANDY太辛苦了,我找人去幫他分擔一下?!?/p>
“周毅惟,如果你不想自己的兒子,周家的長孫一直活在身世風波中,你可以一直袖手旁觀。”她等他走后,慢條斯理地撥電話給另一個人。
當日下午起,情勢漸漸變化。
先是有人爆料,陳綏寧與舒凌的孩子剛剛登記了名字,竟然不姓陳。進而有人說這對夫婦根本是各玩各的,誰也懶得管誰,當初結婚,不過是OME想要舒凌實驗室的數項專利。
傍晚,周毅惟的發(fā)言人公布得子的簡短喜訊,孩子的出生日期與舒凌生產的日期相符,將這幕精彩紛呈的好戲推向□。一開始的導火索許佳南,反倒被遺忘在了角落,無人提及。
鬧得那樣滿城風雨之時,許佳南全無知曉,如今聽他三言兩語的輕描淡寫,不禁愕然,繼而冷笑:“所以你們那時候,根本沒有注冊?”
他的聲音低沉:“是?!?/p>
“陳綏寧,去年這個時候,我等你向我求婚,望眼欲穿?!彼聊艘粫?,慢慢的說,“那個時候既然放棄了,為什么現在……還要重來?”
他沉默,握著方向盤的手指用力,眸色錯綜復雜,良久,才說:“因為我當時,沒有辦法娶你?!?/p>
這一定是一個很好笑的笑話,佳南笑得連眼角都濕潤了,邊咳嗽,邊告訴他:“你忽然間糊涂了么——我在你身邊,乖乖的哪里都不會去。你已經可以隨心所欲的折磨我——又何必要結婚多此一舉?”
他依然淡淡看著她,更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不知有沒有將她的話聽進去。
車門突然被推開,秋雨中,陳綏寧豎起了風衣的領子,靠在車門上,點了一支煙。
雨水很細很密,沾在臉頰上,成了一道道痕跡,蜿蜒而下。他卻恍然不覺,直到抽完這支煙,才重新拉開車門坐進去,卷進一道濕寒的風。
她依舊維持著之前的姿勢,沒有改變。
“要不要結婚,你不用現在答復我?!标惤棇幍穆暰€微寒,并不準備解釋,“有什么條件,也可以一起提出來?!?/p>
佳南倏然抬頭,看了他一眼,漠然:“我不會和你結婚。”她頓了頓,又笑:“孩子沒了,你也不用覺得對我愧疚。”
他只是發(fā)動汽車,開往許父所在的醫(yī)院方向,停下之后,才看著她解開安全帶,那句話像是在耐心的誘導她:“我說得話,你不妨仔細想想?!?/p>
佳南仿佛沒有聽見,固執(zhí)的將臉轉向窗外。
因為確定他看不到自己的表情,那一瞬間,之前的倦漠蒼白都仿佛只是一層紙,撕拉一聲被撕去了。而她的眼梢微微一勾,卻泛起若有似無的一點笑意。
第 41 章
他將她送到醫(yī)院的門口,看著她走進去,背影纖瘦,一時間便并未將目光移開,直到手機響起來。
助理小孫的電話。
“陳先生,許小姐的確在那天之前,去醫(yī)院檢查過身體。有醫(yī)生確診懷孕的證明,是在另一間醫(yī)院調出來的。已經比對過,沒有問題。還有,那天晚上的監(jiān)控,也已經調出來。視頻已經發(fā)送到您的郵箱?!?/p>
他“嗯”了一聲,等她的時候,調出了那段光影模糊的視頻。
“……不,我要得更多,我要他們離婚,我要和他結婚?!?/p>
再然后就是滾下樓梯時發(fā)出的悶鈍聲響,他沒有再看下去,只是關了播放器,修長的指尖撫上了薄削的唇,慢慢闔上了眼睛。
沈容送佳南出來,兩人的臉色似乎都不大好,佳南只讓他送到門口,飛快的奔進車里,剛剛坐下,陳綏寧便有些不悅:“你的傷口沒好得完全,醫(yī)生說不能劇烈運動?!?/p>
她本以為他早就離開了,是司機在這里,卻不知道他有這份耐心,竟然一直等著自己,一時間便有些怔怔的。
“考慮好了么?”
佳南“唔”了一聲,沒有回答。
“你不是說要我離婚,再娶你么?”他輕描淡寫地說,“自己忘了?”
佳南臉色微微一白,卻很快的恢復過來:“那時不一樣——你知道,我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是私生子?!氨人鼮檩p描淡寫的語氣,又不經意的看到他握著方向盤的手,青筋畢現,佳南轉開了目光。
“現在就沒有想要的東西了?”他再開口的時候,語氣依舊漠然,卻仿佛是在引導。
“有。”佳南深呼吸,轉過頭與他對視,“陳綏寧,一直以來,我都害怕?!?/p>
他“嗯”了一聲,示意自己在聽。
“我怕一醒來,爸爸就被帶走了,他的心血付諸一旦。”她的聲音漸漸變緩,“我不想這樣擔驚受怕下去?!?/p>
“好,你父親的案底,我會讓人消去,沒有人會拿這個來威脅你?!彼恼f。
他這樣爽快,佳南反倒躊躇,止步不前:“你知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我再不能拿這個牽掣你?!彼麖娜莸膶⑦@句話說完,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你……不怕么?”
他輕輕笑出聲,搖頭:“還有什么?”
佳南的雙手放在膝上,握拳,又松開,顯然在思考詞措。
“自從沈容接手公司后,你一直在為難他?!奔涯夏樕珮O差,“這些你自己清楚。”
陳綏寧卻笑了,不知為何,笑容中帶著淺淺的諷刺:“小囡,我最初接手OME,處境不會比他好。”
佳南亦笑:“我從沒說過沈容比你精明厲害?!?/p>
“好,你想怎么樣?”他靜靜看著她。
“你不是一直對許家的一切虎視眈眈么?”佳南抿了抿唇,“現在都給你,包括濱海在內。只是你的價格,要公道?!?/p>
陳綏寧黑眸中亮色一閃而逝:“這不是一筆小賬目的收購。”
“太小的賬目,你會放在眼里么?”她淺笑。
陳綏寧緩緩地說:“這個決定需要董事會的通過。”
“我知道,可我等不及了。”她低頭撥弄自己的指尖,長發(fā)將她的側臉遮住了大半,只露出異常清冷的氣息。
這場角力,她本就一無所有,所依仗的籌碼,全是他的。
可正是因為如此,她才無所畏懼。
車子在街道上疾馳了許久,他終于在一個紅燈處停下:“好,回去我會讓人聯系沈容,收購方案兩邊一起進行?!?/p>
佳南心底松了口氣,表情卻沒有什么異樣,只盈盈添了幾分笑意:“你不問為什么?”
他踏下油門,望了眼后視鏡:“我只要結果?!?/p>
回到住處,佳南在客廳坐下,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發(fā)現,屬于別人的痕跡,都已經被清理干凈。飯菜早就準備好,照例是有利于她身體復原的。只是她一直以來胃口都不好,喝了碗湯,便去午睡。
剛剛躺下去,佳南便覺得床的一側微微凹陷下去,身體立刻僵硬住,她半坐起來,問:“你干什么?”
