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 影

清溪一曲抱前村，瘦影真成水墨痕。

紙帳橫斜燈暗淡，竹窗妝點月黃昏。

孤山有夢空留跡，落月相思總斷魂。

憶否雪晴橋畔路？一枝疏冷映籬門。

【注釋】(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水墨：水與墨，引指水墨畫法或水墨畫。至宋訖今，以水墨畫梅仍文人之雅志?！缎彤嬜V·墨竹敘論》“故有以淡墨揮掃，整整斜斜，不專于形似，而獨得于象外者，往往不出于畫史而多出于詞人墨卿所作。蓋胸中所得，故已吞云夢之八九，而文章翰墨，形容所不逮，故一寄于毫楮，則拂云而高寒，傲雪而玉立，與夫招月吟風(fēng)之狀，而執(zhí)熱使人亟挾纊也?！?/p>

紙帳:以藤皮繭紙縫制的帳子。據(jù)明高濂《遵生八箋》卷八記載，其制法為：“用藤皮繭紙纏於木上，以索纏緊，勒作皺紋，不用糊，以線折縫縫之。頂不用紙，以稀布為頂，取其透氣?！?/p>

橫斜：或橫或斜。多以狀梅竹之類花木枝條及其影子。

竹窗:一種竹子做的窗戶。

妝點：梳妝打扮，引為妝飾點綴。清吳偉業(yè)《雕橋莊歌》：“年年細柳與新蒲，妝點溪山入畫圖?！惫律?山名。在浙江杭州西湖中，孤峰獨聳，秀麗清幽。宋林逋曾隱居于此，喜種梅養(yǎng)鶴，自謂“以梅為妻，以鶴為子”，人稱“梅妻鶴子”。

雪晴：雪止天晴，天氣轉(zhuǎn)好的意象。

畔：田地的邊界，引意為邊，旁邊。

疏冷：恬淡；淡泊，此處形容梅花開得稀疏冷艷。

籬門：竹籬的門。常借指隱居的茅舍。《南史?蕭眎素傳》：“獨居屏事，非親戚不得至其籬門?！?/p>

【賞析】

梅花不畏嚴霜、傲雪獨開的高貴品格和艷麗婀娜、清瘦幽芳的風(fēng)采，歷來在文人心中和筆下占有極高的地位。自古以來的詩詞大家無不愛梅、賞梅、贊梅，詠梅詩詞更是數(shù)量繁多，風(fēng)格百出。詩人此首寫梅詩卻字字含情，別有韻致，令人扼腕叫絕。

詩人從眼前景物入題，清澈的小溪水彎彎曲曲的環(huán)抱在著小村，梅花枯瘦的身影清晰地映照在明鏡般的水面，讓人不由想到雅士文人水墨梅花圖中那種瘦黑精雅的痕跡。由梅花的水中倒影，聯(lián)想到水墨畫中梅花的素有特征，墨之黑，突出了梅花“瘦”的程度，瘦得讓人擔心。

頷聯(lián)從時間上來看已由上聯(lián)的白日到了青燈初點的傍晚，詩人著力描寫梅花夜色里映照出的姿態(tài)：室內(nèi)暗淡的燈光下，依稀可見梅花的影子或橫或斜地映在薄透的紙帳上，掀帳向外望去，月色昏黃中，梅花的影兒又恰巧妝飾在竹窗之上。這兩句顯然是借用了林逋《山園小梅》中“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痹浔磉_的是“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的動人時刻，梅花姿態(tài)嬌媚、幽香襲人的意境，而此詩信手借來，所寫的時間沒有變，但沒有梅花的幽香，只寫了梅花橫斜多姿的瘦影好像跟著自己的目光，如影隨行，營造了一種凄迷蕭索、孤冷沉寂的氛圍。其中有什么特別的意蘊？現(xiàn)在還不得而知。

“孤山有夢空留跡，落月相思總斷魂?！庇缮弦宦?lián)對林詩的借用，聯(lián)想到林與梅之間的美好糾結(jié)的遺緒。孤山之上，林逋和梅花的那些傳為佳話的纏綿幽夢到而今還是空無縹緲，蕩然何存？只空落地留下一些殘留的痕跡，林逋早已辭離人間。他的“妻子”梅花依舊孑然默默地屹立，長久地?zé)o著落地相思之苦，在明月西沉之后，是多么難受，總是叫人哀傷至極，神魂恍惚。用一“空”字，倒盡了千古美夢終是虛無的無盡傷感。明月本是相思的物象，落月傷情，更用一“總”字，明知是無謂的相思，卻一次又一次銷損自己，其所表之情何其殘酷。

尾聯(lián)筆鋒回轉(zhuǎn)到現(xiàn)實，還記得那次雪花停舞，天氣轉(zhuǎn)暖的時候，我們在橋邊小路上看到情形？一枝稀疏冷艷的梅花，神態(tài)淡然的映襯在竹籬門邊？這一反問是在向誰發(fā)？現(xiàn)在終于可以弄明白前面詩人寫如影隨行的梅影和畫意掌故中的梅影的深意了。這些清瘦幽怨的梅影就是詩人自己的身影。濃墨重彩地抒寫梅影之瘦，只因為她相思之苦，詩人思念的人呀，如果你還不明白，那就只好再提示你了，向你問一句“憶否雪晴橋畔路？一枝疏冷映籬門?！辈粌H是問，你是否還記得那枝梅花不？其中隱喻的是，你還記得分別時在籬門目送你遠去而失魂落魄而又淡泊自矜的“我”嗎？不記得，那“我”的寄托在梅影里的相思之情也就沒有意義了?！盎h門”一詞雙關(guān)，既是村野竹籬之門，又是分別之處，實在太巧了。

此詩是詩人選析作品中最為出色的一首，其特色在于寄情于物，“秘響旁通”（《文心雕龍·隱秀》），由具體物象“梅影”始發(fā)，借助多種修辭手段和表現(xiàn)手法，步步深入、不斷生發(fā)意境，色彩由淡漸濃，虛實相宜，如幻如夢地特寫梅影清瘦，其用意實則是寄托了詩人相思孤寂、苦銷人瘦之情。這種形象寄托手法，比之“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保馈兜麘倩ā罚┑牧炕址?，應(yīng)是高妙許多。另一特色在于句句寫梅而不見一個梅字，而梅之身影又句句突顯。特別是尾句“疏冷”二字，形象的刻畫出這一枝梅花孤守籬門的情形。此詩修辭手法的運用甚為精妙，也是值得體味和學(xué)習(xí)的。如全詩像征、隱喻手法的運用；尾句的輕聲反問和雙關(guān)；“疏冷”以特征借代本體；詩中恰巧的用典。

以梅自況是中國傳統(tǒng)文人的一貫追求，然多以此抒寫自己心性高潔、不畏強暴、孤寂幽芳等情懷。詩人獨不入此俗套，獨以梅影之瘦寄相思之苦。含蓄性、委婉，獨具特色，令人回味。

首發(fā)散文網(wǎng)：http://www.277762.cc/subject/489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