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詩相戀的日子
與詩相戀的日子
前些天旁聽了一次省女性詩歌研討會,聽與會代表侃侃而談,女詩人們坦率、率真,對詩歌如神靈般地虔誠。年年,月月,日日,與詩耳鬢廝磨;讀,寫,相看兩不厭。語言要到達(dá)的地方,是她們終身的追求。
在這久不讀詩,詩歌日漸式微,詩人常被人哄笑,只好搞行為藝術(shù)奪人眼球的當(dāng)下,還有這樣一群女性詩人在堅(jiān)守著,用女性特有的細(xì)膩、敏感,詩性地表述著對世界的愛和感受。
這倒勾起我的回憶,讓我也想起年少時曾經(jīng)與詩歌相戀的美好日子。
說是相戀,也不準(zhǔn)確,事實(shí)上是我一廂情愿地愛和追隨。
我是詩歌虔誠的膜拜者,忠誠的追隨者,赤誠的謳歌者。那時我覺得詩是語言的精魂,是圣潔、神圣,有靈氣的,是唯一可以像佛經(jīng)一樣用來誦讀的。我買書只買詩集,我看書只看詩歌,我交友只交詩人。(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大概在上世紀(jì)八十年代末,我在金華讀書,讀的是枯燥的財務(wù)會計專業(yè)。一天到晚,除了噼里啪啦打算盤,就是寫阿拉伯數(shù)字,還要背會計原理。學(xué)校管得又嚴(yán),早自修,晚自習(xí),一點(diǎn)也不許遲到,人都要崩潰了。課余有點(diǎn)空,手巧的女生打毛衣娛樂,自穿間或送男生。我笨,不會,也沒男生可送,只能坐著發(fā)呆。
那時朦朧詩正盛行,詩就成了我釋放情緒的通道,成了我的忘憂草。
我一有空就抱著那本朦朧詩誦讀,鐘情顧城、北島、海子,喜歡舒婷、席慕容、王小妮。
泰戈?duì)柕摹讹w鳥集》、《落葉集》,徐志摩的詩歌,床頭總擺著幾本。把他們的詩抄起來,寄給同學(xué),或者互相傳送。我買書只買詩集,覺得用我父母面朝黃土背朝天賺來的辛苦錢去買散文、小說等閑書,是要遭雷劈的,唯有買詩集,我覺得可以心安一點(diǎn)。我覺得詩人把自己的腦袋當(dāng)?shù)V藏,一天到晚鉆探、錘煉,好不容易提煉出一點(diǎn)語言的金子奉獻(xiàn)給我們,我們?nèi)绻患诱湎?,也太不厚道了?/p>
誦念的詩歌多了,后來就把詩歌用來娛樂。
像文革時一樣,說話前先來句語錄。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我要洗臉去了。
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來尋找光明,我要上夜自修去了。有段時間,想起來跟樓下男生斗詩。我們喊“青青子衿”,樓下應(yīng)“悠悠我心”;樓下喊“欲將心事付瑤琴”,我們笑嘻嘻地應(yīng)“知音少,弦斷有誰聽?”對山歌一樣,也有一點(diǎn)點(diǎn)春情在蕩漾。腦子里的庫存都用完了,眼看快熄燈,還沒把樓下臭小子們斗敗,我們就開始耍賴,十個女生嘩啦啦去翻書,挑個冷僻的砸下去,樓下立馬啞了。
我誦詩,買詩,玩詩,與詩共眠,卻始終不會寫詩。就像一個丑女,再怎么秋波頻送,也得不到帥哥的青睞。我對他青眼有加,他卻對我嗤之以鼻。
漸漸地,我把對詩歌的熱愛轉(zhuǎn)變成對詩人的崇敬。
特別是身邊會寫詩的人,不管他(她)寫得好賴,覺得他(她)都是才子或才女,佩服得五體投地。
在快畢業(yè)離校時,無意間結(jié)識了一個會寫詩的校友。在報刊上發(fā)表過詩歌。他的詩歌還被編進(jìn)了1990年嵇亦工編的《大學(xué)生校園十五人集》。我覺得好幸運(yùn)啊。(前幾天第一次見到嵇老師,跟他說起,他還記得很清楚。)畢業(yè)以后,忽然收到他寄來的書,他說他只有兩本,一本給了他小妹,一本就寄給我,還在扉頁上寫著:贈給我親愛的朋友曉絨。
一時之間,真是涕淚交流,感激之情無以言表。