他伸手揉揉她的頭發(fā),看到她小刺猬一般警惕,目光柔和。摁下窗簾遙控,屋子里頓時漆黑一片,他帶了笑意:“沒什么,睡吧。”
佳南翻了個身,沒再說話。
黯淡的光線之中,客廳里響起了手機鈴聲,佳南暗暗松了口氣,果然,陳綏寧替她拉了拉被子,很快就出去了。
這間公寓在沉寂了數月之后,重新有人入住。家政十分細心的在桌上插了一束粉色的康乃馨,陳綏寧微微俯身,拿手指撥弄著,一邊聽著電話。
“……是,我已經這樣說了。但是明天,他們無論如何要見你?!泵貢穆曇麸@然有些焦頭爛額,“董事們的意見是,柏總主持的研發(fā)已經到了關鍵時刻,如果比對手晚一步出成果,之前的巨額投入就成泡影了。他們希望你在資金鏈短缺的情況下,慎重考慮收購的事?!?/p>
陳綏寧的聲音微微有些不悅:“我不需要你再重復一遍目前的形勢?!?/p>
那邊噤聲:“好的?!?/p>
“這些董事的名單你發(fā)過來,我會處理?!敝搁g那支淡粉色的花彈回原位,陳綏寧慢慢的說,“另外,收購的事還是照我說的去辦?!?/p>
佳南在醫(yī)院的時候,無論室內多么暖和,早上醒過來,腳都是冰涼的。然而這一覺,卻睡得異常溫暖。她輕輕挪了挪腿,觸覺溫熱,再動了動,才知道自己一直將雙腳貼著陳綏寧的腿部,而身子一直蜷在他懷里——他只是將手松松放在她腰上,大約是怕她被壓到。這樣的姿勢,想來并不十分好過。
佳南睡意還很濃,拳頭抵在他的胸口,喃喃說了句:“走開?!?/p>
他輕笑,胸口微顫,撫在她后背的手卻動了動,索性將她貼近自己身體:“差不多起來了,晚飯想吃什么?”
佳南皺了眉不說話,只是翻過身。
陳綏寧亦沒有再吵她,手放在她小腹的地方,觸上去,不經意有淺淺一道凸起。他低頭,薄唇擦過她單薄的肩胛,熾熱的呼吸落在她的后頸。
佳南閉著眼睛,過了許久,黑暗之中聲音有些迷惘:“我做了好多夢。”
他抱緊她,像是撫慰做了噩夢的孩子:“夢見什么?”
“又好像不是夢……”她頓了頓,睜開眼睛,卻觸不到一絲光線,是很多很多忘不掉的往事。
忘不掉他那次“結婚”,她腹痛難忍,躺在車子里求他,最終失去了那個孩子。
忘不掉在荷蘭,細雨火山灰中,她站在門口等他,足足三四個小時,直到發(fā)絲皆盡濕透,他才讓她進門。她卑躬屈膝,他卻極盡淡漠:“跟著我的女人這么多,你憑什么認為我會幫你?”
忘不掉他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看盡自己初入職場的狼狽,一次次肆意輕薄。
忘不掉他以父親為把柄,病房外那樣不堪的□,她咬著牙忍受,委曲求全。
……
一幕幕快速掠過,異常清晰。
這就是她曾經付出了一切去愛的男人。
許佳南忽然無聲地微笑,低低的說:“過去的那些……我全忘不掉,怎么辦?”
她的腰肢忽然被他扣住,身子被強迫翻了個身,面對著身后的男人。她能隱約看到他挺直的鼻梁,狹長的眼睛,熟悉又陌生。
鼻尖是獨屬他的氣味,而他的胸口溫熱,肌理勻稱,佳南凝視半晌,忽然低下頭,冷不防一口咬住他脖子。
仿佛是絕望的小獸,最后的掙扎,死命的不愿松開。
尖銳的痛感蔓延開,終至麻木??蛇@一刻,陳綏寧卻幾乎只注意到這個懷抱,充盈,滿足。
一年多的時間,他在苦苦尋覓一些東西而不得的時候,獨獨忘記了這一處。
就這樣吧……心底那堵厚重的墻轟然塌落,他罔視頸邊的疼痛,卻伸出手,抬起她的下頜。
黑暗中,年輕男人的視線無比精準的找到她的眼睛,下了決心,一字一句的說:“忘不掉么?那正好——”
“許佳南,留在我身邊,從現在起,竭盡所能的……向我討回來?!?/p>
第 42 章
佳南病后有些嗜睡,除了每日去醫(yī)院看望父親,便窩在家中看看書,或看電影。這天下午,初冬天氣,室外極冷,唯有陽光淺淺落進屋中,撫在肌膚上,有一種蒼白的溫暖。
她隨手選的是一部歐洲藝術片,劇情緩慢,佳南幾乎要閉上眼睛睡過去,不防身后輕輕的腳步聲。
她幾乎習慣了陳綏寧隨時隨地會出現,沒有絲毫被驚動。他將她上半身抬起,放在自己膝上,修長的手指插入她的長發(fā),一下一下撫著,若有所思的說:“丫頭,我們搬去威萊路住吧。”
佳南本來幾乎在淺眠,被他驚醒,輕聲說:“什么?”
“那邊的影院看起來比這里舒服。”他依舊閑閑靠在沙發(fā)上,指尖從發(fā)梢掠過,掌心微癢。
“你拿定了主意的事,什么時候需要我的意見?”佳南幾乎冷笑,翻身坐起來就往臥室走去。
只跨出了一步,便被陳綏寧拉住。她腳步一頓,順從的站定。
陳綏寧的聲音微沉:“這段時間,我逼你做過你不愿意的事么?”
他的聲音中或許是有不悅的,可佳南并不在乎,她抿唇笑了笑,明眸中帶了諷刺:“是啊,你以前做得也不多?!?/p>
他低頭看她,眸色復雜,卻慢慢將手放開了。
佳南徑直回臥室換了衣服,再出來的時候,他站在落地窗前,不知在想些什么,室內靜靜地,落日余暉灑在他修長的身形上,隱約有些落寞。
“我出去見沈容?!彼q豫了一會,又回頭,“這里沒什么東西,想搬回去就搬回去吧。”
“今天天氣冷。”他走過去,隨手將自己的風衣披在她肩上,微笑著俯身親了親她的臉頰,“早去早回?!?/p>
“資產評估已經結束了,所有的文件都在這里。”沈容將厚厚一疊資料遞給佳南,目光卻落在她隨意擱在沙發(fā)上的米色風衣上,神情顯是怔了怔。
“你既然都看過了,我很放心?!奔涯衔⑿χ仙暇碜?,“辛苦你了?!?/p>
“小姐,你確定要這么做么?”沈容不動聲色的收回目光,“你……覺得值得么?”
她猶豫了一下,卻答非所問:“你覺得不值?”
“不是。OME給的條件很優(yōu)越,不像他們之前的作風,我想……是上層在施壓吧?!鄙蛉菘粗涯?,并沒有任何表情,卻直接問,“你們是不是私底下有什么協議?”
佳南喝了一口茶,卻否認:“沒有?!?/p>
“那么收購結束,陳綏寧要和你結婚也不算是協議?”他倏然失去冷靜,將那疊文件一摔,順勢站了起來。
持著茶杯的手輕輕抖了抖,有一滴水濺在手背上,輕微的刺痛。佳南將茶杯放下,聲音異常冷靜:“誰說的?”
一時間沒有人說話,這間辦公室里只有彼此的呼吸聲,微微有些沉重。
“是我不夠強,不能保護你……”過了很久,沈容慢慢坐下,聲音中有著淡淡的無力。
“沈容,我知道這半年你也過得很艱難——如果不是因為你一直在,爸爸留下的幾個公司,只怕早就倒了?!奔涯洗驍嗨?,目光中滑過一絲恨意,“爸爸之前曾經和我說過,他一直覺得虧欠你。”
“小姐……”
“不要再叫我小姐了。”佳南笑了笑,“這次收購完畢后,應該屬于你的那一部分,請你收下?!?/p>
她的語氣很淡,卻讓旁聽的人莫名起了一種驚悚的感覺——仿佛是在交待很多事,誠懇,切切??缮蛉莶桓掖驍嗨?,眼前這個許佳南,似乎變了很多,更從容,更無畏,也……更陌生。
“佳南,你想干什么?”他終于還是在她離開前叫住她,“先生還在醫(yī)院——”
佳南的手扶在辦公室的門上,纖細的身影停了下來,像是想起了什么:“對了,我一直沒有告訴你。不會再有人拿著爸爸的把柄來威脅你?!?/p>
“你……確定?”
