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園雨聲入夢來
又是誰,在夜半的月色里,叮叮咚咚地彈奏著一張古琴。
一條家鄉(xiāng)的河流,在夕陽下,在月色里,仿佛是一匹閃閃發(fā)光的銀綢,她總是嘩嘩的,汩汩的在我的生命里流響,在我的靈魂里抖動。時光如水,水聲如月,它從我呱呱落草的那一天起,就一直在我的血管和骨骼里沖撞奔流,如今,我早已不再年輕,可那一條大河的魂魄,那一條大河流淌的聲音,還日日夜夜的在我心中歌唱。
是誰,滋潤了干旱龜裂的故園土地,使其莊稼茂盛,遍野金黃?
又是誰,在我那一塊菜園里如灑甘霖,使我這個骨子里的農(nóng)夫,與碧綠的蔬菜一同生長?
是我老家那三間低矮的土瓦房吧?我蓋著一床厚厚的棉被,屈辱得眼淚長流。當(dāng)兵的夢,當(dāng)民辦教師的夢一個個破碎了,那時尚還年輕的我,心中郁積了太多的憤懣太多的不平。天生我才必有用,可大道如青天,我獨(dú)不得出呀……(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在土坑前的小木桌上,點(diǎn)著一盞昏黃的油燈,我那早已滿頭銀發(fā)的老母親,一邊呼喚著我的乳名:“新春、新春娃呀——!”一邊慈愛地望著我,為我抹去淚水,然后,她又哧啦哧啦地納開了鞋底。
恍惚間,我又看到了我那留著一撮山羊胡須,佝僂著腰身的老父親,他走到床邊,山羊胡子一翹一翹的說:“娃呀,愁啥哩,咱當(dāng)農(nóng)民難道就不活人啦?只要我娃有真才實(shí)學(xué),總會有出人頭地的那一天!”而窗外,正黃葉飄落,一片苦雨凄風(fēng)。父親怕我躺在土坑上身子骨冷,更怕我凍出毛病來,就往炕洞里一塊一塊的加著干柴,悶悶地抽起了他的旱煙,火焰在土坑那邊的坑洞口畢畢駁駁地燃燒起來,整個昏暗的小屋里頓時一片溫暖。
記不清,記不清多少年都沒見到父親的面了,沒想到父親還活著,活著。大呀,我么多年你到那里去啦?兒想你呀!現(xiàn)在兒已當(dāng)上了一名律師,日子好過多了,大呀,我給你端肉拿酒去。我一咕碌從土坑上爬起來,要去抓住父親那雙蒼老的布滿了黑斑的手,可父親只笑了一笑,便轉(zhuǎn)身倏乎逝去,瞬間沒了蹤影,我不禁心如刀割,放聲大哭:“大——!大呀——!”
“醒醒!快醒醒·”
妻使勁地?fù)u醒了我,擦去了我滿鼻子滿臉的淚水。
“你這是咋啦?又是說夢話又是哭的?”
直到此刻,我才明白,原來我剛才做的只是一個夢。在夢中,我見到了家鄉(xiāng)那條金錢河,見到了父親、母親,我又回到二十四年前在紅椿溝老屋那個凄風(fēng)苦雨的夜晚。
可是那河流的濺濺水聲呢,那一陣蕩氣回腸的古琴曲呢?
側(cè)耳細(xì)聽,窗外正秋雨連綿,一條條雨線落在竹林里唰唰有聲,也叮叮咚咚的滴落檐下。
我坐起來,披了一件衣服,然后斜倚床頭,慢慢的點(diǎn)燃一支煙,一一回想起三十年前、二十年前的那些艱難歲月。
一切屈辱,必將隨風(fēng)而去。
一切苦難,必將磨礪人的意志。
一切困頓和失意,必然成為人生的一大財富。
五十二個春秋寒署如電影鏡頭一般瞬間鋪展開來,又瞬間如一匹白馬跨越過了一道溪澗。如今,我早已過了知天命的年齡,心里浮澡盡去,留下來的只是一些如水一樣的記憶,如流云一樣的散淡,正如京劇里的那句道白一樣:我原本就是一個散淡的人吶!而父親呢?他老人家也早已逝去,為何今夜又會來到我的床前?他又為什么要對我嘆息?他是感嘆我半生勞累一事無成嗎?還是惋惜我空有一腔壯志卻志大才疏?想著,想著,我的眼淚又忍不住的流了下來。
我突然想起友人鄭學(xué)良的一首詩:
在冬天來臨之前/我要抓緊從山上背回干柴/安頓好年邁的母親/我所任教的校舍仍破敗不堪/我要在冬天來臨之前/糊嚴(yán)窗戶/將教室墻壁的裂縫/用泥土堵上…/在寒冷的冬天/不能凍著兩個人/一個老人/一個孩子
老母親今年已經(jīng)八十八歲了,秋風(fēng)漸涼,加上老天還下著秋雨,我明天得早早的進(jìn)城去給她買身保暖內(nèi)衣。孩子呢,一個上大學(xué),一個上高中,我明天得多給他兄弟倆寄些生活費(fèi)去。
我就這樣將煙一支一支的抽著,一邊了無頭緒的想這想那,早已沒了任何睡意,突然,我聽到窗外響起了一片悅耳的鳥聲。
順著鳥聲望出去,窗外早已無光大亮,院內(nèi)的竹林、花樹上的千萬片葉子,綠的翠色欲滴、黃的金黃閃亮、紅的如火如霞,一切都像是水洗一樣,而此時,那下了一夜的連綿秋雨,也早已雨住云收,滿世界一片清爽。早已收過包谷黃豆的田野上一片空曠,有早起的農(nóng)人正扶犁耕作,鞭聲脆響?;蛉齻€一群,五個一伙的正揮镢開挖。哦,原來父老鄉(xiāng)親們已經(jīng)開始播種冬小麥了。
這是一個播種的好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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