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燕識故巢

北方的春日，田邊、陌野、空上、梁間……隨處都有燕子玲瓏輕巧的身影掠過。“飄然快拂花梢，翠尾分開紅影”，這些嬌小可愛的精靈，總是俏皮、輕靈的穿梭于如詩如幻的畫卷中，成為春光中最美的使者。對于燕子一直尤為青睞，喜歡它那身綢緞般絲滑黑亮的羽毛，喜歡那雙剪暖了春風、剪綠了柳梢的燕尾，更喜歡它輕輕撥動五線琴弦，錯落有致彈奏出的自然和諧之曲。

煙紅柳綠中，老屋又迎來一雙南歸燕兒入住。它們悠然自在的身影和呢喃婉轉的竊語，為空曠寂靜的老屋平添了幾分生趣。村中老輩人中有這樣一種說法，“燕子是一種聰慧、有靈性的鳥，喜歡選擇向陽、風水好的地方筑巢，它們在哪兒棲居，就會給哪家?guī)砑楹?a target="_blank">幸福?！彼?，當老媽指著堂屋柱梁上的一雙燕子和燕巢，向久未回家的我說起時，如展示一件稀世珍品，臉上溢滿了自豪和幸福。

童年曾十分熟稔的燕子和燕巢，竟有幾分生疏。想來已有很多年沒有傾于這些可愛的精靈些許關注了。原來，時光的流逝的不只是歲月，還有那些曾經(jīng)親密的記憶。我努力回首，仔細拾取，那些模糊的支離碎片，終于漸漸清晰完整起來。

記憶里，燕子是一個厲害的角兒，有著驚人的記憶力。每年冬去春來，總能在眾多屋檐、柱梁間尋到昔時舊跡，找到屬于自己的故巢。但因眾多燕子外形極其相似，即使相處多年，主人也很難區(qū)分出哪只是自家的燕子。所以，每家主人都將所有入住的燕子當作故友善待。

每年燕子歸來后，不顧長途跋山涉水之累，第一件要緊的事，就是在無數(shù)次往返中，用嘴巴銜來一粒粒小泥巴和一根根草莖、羽毛，新建或修葺小窩。關于燕巢，印象最為深刻的是母親的那句嚴厲的警戒，“燕子的窩千萬不能看，不能碰，否則眼睛會變瞎。”那時，經(jīng)常會在伙伴間流傳，鄰村有個叫某某的小孩，因為捅了燕兒窩，燕兒用尖銳嘴巴啄瞎小孩眼睛的事情。所以，雖燕兒在老屋居住了很多年，我卻從未敢近距離長時間瞅過燕巢，只是偶爾偷瞄一眼，馬上離開。盡管心里充滿了好奇，盡管一遍又一遍暗地慫恿別人拿起竹竿去嘗試打探，自己終卻都沒有勇氣付諸行動。因為害怕伙伴口中傳述的啄瞎眼睛的事情會發(fā)生到自己身上?，F(xiàn)在想來，那時母親善意的謊言對不知天高地厚的我們還是很奏效的。母親無意中用謊言繪出了一幅“所貴兒童善，保爾無禍福”歸燕和諧圖。(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一雙燕子偷偷探頭，左右張望，面對我這個不速之客，似乎有些惶恐不安。我沖它們友好一笑，輕語搭訕，“你好，小天使！咱們可是一家人，一家人喲！”它們似乎聽懂了我的話語，很快安靜下來，撲棱棱展翅在梁間盤旋一圈后回到巢中。凝望之際，燕子不知何時飛出我的視野，漸漸消失在澄凈碧空中。“它們?nèi)ヒ捠惩嫠Ａ?，要好些時間才回來?！蹦赣H對兩只燕子的生活習性已是了如指掌。

仰頭，近距離端詳燕兒的小窩。依舊是記憶中半個碗兒的形狀，緊緊扣在柱梁側壁上。一點一點的泥巴很是均勻，新舊泥團間還包裹著綠豆粒兒大小的石子兒，泥團之間接縫處嚴密精致，儼然渾為一體，無一絲一毫的破綻。巢里邊鋪的是細軟的草莖和羽毛，偶有幾根隨意伸至巢外，悄悄透出巢里舒適隨性的氣息，這種氣息在年久老屋的暈染中更加溫潤柔和。

曾讀過燕子筑巢的過程：銜來泥巴和草莖后，先是反復在嘴里咀嚼，將唾液一滴一滴融入泥巴中，一點一點讓它變得光滑柔韌，再仔細慢慢堆壘。唾液的粘和，為巢穴注入了燕子的生命因子，變得更加牢固，風雨難摧。有人說，鳥兒的筑巢行為屬無意識的本能行為，是機械的。然而面對如此精致絕倫的巢穴，我怎會冠以它冷冰冰的無意識動物的字眼，又怎會不為之動容嘆服？

傍晚時分，我和母親倚在夕陽余暉里，背影被拉得很長。兩只燕兒，也滿載著一天的收獲回到老屋。夕陽、老屋、燕子、母親和我……熟悉的場景，似曾相識的感覺，亦勾起了漸行漸遠流逝的那些珍貴記憶。

燕子在堂屋盤旋兩圈后，棲落在橫梁上。我無意中發(fā)現(xiàn)，一只燕兒腹部乳白色羽毛間有一塊指甲蓋大小的疤痕，沒有羽毛覆蓋，“這只燕兒身上怎么有疤？”我將這一發(fā)現(xiàn)告訴母親，“這疤不知道被哪個淘氣孩子打的，去年的事了，因為這個傷讓燕兒在家里養(yǎng)了好些天呢！去年我在電話里跟你說過的，你忘了嗎？”“真是去年的舊燕子？”我有點不相信。終日忙碌冗雜的事物，回家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常是在電話里聽老媽念叨。這雙燕子去年確有耳聞，但它們受傷的事，我卻未能記住。“是啊，還是那雙燕子。原來不認識，去年受傷后，從它肚子上的疤痕能認出來。它們啊比人記性還要好，戀舊，不管飛多遠，走多久，都能找到家?！蹦赣H笑呵呵的說。

“棲息數(shù)年情已厚，營巢怎肯傍他檐”，或許是因為巢穴飽含了燕子的心血和汗水，或許是它們能辨別與眾不同的氣味，或許心中眷戀這份牽掛和等待，在一次次遠行、一次次跋涉后，斷然告別花花世界的精彩和旖旎，循著這條血汗之路返回巢中。

我們這些做子女的，誰又不是父母心頭最為牽掛的燕子呢？父母用辛勤和汗水，筑造起同我們血脈相連的港灣，為我們撐起一片愛的藍天。嗷嗷待哺時，是供給養(yǎng)分的搖籃，青春年少時，是編織夢想的畫板。待我們羽翅豐滿，學會了翱翔，這個有些破舊卻依然堅實的小巢，依然靜立于風雨中，流淌著父母的諄諄教誨和深深呼喚，為我們驅(qū)逐飄零的寂寞和失落，心靈的浮躁在這里得到寧靜和沉淀。

燕兒，識得故巢，因為心所歸屬的方向，永不迷失。人，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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