“是我親手毀掉的資料?!彼p描淡寫地說,卻輕輕嘆了口氣,“現在,我只希望他的身體好起來。”
“你會嫁給他么?陳綏寧——在發(fā)生了這么多事之后?!?/p>
佳南并不回頭,卻笑了笑,聲音冰涼:“沈容,他不會放過我,我也沒有離開的打算——至少,我要看著他……得到報應?!?/p>
司機載著佳南離開許氏的大樓,徑直駛向了威萊道上的陳宅。而她恍惚了許久,在梧桐枝椏的疏影下,見到了那座寂靜的大宅。
陳家的歷史可以追溯到百年前。陳家祖上一直是書香門第,出了不少經世大儒?;蕶酀u漸倒塌的年代,身居末世的老先生憤而投河,子孫們棄文從商,成為動蕩年代赫赫有名的實業(yè)家。這家族延續(xù)至今日,這座宅子亦幾經起伏,便如同老人,靜靜佇立在此處,笑看風起云落。
陳綏寧從小在這里長大,直到父親病倒后回國,開始進入OME工作。佳南認識他的時候,他已經搬離了此處。
老管家站在門口,滿頭銀發(fā),站姿筆直,典型的英式做派,向佳南微微鞠了一躬。
佳南客客氣氣的說:“你好?!?/p>
“先生還沒有回來,我先帶您去臥室休息一下吧?!?/p>
“我不累。能帶我參觀一下嗎?”
一樓的起居室完全是老式做派的裝飾風格,色調是暗紅色,壁爐上方是一整排的照片。佳南拿起其中一張,大約是七八歲的男孩站在父母親中間,微微笑著,光線柔和。她放下,饒有興趣的看著空蕩蕩的壁爐:“這個,再冷一些能用嗎?”
“現在恐怕不行。上邊的煙囪已經封了?!崩瞎芗矣行殡y的頓了頓,“屋子里已經鋪設了地暖,冬天不會冷?!?/p>
佳南“哦”了一聲。
“您想要用的話,我馬上請人來,重新開啟應該不難。”老管家沉靜的說,“先生希望您在這里住得舒適,有什么要求,許小姐不用客氣,請一一提出來。”
佳南輕松地擺擺手:“不用,我隨口問問的。誰知道我會住多久呢?”
管家抬頭看了他一眼,驚訝之色一現而過,隨即恢復如常。
三樓有一個極大的露臺,房間卻不多,左手的第一個緊緊閉著門,佳南走過的時候,腳步頓了頓:“這里是?”
“許小姐,抱歉,這個房間是太太生前住的。先生吩咐過,不能隨便進去?!?/p>
“好,我知道了。”佳南淺淺笑了笑,“謝謝你。”
直到深夜,臥房的門輕輕被推開,陳綏寧走進來,站在榻邊,低頭望著佳南。即便睡著,她的眉心依然蹙著,他忍不住俯身,指尖撫上她的臉頰。
佳南眠淺,一下子便被驚醒,坐了起來,似乎心有余悸:“你干什么?”
陳綏寧伸手將燈打開了,坐在她身邊,低聲笑了笑:“怎么不去床上睡?”
佳南慢慢清醒過來,聞到淡淡的一股酒味,皺眉,有些嫌棄的避開了:“你喝酒了?”
他卻不容她抗拒一般靠過來,將她攬進懷里,嗯了一聲。
“走開,我酒精過敏。”佳南掙了掙,抵在他胸口的手用力推了推。
“小囡,力氣變大了?!标惤棇幍氖汁h(huán)繞過去,佳南身上原本嚴嚴實實的睡衣便被褪下了一半,他的薄唇向來有些涼,此刻卻帶著炙熱的溫度,印在她肩胛上,身體亦順勢壓了下去。
佳南想要出聲,他的臉微微一側,直接而精準的堵住了她所有的聲音。他的吻技素來極好,此刻察覺到她的勉強,便頓了頓,支起身子,聲音有些喑?。骸凹涯稀?/p>
他的氣息無處不在,手也很不規(guī)矩的滑到她的胸口,佳南明白他的欲望,并沒有反抗,反而將身子放松下來,冷冷的說:“醫(yī)生說過的話你忘了么?”
或許是因為喝了酒,他的眼神一直有些迷離,又似是□,此刻卻忽然驚醒過來了,眸色清亮且警醒。
他什么都沒說,依舊將她圈在懷里,雙唇在頰上緩緩滑過,最后落在她眉心。
溫熱的氣息將發(fā)絲吹得忽起忽落,佳南屏住呼吸,一直等到……他最終離開她,起身去了浴室。她有些不自覺地拿手指撫著他吻過的那一處肌膚……那里,是帶著一絲絲的眷戀么?
陳綏寧頭發(fā)濕漉漉的從浴室出來,似乎已經完全清醒過來,隨意拿毛巾擦了擦,一邊問:“今天和沈容談得怎么樣?”
“嗯,很順利?!?/p>
“那么,我是不是可以認為,我已經滿足了你的要求?”他一把抽走她手中的雜志,在她身邊坐下,眸色深邃。
其實自從那一日之后,陳綏寧從未與他提起過結婚的話題,他不提,她自然樂得輕松——然而此刻,似乎避不開了。
他在她身邊躺下,伸手攬過她,卻不防佳南安安靜靜的望向自己:“你還欠我一個解釋。為什么……恨許家?”
良久,他的聲音慢慢的說:“許佳南,沈容給你看那份清單的時候,你有沒有驚訝,原來許家家底這么殷厚?!?/p>
佳南淡淡挑起眉梢:“我對那一串數字不敏感。有什么話,你還是直說吧?!?/p>
“在我正式接手OME之前的那段過渡期,集團很多決策都是我父親病中指示給許彥海的?!标惤棇幍穆曇舯鶝觯粠Ыz毫情感,“很湊巧,你們許家的家底,一大半就是在那半年里攢起來的?!?/p>
佳南的心一點點的沉下去,手腳冰涼,“所以,從最開始……我們在一起,你就恨我爸爸,你就在等那一天?”
他深深看她一眼,那一瞬間似乎有許多話要說,可最終卻只抿了抿唇角:“過去的事,我不想再提了?!?/p>
“好,陳綏寧,過去的事你不想提。”她靜靜地說,手指有些不自覺地抓緊了被子,“那你現在又是何必呢?這么大手筆的回購,就不心疼了?不覺得是便宜了許家?”
他的唇抿得如同刀鋒一般銳利,卻不解釋,只說:“我只要一個結果?!?/p>
“結果就是,陳綏寧,我不相信。”她冷冷推開他,“你在騙我。為什么不愿意說?”
打斷這場陷入僵局的對話的,是急促的電話鈴聲,佳南接起來,是醫(yī)院打來的。
“許小姐嗎?你父親醒了?!?/p>
聲音在黑夜中異常清晰,佳南唰地坐起來,似是難以置信,竟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佳南匆忙套上大衣的時候,陳綏寧已經站在房門邊,英俊的臉上面無表情:“我送你去醫(yī)院。”他頓了頓,又似乎有些倦漠,“你實在想知道,為什么不去問你爸爸?”