我把那本薄薄的詩集當(dāng)成寶貝,還偶爾拿出來炫耀,我同學(xué)出的書啦,他送我的?,F(xiàn)在想起來有點(diǎn)好笑,可當(dāng)時是很嚴(yán)肅和真誠的。
為了給他寫信有共同語言,就去讀一些他推薦的書。我那時稱“寫詩”為“煉詩”,既有打趣的成分,也有真實(shí)的含義,覺得“寫”太輕而易舉,透著輕飄,跟詩不是很匹配,只有“煉”字才妥。在信中常問,你又“煉”出幾首啦?他回幾句打油詩,喝了幾壇酒,熬了好幾宿。也想學(xué)李白斗酒詩百篇,單身寢室里扔滿空酒瓶,還有揉皺的廢紙。雖然有時會哄笑他,卻也常常被他的精神所感染,把他的話當(dāng)指令。他無意中在信里說了一句話,你有寫散文的潛質(zhì),相信我的眼光,倒使我真的對散文產(chǎn)生興趣。散文我過去最不喜歡,現(xiàn)在卻成了我唯一有點(diǎn)會操作的文體,也使我無趣的日子有了一絲亮色。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他早已不寫詩好多年,還覺得自己當(dāng)年好荒唐。聽人說不寫詩的他,仕途坦蕩蕩,也算那個小城的一個人物。
我壞壞地頗有歹意地猜想,喲,詩沒煉出,倒練出官場基本功了。酒,千杯不醉;牛,萬吹不破。氣氛熱烈時還能吟幾句自產(chǎn)的歪詩。
工作以后,同事是個文藝青年,曉得我有做“文青”的情結(jié)。他像碰見知音般,說加入我們的隊(duì)伍吧。一個夏夜,他們文藝青年在文化館的樓上閬風(fēng)軒聚會,他就帶上我。我首次見到了阿門、肖成華。他們說今晚還約了徐群飛,他會從茶院趕過來。
我在旁邊聽他們聊天,吹詩,等得星星也累了,也沒見著徐老師。他們說也許鄉(xiāng)下沒車,來不了了。
跟他們比較熟悉后,就跟他們?nèi)ゴT。去肖成華家,他好像新婚不久。還跟去了阿門家。那是在小米巷的老房子,我們幾個走在窄窄的小巷里,快到他家門口時,鄰居男孩趴在窗口喊,趙太爺,趙太爺(阿門姓趙,故而這樣喊),來客人啦!阿門含糊不清地應(yīng)道,難介煩,煩也煩死!我們走在他家咿咿呀呀會唱歌的木樓梯上,來到他的書房兼臥室。里面到處是書,櫥上,柜上,桌上,那張小木床,一半他睡,一半書睡,看得你饞兮兮。書櫥上貼著一張告示,上書:恕不外借。他還挺客氣,跑上跑下,給我們倒水、拿水果。書又不能借,坐著也嚇勢勢的。沒坐多久,我們就走了。
那時我跟阿門的文友在黃土嶺上班,那條路黃土飛揚(yáng),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不料一日,阿門灰頭土臉地來看我們。我們詫異不已。他拍拍身上的土,從懷里掏出兩本詩集,是用蠟紙刻出來的。他說這是送給自己25歲生日的書,以后每年生日就印一本。此等壯舉,著實(shí)讓我們唏噓感嘆了一陣子。
后來那個廠子倒閉了,我去了無錫,跟他們也就斷了音訊。后來的日子,日子過得忙忙碌碌,詩也成了經(jīng)久不見的舊人。
想不到二十年后,我倒是赴了一次詩壇的盛宴,一下子見到二十多個省內(nèi)外著名的詩人。聽來自溫州的池凌云說,自己摔斷了腿,卻又面對需要臨終關(guān)懷的老父,真是肝腸寸斷。也許,苦難給了詩歌飛翔的翅膀,她一口氣創(chuàng)作了二十幾首優(yōu)秀的詩作,發(fā)表并獲了大獎。
最讓人意外的是,在這人心如此浮躁,人人盯著房子、位子、金子的時代,居然有人每天花五六個小時在寫詩上。這讓我忽然想起韓少功的斷言:“后現(xiàn)代將會留下詩人,因?yàn)檎嬲脑娗槭敲暌暦▌t的———詩人,一般都具有瘋魔的特性,一次次讓性情的烈焰,沖破理性的巖層噴薄而出。他們覺得自己還瘋魔得不夠時,常常讓酒和夢來幫忙。而后現(xiàn)代思潮是新一代的仿酒和仿夢,是高效致幻劑,可以把人們引入豐富奇妙的生命景觀。”
生活很寒冷,詩歌很溫暖。和詩相親相愛的日子,最是銷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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