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地方在哪兒?
4月3日,風清日明。早晨,接弟弟電話,說母親執(zhí)意要和我們一同給父親上墳。
自父親走后的兩年,母親曾陷入一段時間的沉默,終日少言寡語,獨隅無淚。擔心母親抑郁成為我們姐弟三人心中的沉重。我勸母親:
“寫些東西吧。您當過老師,一定能寫好的!”
“您一生經(jīng)歷了這么多事情,命大福大,為啥不寫寫呢?”……
漸漸地,母親聽從了我們的勸說,不再沉默,開始了寫作。兩年來,每每去看母親,母親總是一個人坐在陽臺,在擺著父親遺像的小桌前,搭著硬紙盒的平背,奮筆疾書。(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一次,我去看母親。穿過沒有亮燈的昏暗的客廳,看到母親又坐在陽臺,這時一縷陽光照在母親身上,形成一道柔和的輪廓光,好美好動人呵!很長時間,我都后悔自己沒有帶相機,記錄下母親伏案寫作的情景,記錄下這美妙的輪廓光。
此后,母親總有新作給我,囑我打印成稿;我也用心地打印,特意用大字號排版,印成厚厚一沓,裝訂好送給母親。雖然,前年因打印父親留下的七份文稿,讓我左肩形成肩周炎,左臂總會陣痛不適,不能下垂,但我卻不舍得讓別人代勞,而愿意一個字一個字親手打出來。我覺得,這密密匝匝的筆墨,似涌動著母親無盡的情懷,指尖敲擊著健盤,似抒放著母親無限的追思。我怎舍得將此托付他人,而他人又怎能理解這其中的深切呢!兩年來,母親寫下了四疊文稿近十萬字,經(jīng)我手打出的有三份。其中節(jié)選回憶父親崢嶸歲月的文字還在當?shù)匦笊习l(fā)表了。母親回憶了她苦難、多舛的童年,顛沛、奮發(fā)的青年、中年和幸福、知足的晚年——家道中落,父喪災(zāi)頻,她如何像男兒一樣擔當;舍教隨軍,經(jīng)歷動蕩,她如何解救父親于危難;中年患疾,身陷半殘,她如何樂觀面對,關(guān)愛家人。她深情地回憶第一次見到父親的情景:那是1956年的冬月,參軍十年的父親首回故里探親,而母親剛剛走出家庭樊籬、取得從教職業(yè),在一個偶然的時間兩個人就這樣相識了;也是在那個冬月,母親毅然舍棄教業(yè),跟隨父親遠行云南邊陲。寫到初見的父親,母親筆墨不多,卻飽含深情和贊慕!給父親作七的每次或寒節(jié),老人家總會早早地準備好她親手疊制的一袋袋“元寶”,托我們捎給父親,還一再念叨,要親來墳上看一看父親。
來到家墳,幸好正是春荒白地,沒有莊稼阻隔。我們讓母親坐在輪椅上,用力倒退著將母親推到父親的墳前。我伏下身急忙解開袋子,一邊取出準備好的冥幣和父親喜歡吃的棗,一邊輕喚:“爸,媽來看您了!”火在風中頑強地燃起,將冥幣一片片地釋放。半晌,我感覺身后出奇的靜,便回過頭來:只見母親坐在風中,眼睛直視著父親的墳,不言一語。我怕母親流淚,急忙用話打岔。母親似不在意,一一詢問起眼前各個墳地的屬者和爺爺奶奶墳的方位。想來,母親因腿腳不便,已數(shù)十載沒來家墳了。老家有女人哭墳的習(xí)俗,同來的堂姐拉著長腔、悲天愴地地哭著。母親大聲地勸道:“別哭了,現(xiàn)在都過得不錯,不要哭了!”忽然,母親問我:“我的地方在哪兒?”我用手指著,又貼近她的耳鬢,大聲告訴她。母親點了點頭。
回來時,我們都暗佩母親的鎮(zhèn)定和從容。對于生死,在她老人家眼里,或許早已是意料中的平常,而那句“我的地方在哪兒”,久久地回味在我的腦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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