第 43 章
管家已經備好了車,將外套遞給陳綏寧,一邊低聲說:“先生,路上小心?!奔涯献哌^他身邊,陰差陽錯,看到老人臉上的表情,有些擔憂,又似乎有些不屑——只是一瞬間,他又恢復了往常的面無表情,幾乎讓佳南覺得這是錯覺。
司機平穩(wěn)地開著車,陳綏寧坐在佳南身邊,臉色如常。車廂里靜靜的,又仿佛有一層無形的壓力,迫得佳南心跳有些失律。
許彥海終于還是醒過來了,佳南電話里幾乎哽咽,可是這一路上,心下卻又開始忐忑——父親昏迷的這段時間,發(fā)生了這么多事。她簡直難以想象一向要強的父親,知道了之后會是什么態(tài)度。
“管家是不是……很討厭我?”仿佛是為了紓解此刻的壓力,佳南只能找他說話。
“怎么會?”陳綏寧斜睨她一眼,似乎有些探究,“你在發(fā)抖。”
佳南勉強笑了笑。他便抓過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聲音低沉:“你等他醒來,不是等了很久了么?”
他的語氣有些奇怪,佳南不禁抬眸看他,他也抿了唇望向自己,眸色中隱約竟有幾分嘲諷。
然而這個時候,什么都不重要了,佳南仿佛沒有聽見,下車的時候遇到沈容,便一起上樓。病房里醫(yī)生護士還在忙碌,因為許彥海剛醒,身體虛弱,并沒有允許家屬探望。一直到翌日清晨,佳南在沈容的催促下去外邊吃了早餐。她等了整整一晚,步出醫(yī)院的時候只覺得頭暈眼花,才記得打個電話給陳綏寧。
“我……還在醫(yī)院。”她坐在麥當勞里,小口的啜飲咖啡。
“嗯?!睂Ψ降穆曇粲行┞唤浶?。
“你昨天沒有等到很晚吧?”
陳綏寧輕輕笑了聲:“你以為我一直在等你?”頓了頓,又說,“我今天去H市開會。就這樣吧?!?/p>
喝了整整兩杯咖啡,才起身回到醫(yī)院。
醫(yī)生示意她可以進去看病人,佳南深呼吸了一口,慢慢走向里間病房。
浮生若夢,所有的一切都開始于那一晚,開始于父親昏厥的那一刻,沒有人保護自己,沒有人在意自己,她只能獨自一個人,在暗夜中前行。
這幾步路走得異常艱難緩慢,直到看見蒼老而疲倦的父親:“爸爸……”佳南坐在床邊,握住許彥海的手,勉強讓自己露出笑容。
“小囡?!痹S彥海撫了撫女兒的手背,聲音還有些斷斷續(xù)續(xù),“別哭,爸爸沒事。”
她原本竭力忍住的眼淚,此刻撲簌簌的掉落下來。
“和爸爸說說,這段時間小囡做了些什么?”許彥??人粤艘魂?,目光卻望著佳南身后的沈容。
佳南的手一僵,有些慌亂的抬起頭:“爸爸,等你身體好了再說別的事?!?/p>
許彥海皺起眉頭,良久,才對沈容說:“你來說。”
沈容躊躇了一會兒,走到許彥海身邊,省去了那些在翡海傳得沸沸揚揚的緋聞,低低的將收購的事情說了。
“許佳南,你過來。”或許是病后的許彥海思維還有些渙散,足足想了好久,他才一字一句的說。
佳南屏住呼吸,走到沈容身邊,低頭看著父親。
“沈容,扶我坐起來?!痹S彥海慢慢的說,一邊看著女兒,“你說,陳綏寧為什么會答應這么苛刻的條件?”
佳南下意識的后退一步,咬住了下唇,不說話。
“說啊!你不是很能干么!”許彥海重重的咳嗽了一陣,直直的看著女兒,“他陳綏寧不是傻子,為什么答應這樣的條件?”
佳南幾乎將自己的下唇咬出血來——知女莫若父,父親分明已經一眼看出了背后的貓膩,她還能辯解什么呢?
“先生,你別激動……”沈容連忙半攔在佳南和許彥海之間,示意佳南先出去。
“爸爸,對不起,對不起?!奔涯相亟忉?,卻不知道盛怒之下的父親聽到了沒有。她很想說“我沒辦法”,卻又忍住了不說——這句話會顯得自己太懦弱,太沒用,他的爸爸,怎么會有這么一個不爭氣的女兒呢!
許彥海不知道哪來的力氣,竟掙扎著坐了起來,一手指著女兒,斷續(xù)說:“你說,你……是不是還和他,在一起?”
佳南低著頭,不敢看父親蒼老的臉。
時間被放緩了腳步,房間里靜得可怕。
突如其來的一聲清脆的巴掌聲音。
這一掌摑在臉上,重,且狠,大約是許彥海用盡了力氣。
佳南捂著沒有知覺的臉頰,呆呆看著父親,然后一偏頭,看見窗外漫天的雪花。
“你出去……我,沒有這樣的,女兒?!?/p>
許彥海情緒激動,心跳猛然加快了。沈容連忙叫來了醫(yī)生,一把將佳南拉到外邊,低聲說:“你先回去休息。我再和先生好好說一說。他……不知道那時候的情況?!?/p>
其實佳南此刻渾渾噩噩的,并沒有聽清沈容在說些什么,眼前似乎也只有他焦急地表情,心底卻有些茫然的想:他為什么這么著急呢……明明,爸爸不要的人,是我啊……
于是順從的被帶進電梯,直到樓下。佳南似乎回過神來,對沈容說:“你去陪著爸爸。有什么事給我電話?!?/p>
聲音異常的鎮(zhèn)定平靜,倒讓沈容覺得心底一寒。
“小姐,你沒事吧?”
“我沒事,你去吧?!奔涯衔⑽⒀銎痤^,蒼白的臉上,指印清晰。她甚至還笑了笑:“今天真冷,你看,還下雪了呢?!?/p>
真的開始下雪了。
這個冬天的第一場雪。
密密匝匝的落在身上,發(fā)間,衣上,卻不覺得涼。她穿著高跟鞋,走下臺階的時候甚至還滑了一下,從門口走向那輛車,不過十多米的距離,竟走了整整十分鐘。
最后司機替她拉開車門,佳南禮貌的說了聲謝謝。
“許小姐,回去嗎?”司機從后視鏡中看到她的臉頰,目光有些好奇。
她胡亂應了一聲,并沒有掩飾什么,只是呆呆的坐著。
車子最后開到陳宅,佳南走進去,看到管家等在門邊,同樣是微微震驚的表情。
她猜他一定是以為,這一巴掌是陳綏寧打的。陳綏寧怎么對待自己,在荷蘭的時候老管家不是沒有看到過。
如果以前,自己一定會覺得尷尬吧?可是現在,她覺得有這樣一層誤會在,其實也不錯……她的生命里,剩下的東西本就很少,她不想讓人知道,連最后一樣都已經失去了。
她的父親,她最后想守護的一個人,她都留不下來。
“我去找些藥膏?!惫芗医o她遞上一塊冰涼的毛巾,“先敷一敷?!彼挚戳怂谎?,微微嘆了口氣。
“不用了?!奔涯蠀s不接,瞇起眼睛看著漸漸變得素白的后花園,“我想一個人靜一靜?!?/p>
陳綏寧接到林管家電話的時候,會議恰好進行到茶歇。會議室里還有些鬧哄哄的,他便拿了手機,站到窗邊去說話。
“許小姐回來了?!?/p>
陳綏寧嗯了一聲,隱隱覺得不對勁:“她怎么了?”
“她是她,她父親是她父親……”管家字斟句酌,說得婉轉,“我總覺得先生對她,太苛責了?!?/p>
陳綏寧怔了怔,微微蹙起眉:“她怎么了?”
