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桌椅,舊桌椅
今天辦公室換了新桌椅,忽然想起自己從前遭遇的舊桌椅。
碗口大的芍藥花,可以長在花枝上,還可以長在小姑娘的頭上,我剛把芍藥花從頭上摘下來,就上學(xué)了。幼兒班設(shè)在老師的家里,一塊油了墨的方形木板用麻繩吊在衣柜上就成了黑板。一條五米多長,兩頭用磚頭墊起的長木板,那是我求學(xué)生涯里的第一把椅子。七八個同學(xué)坐在上面,哪個用了點力氣,“椅子”就像馬戲團里走的鋼絲上下顫抖幾回,可這種游戲要背地里做,否則就會挨老師罵。有一天,四個小孩一齊在上面顛簸,顛到最昂揚最高興的時候長‘椅子’嘎巴一聲斷了,四個小孩有兩個跌破了頭,一個擦破了胳膊,還有一個跌疼了屁股。
老師帶著我們像燕子銜泥一樣在生產(chǎn)隊的空廂房里,用拖出的土坯壘寬三十厘米左右的長臺,和了泥將上面抹平最后松松地糊上一層牛皮紙。
,,七個阿姨來摘果,七個籃子手中提,七個果子擺七樣:蘋果、桃兒、石榴、柿子、李子、栗子、梨——————依依呀呀的童音從泥桌子后面發(fā)出來,在空蕩蕩的土房子的梁下回旋,備顯寂寥。腿蜷曲在自家?guī)淼男“宓逝?,讓人感覺不舒服。常常是一節(jié)課下來,小朋友大多拖著酸麻的不大敢動的腿,像一只只剛出蛋殼的小鴨,東倒西歪地走路。
濕冷的泥土氣息,早春從泥土中滲出的水汽,還有觸及桌面時的那種冰冷感覺,滲入骨髓,滲入一顆小小的心靈,直到三十年后,仍能從心的罅隙里穿越時空的阻隔,彌漫開來,準確無誤地罩上我的周身。
中學(xué)時代的課桌,木質(zhì),長一米余,寬不足四十厘米,我如今已從教九年,至今有些鄉(xiāng)村小學(xué)校仍在使用。課桌是一些大膽妄為的學(xué)生的恩仇錄,這樣的恩仇錄大約有四類:一,對某人‘懷恨在心’、出于無惡意的嬉鬧,用小刀在桌面刻下‘某某是小狗’‘某某不是人,是個小狗把大門’,能想象得出,兒子坐在課桌前,看著老子當年的手書‘我是、、、,你是小狗’驚詫莫名;二,證明這張桌子是自己的、想讓自己的名字‘流芳千古’,在桌子上最明顯的部位簽上自己的大名;三,學(xué)魯迅的樣子,寫些勉勵奮進的的話: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四,表達一種青春懵懂的愛,寫‘愛’,寫‘我愛你’。當然也有刻上簡單的圖畫或幾何圖形的。我驚訝于當年的這些‘杰作’,這些課桌上的印跡,大多很好看,比他們工工整整的作業(yè)好的多。有的簡直就像名人書法,現(xiàn)在想起,那些當年在課桌上刻字的頑劣少年其中也不乏有個性有才華出人頭地的。(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于是課桌就在這一茬茬像莊稼樣流轉(zhuǎn)的學(xué)生手下‘血淚斑斑’、‘傷痕累累’。
課桌的兩頭,掛著長帶的軍用帆布書包、女孩子用的自家縫制的碎花書包,它們像課桌的兩只耳朵,無精打采地耷拉著,又像一支扁擔挑著的兩個擔子,還像丑角頭上顫著兩耳的烏紗帽。有幾張很好的桌子,有桌堂,不過桌堂做底的木板是活動的,一個安靜的課堂,讓它終于不堪重負,氣脹了肚皮,書本、棉帽子、塞得皺巴巴的圍巾,下課踢的毽子,一股腦兒吐了出來,學(xué)生在老師不滿的目光中慌亂地躬身去撿,不料碰掉了桌堂板,稀里嘩啦又掉了一堆。
我們坐的是長條凳,四條腿,卑躬屈膝,忍辱負重,有幾條在值日時被拉出來做馬騎,騎著騎著這腿就真能活動了,接著再讓這‘馬’跑幾圈,那腿就累瘸了累折了,之后缺的那條腿就換了假肢,墊上磚或堂在另一條也在茍延殘喘的凳子上。
即使這樣,仍舊有哪個有頭臉的人婚喪嫁娶時借了去,待凳子重返故里時,傷痕累累的難友發(fā)現(xiàn),又有幾個同伴無厘頭失蹤了。
起立,老師一聲令下,學(xué)生齊刷刷站起,問好落座時,只聽忽嗵一聲,一條凳子在一個學(xué)生應(yīng)聲倒地的呲牙咧嘴中壽終正寢。
這樣的桌椅記錄了太多的過去,在三個學(xué)生擠一張課桌時,課桌上就會出現(xiàn)兩條‘界河’,楚漢之爭也必在這一線上干戈四起,也定在老師的教鞭下偃旗息鼓。也正因為這緊緊的擠著,互相間知道了更多的彼此,同桌身上一股難聞的氣味整整熏了我兩年,多年后我才知道那叫腋臭。
高中時代的課桌罩了一層桌布,算是給課桌穿了一件好看的衣服,不過時間一久,上面滿是燭淚、夜讀時不小心掉上去的火星燒出的洞、鋼筆水、趴在上面午睡時流出的口水,桌布漸漸的開始滿目狼藉、千瘡百孔。
大學(xué)時單人單桌,鐵桌鐵椅,從此后我才有了一個人用的桌椅,直到后來工作,直到自己家里有了自己喜歡的各種桌椅。
桌椅的更換印證了我周圍這一代人求學(xué)的艱辛。學(xué)亦有成,桌椅也漸新,更有最重要的一點:我們國家這幾年來蓬勃發(fā)展的物質(zhì)文明。
剛上班時用的是老一輩教師的舊桌椅,那上面曾經(jīng)留下多少人的汗水:多少人俯首在其上無數(shù)次地寫教案,批改作業(yè)、、、、、、焦灼抑或欣喜地審視著自己的不足與成績,曾有一段時間,它成了晚課時教師簡單的床。如今,它終于完成了一個時代的使命,應(yīng)該圓滿地駕鶴西去了。
我把一摞教科書放在漆得油亮光潔的桌上,見那掛在抽屜上亮晶晶嶄新的鑰匙時,暮然轉(zhuǎn)身,不由自主地撫摸起那張舊辦公桌。
有些懷舊,有些不舍。
寫于2008、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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