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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麗旦的故事

2012-08-13 17:10 作者:陽光路上  | 17條評論 相關(guān)文章 | 我要投稿

南疆八月,靠近塔克拉瑪干大沙漠的綠洲城市庫爾勒,太陽像是垂直懸掛在人們的頭頂,從沙漠吹來的,已經(jīng)不是風,而是火。這個時間,庫爾勒最繁華的商業(yè)中心金三角一帶的商販們,仍然堅持擺攤賣貨。這一天,我從16公里外的鎮(zhèn)上趕到這里時,已經(jīng)是上午10點,隔著馬路,遠遠看見了站在楓樹下賣無花果的維吾爾族大媽阿麗旦。

阿麗旦今年大約60歲開外,是阿瓦提鄉(xiāng)人,她的村子距市區(qū)有20公里。從前年開始,每當天來臨,阿麗旦每天早早起床,采摘院子里新鮮的無花果,坐第一班汽車去庫爾勒叫賣。阿麗旦個子不高,眼睛也不大,面部比較平,長相基本是漢人的模樣,她穿藍地白花的“伊布里絲”長裙,頭上包著奶白色的紗巾,顯得清潔而涼爽。阿麗旦平時講一口輕快的維吾爾語,當她的攤位走來漢人時,她才用濃郁新疆味道的普通話在兜售:無花果,無花果,一塊錢一個,兩塊錢三個……

第一次看到阿麗旦的無花果,我很好奇,不僅個頭碩大,連樣子也不是過去常見的圓形,而是扁平的,很像蟠桃,顏色也不是棕紅,變成了青黃色,如果不是阿麗旦在叫賣,我真以為這是新疆的蟠桃。那天,我從超市出來,正好路過她的攤位,看到我,阿麗旦站了起來,略帶緊張地詢問我是否要新鮮的無花果,見我好奇地盯著無花果看,阿麗旦說,這是她弟弟從和田農(nóng)科院弄來的新品種,叫“塞浦路斯綠寶石”。

我決定買上一些。那天,阿麗旦興致很高,主動教我如何剝皮,如何邊吸邊咂,這樣能吃出無花果特殊的藥香,而且一大包甜蜜的汁液絕無流到地上的可能——誰知我馬上就失敗了,只吸吮了兩口,就有汁液流到了腳下,那些粘稠的果汁,實在是太甜了,以至于甜到發(fā)膩甚至發(fā)咸的地步,這樣的果實,我如何能吃得下哦!

見我面露難色,阿麗旦咯咯地笑起來,聲音居然還很清脆,她用維語自言自語了一番,我問什么意思,阿麗旦用漢語回答:你是個心腸軟的漢人!沒等我理解,她問我從哪里來,是口里嗎?新疆人對于中國中東部,統(tǒng)一稱為“口里”,對于新疆,則不叫“口外”,而是很熱絡地叫“南疆北疆”。阿麗旦又問我知不知道山東省,那里是不是真有青島電子廠,我還沒有回答,她略帶憂傷地說,她的兒子熱合曼在電子廠里打工呢。

“我的兒子也像你一樣的高大,他還沒有結(jié)婚,但他一點兒不著急!”阿麗旦的視線轉(zhuǎn)到了馬路對面,像是說給我聽,又像是自言自語。我問他兒子多大年紀了,阿麗旦說不知道,可能在1985年出生,也可能稍晚一些,對于我的不解,阿麗旦并沒有解釋。后來,我聽新疆生產(chǎn)建設(shè)兵團農(nóng)二師的山東同鄉(xiāng)說,一些維族人對于年齡普遍沒有概念,雖然有戶口簿,但是仍然不去關(guān)注,不像我們漢人,連哪一天哪一個時辰出生都記憶猶新。(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漸漸地,我與阿麗旦熟悉起來,她說自己的名字是清真寺的阿訇起的。通過交談,我知道阿麗旦的娘家在南疆和田地區(qū),她是由姐姐介紹嫁到阿瓦提鄉(xiāng)的,僅僅過了十多年,丈夫便不幸病逝了。丈夫走后,阿麗旦獨自撫養(yǎng)一雙兒女,生活很是艱辛。除了院子里的12棵無花果樹,阿麗旦還有25畝香梨園和14畝棉花田,庫爾勒的香梨全國有名,南疆的長絨棉也屬于最優(yōu)等的品種,價格不菲。