“從回來到現在,她就一個人坐在花園里,一動不動,也沒有吃飯?!?/p>
“你讓她聽。”
電話那頭只有窸窸窣窣的聲音。
隔了許久,他隱約聽到管家的聲音在說“先生的電話”。
然后便安靜下來,他能辨識出她的呼吸聲。
“許佳南?”他叫她名字。
沒有絲毫反應。
“許佳南,你給我說話——”電話倏然被掛了,陳綏寧一時間還有些反應不過來,臉色鐵青。直到管家的電話重新打進來,他深呼吸了一口,才說:“別讓她出事,我盡快回來?!?/p>
柏林回到會議室的時候,陳綏寧已經不在了,留下了助理小孫告訴他:“陳總臨時有事回翡海了,隨時電話向他匯報。”
“什么事這么要緊?”柏林揉了揉眉心,半開玩笑,“要是這次出了事,我可不負責?!?/p>
助手也只是笑了笑,并沒看到眼前這個數日未睡的年輕人,臉上一閃而逝的輕松表情。
秘書訂了最早一班的機票,陳綏寧走進機艙的時候還在打電話,隨手便將大衣放在鄰座上。飛機起飛前,有很好聽的女聲說:“請問這件衣服是你的嗎?”
陳綏寧說了聲抱歉,便將衣服取了過來。
“你是陳綏寧先生么?”女聲很溫柔,
他便看她一眼,是個年輕女孩。一張小臉不過自己巴掌大小,化著精致的淡妝,明眸燦燦的望向自己。
他禮貌的笑笑:“是?!?/p>
“我們在上次翡海的慈善晚宴上見過,趙悅然?!彼斐鍪郑Φ卯惓H崦?,“陳先生不記得了吧?”
他確實不記得了,此刻也沒工夫去記得,只說了句幸會,便徑自低頭看文件。
趙悅然表情有些僵硬,又很快神色自如。她沒有再尋找話題,偶爾眼角看到他英俊的側臉,總是忍不住想起八卦小報上的那些標題,總是說起他重新拾起“鉆石王老五”的稱號。
這……真是一個好看的男人呢,尤其微微蹙起眉,專注地工作的時候。心底癢癢的,似乎有螞蟻爬過,趙悅然在飛機降落后,看著他離去,忍不住將自己的助手叫到了身邊,低低的說了幾句話。
因為下雪的緣故,機場到市內的高速限速行駛,陳綏寧回到翡海家中,天色沉沉。大雪卻一刻未歇,片片都有巴掌大小,落下來的時候還有簌簌的聲響。他連大衣都未脫下來,只是沉著臉問管家:“她還在那里坐著?”
“是,怎么勸都不說話?!惫芗也榭粗惤棇幍谋砬?,小心的說,“早上到現在,一點東西都沒吃?!?/p>
陳綏寧大步走向花園,第一眼就看到佳南坐在木椅上,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生機,一動不動。幸而頭頂還撐著巨大的遮陽傘,不至于成為真正的雪娃娃。
“許佳南!”
他走過去,每一步踏在雪上,都是嘎吱作響,直到站在她面前,俯身看著她。原本滿腔怒火,卻在觸到她臉頰上青紫色的傷痕時,驀然消散了。
佳南似乎極為艱難的轉動了眼珠,才看清身前這個人是誰,身子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她穿了一件不算厚的羊毛大衣,嘴唇早已凍得沒有絲毫顏色,似乎想說話,最后卻只是發(fā)出了暗啞的聲音。
他看著這樣的她,一點點的心軟下去,終至輕輕嘆了口氣,蹲在她面前,低聲問:“冷不冷?”說著伸出手,將她的雙手握在自己掌心。
她呆呆的點頭,冰涼的手掌驀然觸到溫暖,反倒有一種尖銳的刺痛感?;蛟S是被這刺痛給驚醒了,她的眼神亦漸漸清醒起來。
陳綏寧穿著深灰色的粗呢大衣,輕柔至極地將她拉進懷里裹起來,一手環(huán)著她的背,一手撣去她發(fā)絲間的雪片:“怎么了?”
他的大衣里是一件V領羊絨線衫,觸感柔軟溫熱,佳南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的臉頰貼在上邊,只是不說話。
其是陳綏寧看到她臉上的指印,只要稍稍一想,便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她不想說,他便不提,只是溫和的笑了笑:“好,我陪你在外邊坐一坐?!?/p>
就這樣抱著她,站在傘下,大雪紛紛,兩人的影子卻這樣緊緊貼近著,被燈光拉得很長。
不知過了多久,佳南在他懷里,踮起腳尖,有些怯怯地伸出手臂,環(huán)住了他的脖頸。
這是他逼她回到自己身邊之后……她第一次這樣主動的親近他,就像以前一樣,貪婪地汲取溫暖。
那一瞬間,陳綏寧只覺得渾身僵了一僵,旋即是驚喜——她又小心翼翼地將臉動了動,貼在他頸側最適宜的那截弧度中。他的大衣恰好完全將她裹在懷里,兩具身軀因此也越發(fā)的貼合。
“陳綏寧……我很冷?!彼卣f,伸手將他抱得更緊一些。
“我在這里。”他像以前那樣安慰她,一手輕輕撫摸她的后背。
“爸爸不要我了……”佳南的聲音嘶啞,“連他都不要我了?!?/p>
他怔了怔,低頭去吻她的發(fā)絲:“我在這里。”
“可是……我沒有辦法啊……”她的聲音已經帶了哭腔,慢慢的說,“我真的沒有辦法啊……”
寂靜的雪夜,懷中是自己心愛的女孩,她一句句的重復“我沒有辦法”。陳綏寧只覺得她的聲音一個字一個字的磨在自己心上,卻始終……無能為力。
她開始哽咽,小聲的哭泣,直到最后哭得喘不過氣來,卻聽到抱著自己的男人,一字一句的說:“小囡,你還有我在。”
她曾經以為,全世界都拋棄自己了,可眼前這個人不會。
可是后來才明白,自己錯得離譜——所有的愛,在眼前這個人心里,抵不過一個恨字。
她仰起頭,笑得異常蒼涼,臉色白得像是素白的雪:“陳綏寧……你,你很久之前,就已經不要我了?!?/p>
他的雙手在她身后握成拳,眸色凝黑如同此刻夜色,深呼吸良久,才說:“我先抱你進去?!?/p>
她卻緊緊拉住他的袖子,執(zhí)著的說:“我討厭這場雪,我討厭看到雪?!?/p>
天氣預報說,這場雪來勢洶洶,或許會持續(xù)數日。陳綏寧微笑,俯身在她冰涼的唇上烙下一個吻,語氣像是在哄一個孩子:“那我們離開這里,到沒有雪的地方去?!?/p>
他的眼神,仿佛歷盡千山萬水,看到了失而復得的寶貝。
心底的一個角落倏然塌陷了,千億年的冰川,在此刻亦悄悄的融開,時光倒流,回到那一刻,彼此間沒有傷害,沒有隔閡。佳南定定地看著他,刻意的不再想起他們即將會經歷的那些——報復、真相、裂痕——那些暗黑且堅硬的,直插人心底的東西。
許佳南垂眸,隱約有些淚水沾濕長睫,只放縱這么一次,不論真假,由著他用自己的方式去愛,而自己,只要以假作真。
第 44 章
前往機場的路上,陳綏寧吩咐司機將車子的暖氣開到最足,摸了摸她手,依舊是冰涼的。
“還冷么?”他低頭,有些心疼的揉揉她的頭發(fā)。
佳南唔了一聲,有些任性的將手從他衣擺下邊伸進去,貼在他的腰側,舒服的嘆了口氣:“這里暖和?!?/p>
他并不制止她,隔著衣服抓住她不規(guī)矩的手,低低的笑:“你是想怎么樣?”
