馱鈴聲聲響
馱鈴聲聲響
張志強
山峁的翠綠,凸顯了黃土塬蛇形小路的蜿蜒和幽靜,草叢中悠閑的蟲兒唧唧低鳴,清一色的裝束,白毛巾在額頭上扎成酷似羊角,清脆嘹亮的嗩吶聲在黃土源上飄蕩,迎新人的隊形中唯獨騎毛驢的最為顯赫,靈巧的驢鞍紅被鋪墊,柳枝細腰的新娘紅蓋頭遮臉,身姿隨毛驢的晃動而扭動,掛在驢脖頸上的鈴聲有節(jié)奏的晃響,黃土塬上的婆姨們,就是這樣懷揣著朦朧憧憬的心情,嫁給了可信憨厚的汗,別樣的婚娶構成了黃土源亮麗的風景。
于家坡村位于黃河岸畔,這里的土地也許是被黃河水常年洗禮的緣故,土更黃,也許是被黃河風日月吹拂山峁的緣故,土丘越泛圓融,也許是被黃河上空熱頭曝曬的緣故,黃土才變得紅潤,生長在這里的黃河人淳樸、憨厚、粗獷、豪放,更能展顯黃河漢子的赤裸與不俗。據(jù)說還有一輩子沒有踏出黃土地的黃河人。
這是一個貧瘠荒蕪的村落,村內除了零星的少的可憐的一點溝壩地之外,土地幾乎全是黃中泛著紅的粘土坡地,土梁被雨水侵蝕地遍體鱗傷,溝溝坎坎凸顯出黃土源歷史的滄桑,陡峭的土梁上零星點綴著一些雜七雜八的荊棘,稍平緩的山坡上一些山桃花開的那個艷麗,野花與光著背在山坡上刨地的鄉(xiāng)人構成少有的春的氣息。惡劣的自然環(huán)境和山梁梁上顯現(xiàn)的羊腸小道,讓小毛驢有了用武之地,馱水、馱糞、馱莊稼是它一生永恒的活計。山崖的土窯洞里發(fā)出沉悶的咳嗽聲,一條梁上一戶人,條條黃梁住新人,土窯土院土炕頭,冬暖夏涼莊稼人。風信亭錯落在村中間,地勢平坦,自然生長在這里的三顆柏樹,樹冠外延,樹根盤結裸露在外,巧然形成坐墊,樹蔭下,絲絲涼風吹過,揮去酸痛,迎來陣陣涼意,這樣的境地,自然成了黃河人落腳棲息的地兒,農業(yè)社的時候,這里是宣傳開會的場所,罩子燈下,人影不安的在晃動,旱煙味腳臭味還有身上的汗臭味攪合在一起……。從這里向西眺望,兩個稍低的土峁之間,可以清晰地看到母親河——-黃河,黃河平穩(wěn)的流水,像黃綢緞點綴在山西和陜西的河床里,熱頭西傾,余光將天地渲染成粉紅一片,河面上滾動的水紋不時折身出耀眼的光芒,好神奇,好壯觀。站在這里向低洼處俯視,十余捻用石塊砌成的石口子土窯洞,格外引人注目,聽年老者閑談中得知,明國時期這里也曾有過集貿上的繁華,陜西省延長縣隔黃河水相望,兩省之間的民間往來主要靠木船擺渡運送貨物,在黃河芝麻灘進行交易,換取的貨物主要靠毛驢馱運,這樣的石口子方石塊,都是靠毛驢一塊一塊馱上來,辛苦那是自然,不過,足以見證那一段輝煌的歷史。
有一年秋天,我有幸隨舅踏尋過一次古道,那是一個深秋的清晨,舅早早給驢套好驢鞍,由于芝麻灘離村莊較遠,七八里的土路伴有陡峭的攀巖,忙活計的鄉(xiāng)人出工前都會帶好中午的干糧。舅是鄉(xiāng)鎮(zhèn)聯(lián)區(qū)的一名小學教師,他每年也就是在假期拾掇些農活,芝麻灘方圓百里,平展展的沙地,這是黃河歷年汛期退潮后留下的軟綿、柔和、肥沃的沙地,村里人把這片沙地看的比生命還要珍貴,沙地盛產(chǎn)花生,每年這時正是花生收獲的季節(jié),活計到不算辛苦,就是挺費人。進入沙地,甩掉布鞋,文靜的教書匠,露出黃河漢子的粗性,赤腳踩在柔綿的沙土地,彎腰抬手嫻熟麻利。