在村里,有勞動力的人家,每年光是賣香梨,都能收入5萬元以上,但阿麗旦家,收入明顯不好。她的兒子中學一畢業(yè)就外出打工了,前年女兒出嫁后,阿麗旦就把一半的香梨園和棉花田租給了鄰居烏達爾,剩下的由她與姐姐兩個人管理。阿麗旦說,不管香梨園,還是棉花田,到了收獲的季節(jié),都是最讓人焦慮的,我們兩個女人,天天干活到半,還是不如人家快。

不過,說到家里的變化,阿麗旦恢復了平靜樂觀的神態(tài),她說,去年她和姐姐都入了“新農(nóng)合”,以后看病負擔就輕了。今年天,村委會幫她修了房子,把院墻也建了起來,女兒阿依爾罕送來兩只奶山羊,現(xiàn)在,她和姐姐每天都可以煮新鮮的奶茶喝呢!

“我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見到兒子了,村里同他一樣大的男人,孩子都會叫阿了,熱合曼不要我這個阿媽,也不要他的家鄉(xiāng)了……”阿麗旦再一次把話題放在了兒子身上,她從錢包里拿出一個寫著電話號碼的卡片給我看,說是兒子親筆給她寫的。我拿起手機,按照這個號碼打過去,卻是一個山東口音的女士在接,說我找錯人了。阿麗旦說,從去年就沒有打通過這個電話,兒子現(xiàn)在去了哪里,沒有人知道?!敖衲晔斋@了棉花,我要給女兒一筆錢,讓她去電子廠找熱合曼!”阿麗旦一邊說話,一邊把卡片重新收起來,臉上布滿了傷心和憤懣。我想要安慰阿麗旦,卻又感到,面對一個不知道兒子下落的母親,任何精神安慰,都顯得那么蒼白無力。

“我沒有丈夫了,我的兒子又找不到了,我還有干不完的農(nóng)活,但是,我又能說什么呢?!我姐姐的丈夫也走了,她自己沒有親生孩子,但是她有一個養(yǎng)子,給她養(yǎng)老送終……我,又有誰來送呢?阿依爾罕是女人……”阿麗旦的語氣明顯加重了,說完這些話,又用一長串維吾爾語重復了一遍,最后嘆息了一聲,就沉默起來。

又過了十多天,我去庫爾勒看望一位老鄉(xiāng),再一次路過阿麗旦的攤位,見她專門用來裝滿無花果的木盒子,只剩下了一些葉片。我上前打招呼,阿麗旦正專心讀著一份維吾爾語版《庫爾勒晚報》,她抬頭看一下我,好像不認識了,我問她今天的無花果是不是全部賣掉了,阿麗旦突然說:“熱合曼現(xiàn)在到了銀川市,昨天他已經(jīng)給我打電話了?!蔽覇柺裁磿r間回家,她怔了一下,半天才說,這個,只有胡大知道嘛。

阿麗旦將報紙給我看,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維吾爾文字,我自然一個也不認得,憑著感覺,我猜這是專門招聘工作的專版。我問她是否想在庫爾勒找一份工作,阿麗旦一臉的落寞,似笑非笑地說,哪里也不需要老太婆了,她看招聘廣告,是為兒子找尋一個合適的工作,最好就在庫爾勒市區(qū)。

“熱合曼要在我身邊,他討了老婆,就不去口里瞎轉(zhuǎn)轉(zhuǎn)了”,阿麗旦又在自言自語地說著,眼睛看著木盒里的無花果葉子,“今天的果子全賣光了,賺了40元錢,一會兒吃碗拉條子,我還要去買一條好頭紗,就是鄰居帕依古麗包頭的那種紗巾,等到熱合曼婚禮時戴上!”說著話,阿麗旦麻利地將木盒里的樹葉清理出來,全部放進了路邊的垃圾筒里,我?guī)退涯竞惺蘸?,又把準備送給老鄉(xiāng)的山東煎餅分給了阿麗旦一些,讓她嘗一嘗我家鄉(xiāng)的味道。