佳南笑得將臉埋在他胸口,手指在他腰側不依不饒的撓了撓:“你說呢?”
他索性松開手,由著她胡鬧,只是將下頜擱在她頭頂,閉上眼睛,唇角的微笑自然而溫和。
入了夜,因為這一場大雪,高速上只有寥寥幾輛車輛,且速度緩慢。從市區(qū)到機場,足足開了近兩個小時。佳南靠著他的肩膀,雙手漸漸捂得烘熱起來,沉沉入睡。
陳綏寧動動她的身子,讓她靠了一個更加舒服的位置,忽然想起在歐洲的時候,她也這樣睡著了,自己卻伸出手,毫不留情的將她推開——如今回想起來,那是一段不可思議的時間。他親手在她生活中布下陰霾,卻不曾想到,這些陰霾,如今,沉淀到了自己眼底。
這一怔忪間,車子停了下來。陳綏寧叫醒她,自己先下車,眼神掠到后面數輛車子,將手遞給佳南:“出來吧。”
佳南甫一下車,幾乎便被他攬進懷里,快步往入口處走去。
身后響起一陣喧嘩聲,佳南在陳綏寧懷中踮起腳,向后邊張望了一眼。
好幾輛車追著一輛保姆車也在不遠處停下來,閃光燈晃動,似是狗仔追著明星的場面。
陳綏寧蹙眉,手中的大衣蓋在佳南肩上,低聲說:“沒什么好看的。”
他倒不怕無意間被記者掃進照片里,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況,他不想此刻的佳南再受到刺激。
身后有幾聲腳步,似乎是有人追了上來。陳綏寧面色沉靜,右手微微用力,將她的臉更深的埋在自己胸前,用只有她聽得見的聲音說:“別抬頭?!?/p>
他自己卻轉身,望向來人。那位記者顯然沒有預計到陳綏寧會回頭直面鏡頭,拿著相機的手便舉在那里。顯然因為認出了陳綏寧,有些吃驚,訕訕的向他笑了笑。
陳綏寧面無表情,漠然看著那個年輕人:“你信不信,哪怕拍得再清楚,也沒人敢登?!闭f完竟不再顧忌什么,徑直摟著佳南進了機場。
記者呆呆的站在原地,直到同事經過身邊,推了他一把:“愣著干嘛?趙悅然進去了!”
他將相機的顯示屏給同事看:“我拍到陳綏寧了——”
同事將信將疑,仔細看了一眼,當機立斷:“不跟趙悅然了!那女人是誰?他在哪兒?沒助理?”
那人回想起陳綏寧留下的那句話,剛才捕捉照片的本能熱情便冷卻下來,嘆了口氣:“算了——只怕又是和上次一樣,稿子一送上去,沒下文了。”
兩人對望了一眼,都有些垂頭喪氣,只能跟著大隊人馬進去了。
此時的佳南并不知道外邊的喧囂正盛,她低著頭,靜靜坐在候機室里,手邊捂著一杯熱茶。陳綏寧就在她身邊站著,壓低聲音打電話,她聽不清他在說什么,時不時抬頭看他一眼,仿佛為了確認他是不是還在自己身邊,卻莫名的覺得安心。
“陳先生,真是巧呢?!?/p>
陳綏寧將電話放下的時候,一道女聲適時地插進來。他微抬眉梢,想起曾在中午的飛機上見過這個年輕女人,便笑了笑:“張小姐,又見面了?!?/p>
趙悅然臉上露出微微尷尬的神情,而他似乎沒有注意,只看著佳南——她仰頭看著他,有些驚訝的“咦”了一聲。
“怎么?”他伸手撥撥她的額發(fā)。
有旁人看著,佳南有些不自然的別開臉。
趙悅然的目光落在佳南的臉頰上,落落大方的頷首笑了笑,便坐到了候機室的另一邊。
“她不姓張吧?”佳南輕聲問陳綏寧,“不是趙悅然么?”
“是么?”陳綏寧略有些心不在焉,“你現在人脈比我還廣?!?/p>
“不是,她是濱海的VIP,翡海的名媛。”佳南看到纖細的身影,坐在不遠的地方,“你不認識?”
陳綏寧湊近她的耳朵,微微一笑:“你把我當成什么人了?”
“什么人?小明星,模特,名媛,陳先生身邊還缺女人么?”
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明晃晃的,仿佛是一池清水,還帶著些惱意,看得陳綏寧心底輕輕一癢。他勾起唇角,薄唇幾乎觸到了她的耳垂,“小囡,我有潔癖,你不是不知道。”
他的眼角彎起的時候,視線如同墨藍深邃的海,佳南莫名的有些臉紅,輕輕哼了一聲,不再接話。
陳綏寧笑了笑,還想說什么,卻被手機鈴聲打斷。
“陳總,雷天最新消息是和我們撞車的研發(fā)已經完成,下一季新品就上市……”那邊的聲音輕而急,顯然是小心翼翼,“我們……我們不可能搶在他們前邊了?!?/p>
“這么說,我們遇到瓶頸的時候,雷天那邊傳出的研發(fā)進度,一直是迷霧彈。”陳綏寧心情一沉,“柏林呢?”
“柏總的電話打不通。他……半個小時前接到通知的時候,說了句‘知道了’,就沒下落了?!?/p>
天才的通病,總覺得世上只有自己是獨一無二的。被的別的研發(fā)團隊搶了先,一時間無法接受,只能逃避。陳綏寧早就預料到了一旦失敗,柏林的反應會是如此,倒不意外。
“董事會中消息靈通的已經知道了,現在電話都轉到了我這里。剩下的,明天只怕也都知道了。陳先生,你是不是先召開個緊急會議,先安撫各位?”
陳綏寧卻比助手想象得要平靜,他并不提開會的事,只說:“不急,雷天的發(fā)布會出來之后,我們再做出反應也來得及?!?/p>
掛了電話,手機界面跳出一封郵件提醒。
柏林的辭職信,信中說明了,以OME研發(fā)團隊的進度,若要真的達到雷天公布的進度,只怕還要半年時間。并坦承此次研發(fā)失利,自己應該負全責。
他淡淡看著那封郵件,直到佳南拉了拉自己的衣袖。
她顯然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說““陳綏寧……登機了?!?/p>
他說了聲“好”,牽了她的手走向登機口。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他若有所思的笑了笑:“沒有?!?/p>
而他們身后,一道目光始終縈繞在陳綏寧修長挺拔的背影上,直到他們離開視線,趙悅然接到助手的電話:“許佳南……原來是她。”
這個城市四季如春??諝鉁嘏瘽駶?,從酒店的窗口望出去,四處青青郁郁,佳南赤著腳走到客廳,陳綏寧正漫不經心的看著電視。他習慣早上洗澡,從浴室出來,便只穿了浴衣,頭發(fā)濕漉漉的,幾縷落下來,顯得側臉愈發(fā)英俊,線條雋然。
佳南站在沙發(fā)后,和他一起看完了這條新聞,然后詫異的問:“OME不是也在……”這句話并沒有說完,她有些不確定,此刻的陳綏寧愿不愿意聽到自己的評論。
OME投下巨大精力和財力進行的這項研發(fā),進行之初,便是力排眾議。因為雷天已先于OME開始研究,先天劣勢的存在讓一眾投資者持觀望態(tài)度,董事會也意見不一。但是執(zhí)掌OME至今,陳綏寧早已證明了自己的決斷力和洞察力早,他既然下定了決心,旁人再有異議,也都被壓制了下來。
只是現在看來,這世上并沒有所謂的百戰(zhàn)百勝——這一步,陳綏寧還是走錯了。
佳南看著他的目光有些錯綜復雜,似是擔心,又像是嘆惋,有些冰涼的手指放在他的頸部,無意間抓緊了一些。
陳綏寧知道她就站在身后,伸手拍拍自己身側,示意她坐過來。
她剛起床,穿著睡裙,一頭長發(fā)還亂糟糟的落在肩上,陽光自窗外落進來,更顯得肌膚晶瑩,一雙漂亮的眼睛腫,還有些難以言明的情愫。
他小心的摸摸她的臉頰,輕輕舒了口氣:“不腫了?!?/p>
“陳綏寧——”
他看著她的表情,低低笑了笑,卻堵住她要說的話,慢條斯理的說:“小囡,我身邊有很多人都喜歡賭博,可是我不喜歡,知道為什么嗎?”
