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范教學(xué)樓的側(cè)樓陽臺，擠滿了看雨的學(xué)生。這是晚自習(xí)前的時刻，暴雨使黃昏提前來臨，喧鬧聲在昏暗的暮色中被雨裹挾著，透出遮掩不住的喜悅。

“咚咚咚”，砸在側(cè)樓鐵梯上的腳步一聲一聲灌進暴雨的急驟里——莫從人群中轉(zhuǎn)過身，沿著鐵梯跑下去，毫不遲疑，帶著一種想要釋放的歡呼，但是那歡呼里明顯地有一種克制。她就是帶著一種想完全釋放的、卻小心的歡呼奔跑了下去。

沒有多久，她就濕漉漉地奔跑了上來，人群中多了許多喜悅。她的眼睛不看任何人，臉上帶了一種笑，那笑，我一直忘卻不了，雨水浸透的齊眉戳肩的學(xué)生頭黑亮地貼在頭上，不斷地滴著水，她轉(zhuǎn)身看雨。

這是20年前的記憶，那時候我們都沒有預(yù)知各自會有怎樣的未來，莫是否會想到她有一天會從所有的人群里消失？也許冥冥中真的有命運的安排，她生在莫姓的人家，默默地存在，默默地自我折磨，默默地消失……

五年前，是畢業(yè)十五年間和她的第一次見面。我?guī)е?a target="_blank">愛人和孩子去到她獨居的五十多平米的樓房，那是一個細雨菲菲的日子，我站在莫的房間里，隔著窗玻璃看外面的雨，看雨在玻璃上遲疑地行走，看著身邊不加任何修飾的莫，她背對著窗，那寞寞的笑容是那樣的陌生，她的疏懶什么時候驅(qū)散了十五年前活力的青春？

那時候還有兩張床在兩個臥室，房間里還有半人高的蘆薈，因為長得太高被她用繩子固定在一只圓凳上，果盤里有紅棗，她說女人要多吃點紅棗，對身體好；要喝奶，皮膚會很白。(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那夜雨一直在下，溫溫潤潤，柔柔地點綴著夜的靜謐，她告訴我：不上班的日子，不與任何人打交道，整天躺在床上曬太陽，心情不好時，自己大哭一場?！皠e人用不著我，所以人緣不好?！边@話像石頭一樣落在我的頭頂。

不說話時，她的舌在嘴里寂寞的聲音，仿佛一條在干涸的河床上甩尾的魚兒。我聽著自己寂寥而又熱切的勸慰在她凄靜的房間里一點點消逝在夜的暗角，熱熱的眼淚冰涼地劃過臉畔，十五年前的莫又來到我的面前。

我輕輕的聲音打破夜的寂靜，我知道莫沒有睡著?！斑€記得嗎？師范時的那場雨？”

“什么？”莫的茫然在夜里擴散。

“大家都在看雨，你跑了出去，淋得一身都濕了?！薄笆菃?？”我的心瞬間向下沉了下去，甚至一直沉到夢里。

盡管我并不是一個總是活得很從容的人，但是走時還是勸她走進人群，因為人是社會的人。我一再叮囑她不要再失去聯(lián)系，但是回來不久，最終她的手機還是成為空號。

是因為在她所居住那個縣的貼吧里發(fā)的那個找她的帖子，我認識了她的朋友林夕，也就找到了再次失去多年聯(lián)系的莫。去年的那個寒假剛剛開始，我急匆匆地趕到了她居住的縣城，沒讓她們到車站接我，她在樓口等著我從出租車出來。時光果然掠走了她的青春歲月。

樓房里，除了林夕，她和我，再沒有有生命的東西，另一間臥室也已經(jīng)沒有了床，簡陋不如五年以前。她自己下廚給我們做飯，坐在桌前對著林夕和我說：感覺真溫暖。

依然是一個和她面對面的夜晚，聽她說一些她的事情。滿屋子灰塵的味道，甚至灰塵嗆到我的嗓子里，就一直在嗓子那里嗆著。感覺此時的我和她離人間很遠，沉落在無邊的荒涼里。床頭的小鐘表寂寞地伴著我們的說話。

她沒說到任何人的不好，在她的心里所有的人都沒有什么不對，都沒有對她不好。唯一不好的是她自己。她沒有痛苦，沒有怨恨。和她的談話沒有禁區(qū)，不用擔(dān)心她會受到傷害，她會直白地說出所有的感受。她說：有時候早上醒來，睜開眼睛，感到很惶恐。

她說她曾經(jīng)養(yǎng)過一只貓，但是最后養(yǎng)跑了。說著時，她也笑著。走時，我依然要叮囑她要盡量多出去轉(zhuǎn)轉(zhuǎn)，不要再失去聯(lián)系，我也能猜想到她不會主動和我聯(lián)系，如果手機換號了，她多數(shù)不會告訴我。我知道，我的許多話，其實，一丁點的存在意義都沒有。

林夕告訴我，她買了一盆蘆薈，一盆吊蘭給莫送了過去，“過兩天再給她弄只貓吧”，林夕說。

我猜不到莫的未來，就像我不知道自己的下一天會有哪些不可知發(fā)生。我不能套用任何一個公式過我想要的生活，所以，我沒有任何辦法幫助她。在每一個想起她的日子，我便撞進厚厚的寂寞，與重重的荒涼。

我在想，我們在突如其來的遭遇中，是靠著什么的支撐繼續(xù)讓生命走在向著前方的路上？這支撐，肯定不是你所曾經(jīng)依賴的某個人，也不是你曾經(jīng)以為全部的所有傾注，在你淘空了所有的元氣之后，你的眼睛里依然有真誠與熱情，那支撐，一定在你的身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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