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嫁（鄉(xiāng)村筆記小說系列）
哭嫁（鄉(xiāng)村筆記小說系列）
作者施澤會
李英要出嫁了。
父親很著急，沒有什么嫁妝給女兒，女兒在家里割草撿柴，什么事情都做，真的是苦命的孩子，一雙手到了冬天都開了很多冰口，血珠珠直往上面冒。說起這些情景，父親的眼淚止不住往下流淌。
父親的房屋是茅草房，客人來了，只好招呼到院壩里就坐。在鄉(xiāng)村到了姑娘嫁人的時(shí)候，遠(yuǎn)近鄉(xiāng)村的大人小孩都要來看熱鬧，想吃兩顆歌糖，想喝兩口茶水，想喝兩口老白干。
出嫁那天夜里，媒婆說，李英，你要高高興興的，女人的一輩子就是出嫁這一天高興，嫁了人就是真正的女人了，到了婆家，自己手腳勤快點(diǎn)，我看你也不是一個懶人，在娘家都是個勤快人，到了婆家，婆婆一定很喜歡。(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李英怎么也高興不起來。這么一嫁人，仿佛自己從這個家里出去之后再也不是這個家庭的成員了。我辛辛苦苦干了20多年，這個家什么都沒有，連一張像樣的床都沒有，男朋友就在笑話她。我到你家來做客，還要到別人家里去借歇，你看你父親做的什么父親？李英想起這些，心里一陣的酸痛。
晚上九點(diǎn)鐘，歌糖晚會開始了。男男女女，大人小孩，老老少少，都在李家唱歌。
按照家鄉(xiāng)的風(fēng)俗習(xí)慣，歌糖晚會應(yīng)該由出嫁的姑娘先唱歌。媒婆說，李英，你就先唱一個吧。李英想，唱個什么歌好呢？她也不知道唱什么歌。她就唱了個《東方紅》，她唱著：“東方紅，太陽升，中國出了個毛澤東，他為人民謀幸福，他是人民的大救星……”聲音有點(diǎn)沙啞，是這幾天忙活聲音出現(xiàn)問題的，再加上自己有點(diǎn)感冒，唱出來讓大家笑話了。
這時(shí)，大家都議論開了，你們聽聽，唱的什么歌呢？這個老歌也來唱。媒婆說，老歌怎么了？這個老歌好呀，要不是毛主席領(lǐng)導(dǎo)我們翻身得了解放，我們的婦女還要受苦，還要給地主當(dāng)小媳婦，當(dāng)牛做馬，知道嗎？你們不要好了傷疤忘了痛。
一些男人就酷酷的笑。有的人在悶笑，不敢大聲的笑，因?yàn)槊狡乓R人的。這時(shí)一個女人坐在中央，張開嗓子哭了起來：
哭爹娘：
爹娘生我四五斤，懷中帶我長成人
門前一根苦楝樹，樹尖連著樹木根
女兒今夜娘家人，明天奔撲婆家門
可憐父母帶兒身，沒有享福早嫁人
女兒走后娘小心，冷暖只好自己認(rèn)
父親犁鏵田中耕，女兒擔(dān)心是年齡
山中菊花開得艷，嫁人才是大事情
渴望父母原諒女，無以回報(bào)心凄凌
……
哭兄弟：
姐姐明天嫁婆門，弟弟自己要辛勤
家中父母年齡高，還望弟弟能知心
姐姐在家打罵你，不要怨恨姐無情
那是勸你早成人，能頂家里的農(nóng)田耕
古樹開花綠葉青，我叫媒婆來提親
明年弟媳娶過門，生個男孩有后人
湖中蓮花白又紅，弟弟應(yīng)該知責(zé)任
山連水來水連山，姐姐還是自家人
……
哭閨女：
女兒命苦嫁婆家，過門要叫婆婆媽
善待公婆是美德，勤儉持家人人夸
深愛丈夫做賢妻，懷胎兒女傳佳話
勤養(yǎng)豬來懶養(yǎng)蠶，四十八天見現(xiàn)錢
蠶兒吃葉嘩嘩嘩，少讓婆婆來牽掛
山中泥土黑又黑，生個兒子考大學(xué)
小河魚兒水中游，女兒嫁人莫發(fā)愁
娘家還是你的家，隨時(shí)回家看媽媽
……
哭哥嫂：
哥嫂已經(jīng)把家分，父母任有慈愛心
經(jīng)常來家看父母，我們都是父母命
爹娘辛苦拉扯大，莫忘父母養(yǎng)育恩
嫂嫂不要有外心，哥哥是個勤快人
侄兒長得乖又乖，好生培養(yǎng)棟梁魂
日出而作日落歸，渴望后人上北京
妹妹今天要嫁人，明天就上婆家門
之前有些不快事，還望嫂嫂莫記恨
等到妹妹回娘家，再和哥嫂敘舊情
……
女人哭得淚流滿面，大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媒婆最后才說，這個女人是李家灣的李嬸，她是專門為女孩嫁人來哭嫁的。你們聽她的歌多么動人，多么富有感情，多么讓人揪心呀！在場的人都有似哭非哭的感覺了。有的偷偷地揩自己的眼睛水，有的在抽鼻涕，有的在咳嗽，人們說的請人哭嫁是假的。為什么她哭得這么情真意切呢？
李英自己真的在偷偷哭，把大家的心都感染得不知道用什么語言來描述了。大家都勸李英高興點(diǎn)，高興點(diǎn)，今天是你幸福的日子，李嬸也給你哭過嫁了，你何必再哭呢？大家越說她她越想哭，哭的聲音越來越大，聲音像抽出來的一根一根長長的絲線，怎么也斬不斷。
由于來參加的歌糖晚會的人越來越多，大家在田坎上聽，有的在院壩的墻角里聽。李英的父親叫人馬上發(fā)糖，倒茶，以免大家等久了有意見。小孩子老遠(yuǎn)就把手伸過去，以為有很多糖，其實(shí)那個年代有兩三顆糖已經(jīng)不錯了。另外還向院壩里撒了一些硬幣喜錢，一分的，兩分的，五分的，由于是夜里，有手電筒的就拿著手電筒到處找，不時(shí)有人大喊一聲，格老子，我找到一個五分的硬幣，大家又不停地找，一直到歌糖晚會結(jié)束。
大家歌也唱了，茶也喝了，糖也吃了，老白干也喝了，正準(zhǔn)備走了。只聽咔嚓一聲，李英的陪嫁床斷了。哎呀，媒人一看，怎么那么多人坐在陪嫁床上？至少有八個大男人。你們呀，你們呀，壞事了，怎么辦？這叫不吉利，不吉利呀！你們怎么這么不懂事呀？新娘的陪嫁床是隨便坐的嗎？讓你們賠吧，今天又是喜事，不讓你們賠吧道理說不過去的。
新郎說，算了算了，我家有的是床，不要陪嫁床了。李英看見自己的陪嫁床斷了，心里一陣酸楚。
第二天，吃過早飯，新郎走最前面，新娘走第二，媒婆扛著一床青蔑席子走第三。其他挑嫁妝的，送親的隊(duì)伍，也陸陸續(xù)續(xù)跟在后面，大家有說有笑，都有秩序的走著。
李英一步三回頭，看著娘站在田坎上，用溫暖的目光目送她。娘是在看她，看著女兒一步一步消失在娘的視線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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