走出去了一段路,我忍不住回頭去看阿麗旦,她正用報紙遮著刺眼的太陽光,向我這個位置張望,她對我招手,好像是再見,又好像是有話要說。我也向她招手,遠遠地,我看到阿麗旦用雙手掩住了面部,一動不動地站在太陽下,也許,她在禱告著什么,甚至是在默默流淚……我本能地停下來,遙望著并不遙遠的維吾爾母親阿麗旦,感覺無言以對,內(nèi)心一片空白。

今天,阿麗旦換了一件白色長裙,頭紗也換成了湖藍色,她正在為幾個顧客推薦無花果,很快,每個人都買了一些。我站在馬路對面,心情復雜,并沒有走過去與阿麗旦見面。也許,因為我的存在,讓阿麗旦想起了兒子,想起了自己的身世命運,想起了未完成的使命,這一切,只能讓阿麗旦更加孤獨,也更加憂傷。

南疆八月的中午,人的意念似乎也變成了溫度,火辣辣的沙漠邊緣上,行人的腳步是匆匆的,果斷的,也是不容細想的。隔著一路的車海人流,阿麗旦始終在雪楓樹下叫賣無花果,她的身影仿佛一片瘦小的白云,時遠時近,忽虛忽實,終于,與我擦肩而過,從我的視線中消失了。轉(zhuǎn)過頭,我想,什么時候,阿麗旦能與兒子團圓?什么時候,她戴上心愛的頭紗,去參加熱合曼的婚禮呢?

作者:李魯山,郵箱:lushan69@163。com

首發(fā)散文網(wǎng):http://www.277762.cc/subject/473793/

阿麗旦的故事的評論 (共 17 條)

  • 夢天之藍
  • 風語

    風語再次拜讀,欣賞并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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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陽光路上

    陽光路上回復@風語:多謝兄長的關(guān)愛,不然,這一篇我連發(fā)送都困難??!世上還是好人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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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赤龍

    赤龍你把一位賣無花果的維吾爾族大媽阿麗旦寫的較好,不光寫了她的熱情,還寫出了她的內(nèi)心世界.一個淳樸,善良具有愛心的老人躍然紙上,令人敬佩.你辛苦啦,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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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山風耳語

    山風耳語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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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孟楊

    孟楊這一切,只能讓阿麗旦更加孤獨,也更加憂傷。 你在關(guān)注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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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王者歸來

    王者歸來母愛無疆!母愛也像“無花果”!品味生活,品味好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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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陽光路上

    陽光路上回復@王者歸來:感謝你的評論,在散文網(wǎng)上,我感覺很溫暖,也有了繼續(xù)創(chuàng)作的信心,再一次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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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陽光路上

    陽光路上回復@赤龍:說實話,維族人的思想雖然與我們不同,但是,作為母親,阿麗旦的思念和牽掛是一樣的,想起她,我就難過,真心祝愿她能與兒子團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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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陽光路上

    陽光路上回復@孟楊:新疆本地人很好,關(guān)注好人,是幸福的,我愿意繼續(xù)創(chuàng)作新疆題材的文章,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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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文學

    文學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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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孟楊

    孟楊明天去庫爾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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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陽光路上

    陽光路上回復@孟楊:哦,真的嗎?這個城市是新疆最干凈的地方,孔雀河,杜鵑河,有水,就有了別樣的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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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白蓮

    白蓮欣賞!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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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陽光路上

    陽光路上回復@白蓮:謝謝你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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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紅樓一隅

    紅樓一隅*** 紅樓一隅 QQ 331049293 *** 我們彼此欣賞 相互學習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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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陽光路上

    陽光路上回復@紅樓一隅:謝謝紅樓一隅的關(guān)注,有君支持,當更加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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