通往芝麻灘的羊腸小道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險境,說起是路,在我看來真的不敢恭維,巖石陡峭,荊棘叢生,稍加不慎就會有跌入萬丈深崖的危險,更不要說在某一段可以交會,那是想都不要想的,鄉(xiāng)農們收工自然要早些,熱頭西斜,舅麻利地拾掇裝有花生布袋子,捆扎在毛驢身上,趕天黑之前必須趟過陡峭的巖石,一行十幾個人,八九頭毛驢穿行在古道上,鈴聲顯現(xiàn)出黃土塬的狂野,鈴聲蕩起古道上歷史的足跡,鈴聲穿越時空勾落出芝麻灘上繁華集錦,鈴聲更凸顯了輩輩黃河兒女的不屈,踩踏在這一陡峭崎嶇的古道上,內心絲毫沒有一點愜意,卻更多些許恐懼,山崖間此起彼伏回音著漢子們焦慮的吆喝聲,一人在前牽著結繩使勁的拽,后面跟著的人時而推著毛驢的臀部,時而用手輕拍,牲畜善解人意,搖頭晃腦很是賣力,靈巧的毛驢上竄下跳,急促的駝鈴聲聲嘹響。透著血絲的殘陽不知何時沉落,天地間已灰蒙蒙一片,好在我們已趟過險地,踩踏在厚實的蜿蜒的古源道上,人與牲畜在夜幕中起伏,黃土塬上蕩起低沉或高亢的西北風,年長者隨手從腰間抽出旱煙鍋子,火花濺起,煙隨風去,悠閑幾口,嘴里哼起熟悉的蒲劇段子,駝鈴聲偶爾揚起,也許黃河漢子就是這樣緩解、釋放崖間的恐懼,村口那個熟悉的身影在不停的張望,小跑幾步牽著外婆的手,才感到心確確實實回到了家,76歲的小腳外婆一把緊緊摟住我,好似多年飄蕩的游子回歸故里,急切的話語一出就是一籮筐,讓你不知該回答那一句,那份絲絲的暖意就這樣永遠銘刻在心里。(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這樣的古道,隨著黃河大橋的全線貫通,秦晉之間的貿易往來變得便捷順暢,羊腸古道只有春秋兩季勤勞的黃河人偶爾點綴,昔日的繁華已演變成了遠古的歷史。
也是那一年的一個清晨,舅趕著他家的那頭黑驢和外婆家的那頭灰驢,馱上用木板打制的水桶,開始了新一天的活計。尾隨著舅,毛驢搖頭擺尾好不快意,馱鈴聲聲,晃醒了沉睡的鄉(xiāng)人,晃破了山村的寧靜。舅是一個樸實厚道的人,身體瘦小,平頭圓臉,面相俊俏,說起話來,臉上時常掛著笑容,看上去并沒有黃河漢子那樣黝黑結實,但農村的活計拿在手上從不含糊,舅也許是平時教書的緣故,回到家,就像是要把一年的活計都干完,很是拼命,在這里鄉(xiāng)農們吃水比吃油還要珍貴,馱一次水來回的個把鐘頭,木制的水桶空時就很笨重,經(jīng)水浸后灌滿水就更加的沉重,驢背上套著驢鞍子,一頭掛著一只木桶,路,盡管蜿蜒坡陡,但比起山崖的古道要好的多,下坡時鈴聲急促,上坡時鈴聲悠悠,這是最為古老的生活元素,但生活在這里的黃河人,輩輩還是沿習著這段滄桑古老的歷史,東方的熱頭如水洗一般懸掛在天宇,鮮亮的光,鋪灑在黃土塬的溝溝坎坎,到處洋溢著一片祥和的溫情。灰毛驢抖動脖頸搖響鈴鐺,外公喂著身子下炕,直腳踩地穿上寬大的老布鞋,我要幫忙,外公拉著臉不肯,孩些去一邊,別讓水桶咂了腳,看著他嫻熟的一頭把持著水桶,另一只手拽著繩子托著木桶著地,耄耋之年的老人彎著老腰,提桶上膝送胯甩背,笨重的木桶在他的手里好似玩具,水缸沿上橫擔著桃木棍子,木桶擔在上面,水慢慢流入水缸,城里孩用水不知珍惜,洗臉洗腳經(jīng)常遭到外公的謾罵,驢球的,哪有你這樣日忒水的,過去的不解,現(xiàn)在才知道水對于他們是何等的珍貴。
歲月悠悠,馱鈴聲聲,嘹響了黃河人太多的喜慶、滄桑、苦澀、柔韌和剛毅,也蕩響了粗獷豪放黃河人的全部心境,歷史在延續(xù),不屈的黃河人,在黨的扶貧政策和移民搬遷工程的有效實施下,將會迎來更加輝煌的明天。
文字:2639
完稿于二0一二年七月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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