佳南的表情明顯有片刻的迷惘,微微張開嘴巴,不知道他在說什么。
他眼中含著笑意,淡淡說,“有些事的勝負,遠比輸贏的刺激更強烈?!?/p>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讓佳南心跳倏然失律,掩飾般的別過了臉。
“比如這次,輸給對手的感覺真是不愉快。可是我之前還很自信的認為自己不會輸——你看,一得一失,也很刺激。”
他似乎察覺出她的緊張,把她抱起來,放在自己膝上,將頭埋在她的頸側,微微的笑起來:“對了,剛剛翡海來的消息,你爸爸已經在協議上簽字了?!?/p>
佳南身子僵了一僵,點頭說了句“哦”。
“丫頭,看起來你不是很高興……”他笑著摸摸她的頭,“好了,既然不愿意,就不提他。我們出去走走吧,天氣不錯。”
他將手機扔在旁邊,順勢揉揉她的頭發(fā),催她:“快去洗臉?!?/p>
佳南走進浴室,用涼水潑了潑臉,簡單理了理頭發(fā)。
鏡子里的女生微微彎著唇角,臉頰蒼白,昨日的紅腫已經退去了,顯得下巴有些尖俏。她想起陳綏寧剛才對自己說的話,那種感覺很微妙。
有些不安,也有一些……內心深處不愿承認的敬佩。這個男人遠比旁人想象的堅韌,也遠比別人快的,接受了這次失敗。他的每一句話,似乎都意有所指。她并不能確定,他……察覺到自己做的一切么?
有一瞬間,佳南前所未有的不自信……可她很快搖了搖頭,強迫著告訴自己:不會的——他以為自己“掉了孩子”的時候,那樣的眼神,陳徹骨髓的哀涼,和那種隱忍的、永遠都不會說出的悔意,這些騙不了她。
她深深呼吸了一口,信也好,不信也罷,已經走到了這一步,早已沒有退路可言了。
第 45 章
和此刻翡海的冷肅截然不同,春城的天氣極為適宜,空氣濕潤溫暖,隱約漂浮著淡淡一層香甜,穿一件T恤,再加上軟軟的開衫,足以御寒。
十字路口的對面是一家金飾店。
“后來那枚戒指呢?”佳南駐足,隨口問他。
陳綏寧卻不動聲色的說:“什么戒指?”
戒指的事是舒凌告訴自己的,陳綏寧自己卻從未提起過。佳南不想讓他知道舒凌找過自己,背上頓時出了一身冷汗,勉強笑了笑,才說:“你和舒凌的結婚戒指啊?!?/p>
“你要是喜歡,我們再去看看有沒有更漂亮的?!标惤棇幧钌羁此谎郏Z氣卻是輕描淡寫的,他一低頭,看到她的脖子空蕩蕩的,V領領口露出一片白皙的肌膚,忍不住笑:“去選條項鏈吧?!?/p>
陳綏寧很喜歡她戴珍珠銀鏈,與她的膚色相稱,潤澤光滑??杉涯蠀s站在戒指柜臺前,微微俯□。
他站在她身后,見她看得認真,便問:“看到喜歡的?”
她含糊的“唔”了一聲。
售貨小姐顯然已經打量過兩人的衣著氣度,熱情的取出了柜臺鑰匙:“小姐,喜歡哪一款?”
顧客并不說話,她便笑盈盈取出了一枚鉆戒:“這枚怎么樣?是很經典的款式呢。”
佳南指了指那枚鉆石:“我不喜歡。”
小姐瞥了一眼她身后的年輕男人,他簡單清爽的襯衣休閑褲打扮,只有腕間隱約露出的手表顯示了身份,此刻正帶著縱容的笑意看著女友。她笑得愈加燦爛,信心十足的說:“小姐,我們店有克拉數更大、切割更好的款式,您想看看么?”
“哦,不用——”佳南靜靜的說,“我不喜歡鉆石。我想看看這個?!?/p>
一對異常樸素簡潔的白金鉆戒,連一粒碎鉆都沒有。
她回頭看著陳綏寧:“好看么?”
陳綏寧認真看了看,評價說:“挺好,像是易拉罐的那一圈拉扣?!?/p>
佳南忍不住莞爾,不理他,堅持說:“就是這只,我想看看?!?/p>
小姐有些不情愿的拿出來,遞給佳南,卻轉而對陳綏寧說:“兩位是挑選婚戒么?”
陳綏寧還沒開口,佳南卻已經搶著說:“是?!?/p>
她的語氣淡泊寧靜,仿佛在說一件在尋常不過的事,陳綏寧卻怔住了——哪怕昨晚,接到項目失敗那個電話時,他的表情都不如此刻的僵硬。
佳南轉身,唇角柔和的勾起來,在他耳邊說:“我接到沈容的電話,協議已經簽好?,F在換我履行承諾了?!?/p>
他的呼吸微微急促,狹長黑亮的眼中滑過一道難以掩飾的喜悅,聲音卻是竭力鎮(zhèn)定平靜的:“你確定要這么做?”
那一瞬間,仿佛能感知到他的欣喜,佳南心底竟有一絲恍惚的被融化了,似乎真的是一對年輕情侶,剛剛做出了人生中最重要的決定,甜蜜卻忐忑。
佳南回過神,笑得眉眼彎彎:“是啊,還是你反悔了?”
“你……確定要這么簡單的么?”陳綏寧淡淡的笑了,取過她指尖的戒指,輕聲問道。
“我們這里有一種說法,鉆石越大,丈夫對妻子的愛就越深哦。”小姐適時的推介。
佳南卻只是抬頭,慢條斯理的說:“是么?我見過很大顆鉆石的婚戒,可是……他們的結局并不好?!?/p>
小姐有些尷尬,陳綏寧卻輕柔的握住佳南的手,將那枚銀色的戒指,緩緩的套在她的無名指上。
絲絲入扣,不大不小,仿佛是為她量身定做的。
纖細皎嫩的指間,原本銀色樸素的戒身,莫名的顯得奢華低調,清容內斂,即便是一直在推銷其他款式的小姐,也不禁驚呼:“真好看?!彼唤痔а劭纯催@個年輕的女孩——膚色白皙如雪,從容婉約,氣質清雅,的確不需要一枚鉆石來證明些什么了。
而眼前這個俊美的年輕男人,顯然是愛極了自己的女友,那絲笑從心底泛出來,潤潤的,似是情難自己,徑直吻了吻她的手背,低聲說:“就這一對吧?!?/p>
人群熙熙攘攘,陳綏寧牽著她的手,走到街的拐角處,像個孩子一樣,笑得異常開心。
“等等?!彼鋈焕∷?,有些蠻橫的說:“幫我戴上。”
他將自己的戒指遞給她,佳南伸出手,卻又遲疑了一下,極快的低下頭,不知在想些什么。
“怎么?”他的聲音漸漸冷卻下來。
她抬頭嫣然一笑:“我只是在想,是哪一只手?”
他沒有說話,神情顯然是松了一口氣,淡淡的握著她的手,扣著她的手指,將她指尖的那枚指環(huán),放置在了自己左手無名指前。
他的手指修長有力,指甲修剪整齊,靜靜的等待著,那個代表彼此承諾的圓環(huán)。
佳南的指尖有些顫抖,可她極快的鎮(zhèn)定下來,穩(wěn)穩(wěn)的替他戴上,笑靨如花:“好了么?”
他深深的看著她,眸色深處有云翳輕浮,卻只是笑了笑:“好了?!?/p>
所有人的都是在他們身邊快速的走過,似乎只是背景,他俯身抱住她,用低沉、情愫未明的聲音說:“小囡,想要什么樣的婚禮?”
佳南的雙手垂在身側,垂眸想了想,低低的說:“我不想讓很多人知道?!?/p>
他將她抱得更緊一些:“好。”
“我爸爸不會同意……”
“他不會知道的。”
“OME怎么辦?”佳南忽然沒頭沒腦的說。
他放開她,眉梢輕輕揚起,無端讓人覺得意氣飛揚。他帶著笑意,一字一句的說:“哪怕OME破產,我也養(yǎng)得活你?!?/p>
佳南忍不住皺了皺眉,此刻她在他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異樣,卻莫名的覺得,他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有些疲倦,又仿佛是在期待解脫。
“陳綏寧……”
他低頭,在她唇上淺嘗輒止,喃喃的說:“小囡,我們以后住在一起,工作不用太忙,然后要一個孩子吧?”
她的身體微微一僵,聲音冷淡下來:“醫(yī)生說過,以后我懷孕的機會不大?!?/p>
他卻只是輕松的放開她,帶了笑意說:“好,那我們隨緣?!?/p>
與他們此刻的云淡風輕相比,OME卻是陷入了一場自陳綏寧執(zhí)掌門戶以來、最為嚴重的危機。
雷天的發(fā)布會之后,OME股價大跌,又有傳言說因為以高于市場價格、高于實際價值的資金收購了許氏,集團內部資金周轉極為困難。人心浮蕩,董事會元老們紛紛要求一個解釋的時候,陳綏寧卻遲遲不出面,直到某日,一家小報在刊登某名媛機場照時,有讀者細心的發(fā)現了照片的一角,有兩個身影。其中那個男子的側臉,像極了OME總裁陳綏寧。
“當年唐玄宗從開元盛世到安史之亂,唐朝中落,不過轉瞬?!?/p>
“……以往是有OME的老臣子保駕,不過從目前的情況看來,陳綏寧似乎無意挽救頹勢,面對雷天的步步緊逼,他似乎完全沒有招架之力。柏林已經辭職,緊急董事會議召開后,只怕他也要離開這個商業(yè)帝國了?!?/p>
這樣的評語出現在某商業(yè)雜志上,沒有人看好從巔峰跌至谷底的陳綏寧,甚至沒有人知道,這個年輕人,扔了手機,關了電腦,悄然躲在春城,仿佛外界的一切,與他無關。
“啊啊啊,陳綏寧,你怎么不告訴我這湯這么燙?”
這里有聞名全國的過橋米線,據說酒店里的就很正宗。佳南一聞到香氣,哪里忍得住吹開上邊那層金黃色的油,挑了一筷子,冷不防被燙到了。
他忍著笑遞涼水給她,看著她灌下去,才慢悠悠的說:“張開嘴巴,我看看,燙傷沒有?!?/p>
佳南乖乖的張開嘴巴。
陳綏寧看了看,忽然曖昧至極的笑了笑,然后掰過她小小的腦袋,深吻了下去。她的舌滾燙,他的卻是涼的,糾纏在一起,仿佛是中和了彼此濃烈至極的溫度。
“還燙么?”陳綏寧不懷好意的舔了舔她的舌尖,低聲問她,手指卻已經解開她睡袍的衣袋,衣襟便松松散散的掉落下來。
陳綏寧微微俯身,將她打橫抱起,一腳踢開了臥室的房門。
歐式的大床上被褥凌亂,佳南午睡之后還沒有人來清掃過,卻讓這里平添了一份風情。他小心的將她放下,柔軟的浴袍間,露出一具屬于她的,纖細、皓白的身軀。
他居高臨下的看著她,目光深得不可思議,伸手阻止了她急迫間想要拉起衣襟的手,只是看著她平坦?jié)嵃椎男「股?,一道尚算新鮮的疤痕。
修長的手指從一頭滑至另一頭,引得她輕微的顫抖起來。
陳綏寧俯身,已經變得熾熱的雙唇,代替指尖,一寸寸、一厘厘的親吻下去,似是憐惜,或是不可言說的,懺悔膜拜。
最終還是將跪在她身側,雙手支起上身,用低喑的聲音述求:“佳南,可以么……”
她全身上下早已沒有任何遮蔽,于是靜靜的轉過頭,或許意思便是默許吧。
激情到達頂峰的時候,佳南雙眼迷蒙的看著這個男人,知道他在努力的讓自己歡愉……可他還記得么,半年前的那個夜晚,她怎樣的低聲懇求,他……卻始終冷笑著,直到如愿以償。
這一場歡愛如此的盡興,以至于佳南半夜起床的時候,陳綏寧的頭抵著枕頭,毫無察覺,睡得極沉。
她走至客廳,倒了杯水,從行李箱中找了一片藥,仰頭吞下了。又蹲在地上良久,再站起來的時候,身后卻是修長的身影。
陳綏寧就這么看著她,不知看了多久。
她嚇得將手中杯子打碎了,后退了兩步,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站著別動。”他平靜的走過來,低頭看了看,果然,她并沒有穿拖鞋,赤著一雙腳,因為緊張,潔白如玉的小巧腳趾緊緊的蜷縮起來。
怕她踏上一步踩上玻璃,陳綏寧將她抱起來,小心的跨過茶幾邊,淡淡的說:“我知道你心里害怕,不想要孩子,就直接告訴我。”
她將臉埋在他胸前,低低“嗯”了一聲。
“睡吧。”習慣性的讓她枕著自己的手臂,他沒在說什么,閉上了眼睛。
翌日,佳南被陳綏寧叫醒的時候,迷迷糊糊的聽到他還在說話。
“小囡,真抱歉,只怕我們要回去了。那邊好像要鬧翻天了?!?/p>
她有些不悅的睜開眼睛,似乎是試探了下外部的光線,很快又閉上了。
他忍不住笑:“丫頭,不過沒關系——翡海沒有再下雪。別怕?!彼降讓⑺饋?,靠著床坐著,輕輕的說,“我保證,那邊,已經不冷了?!?/p>
佳南終于睜開眼睛,□的肩上還有昨晚留下的痕跡,她一眨不眨的看著陳綏寧:“真的要回去么?”
他早已穿好衣服,深灰的襯衣,清貴逼人,此刻卻笑得有些曖昧,湊過去在她胸口吻了吻,微癢的氣息讓她覺得戰(zhàn)栗:“喜歡這里的話,等我處理完那里的事,再回來。寶貝,我保證很快。”
“我要把爸爸送到國外去治療。”她被他撩撥得有些氣息不穩(wěn),微微挺起了身子,急促的說,“現在……他應該在飛機上了。”
他的動作停了停,卻忍不住一笑,她……似乎越來越會選時機說話了。
“很抱歉沒有提前告訴你?!奔涯仙焓郑p輕環(huán)住他的脖子,“你……不會怪我吧?!?/p>
陳綏寧眼中的□迷離似乎已經褪去了,他在她唇邊觸了觸,淡淡的笑了笑:“你在我身邊就足夠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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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天堂,我的地獄》【三】超感人的一部言情小說!的評論 (共 3 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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