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遺忘的角落
?火車上的人越來越多了,過道里也開始有人站著了,車門處也有了席地而坐的人,慢車這里是可以吸煙的唯一地方。
要去打水或吸煙都要經(jīng)過車門處,來回幾次我就見熟了坐在地上的人,站著吸煙的人們會互相的遞只煙,再互相了解下對方的簡單去向,下次再在車門吸煙的時候就會談的更多了。
我煙癮大,去的次數(shù)多,除了睡熟的人沒和我說話外就剩一個坐在白色編織袋上的人了,每次來都看他在不停的吸煙,吸的都是沒有過濾嘴的煙,真難想他是在哪里買到的。他沒抬過頭,從他那紛亂的頭發(fā)間只能看見他的鼻子,他穿一件洗的褪了色的藍外衣,褲子的顏色是一條老軍褲,也就人群里一個出門打工的普通人而已。
車靠站了,上人下人,車門處坐的人都站了起來,一個胖女人擠過來用上海普通話叫道,這么多人啦,抽煙很不文明的呢。大家把眼光一起投向了這個打工的人,他細瘦的臉黑的暗淡無光,眼睛倒是很大,很是那唱戲的鳳眼,長長的。額頭沒有皺紋,鬢角白發(fā)漸漸向上,乍看像50幾歲的人,細看有像40幾歲的人,真難去看了年紀。他用兩手指直接壓滅了煙,臉上沒一絲表情,瞳子閃著反光,很深,很深,覺的那里面藏著很多東西,都給他的呆板的表情隱藏著,也可以說是保護著。
火車緩緩的啟動了,人們都進了車廂,門口又可以走動和坐下了,他彎腰在袋子里摸著。我突下里發(fā)現(xiàn)他是一條腿,剛才他坐的時候沒看到,人多站著的時候,他筆直的靠在車壁,從他的胸膛和不歪斜的肩膀我也沒看出來。他從袋里拿出一只白色藍邊的茶缸杯子,隨手拿起了地下的拐杖轉(zhuǎn)身打水去了。他沒把水打回來喝,而是在水房的門口邊涼邊喝。我看著它喝水的樣子,隱約的見他那老式的杯子上有勝利的紅字字樣,這字體太熟悉了,是自衛(wèi)反擊戰(zhàn)時期我國軍人用的。
他喝好水慢慢的移回來,我輕聲的問道,是老兵。他眼一亮看了我一下,沒有回答。我很難看,邊上的人看我和他說話向我投來了嘲笑的面孔。我等他放好茶杯后遞了只煙過去,他接過后點上。我接著問道,是去過老山的。他點了下頭,回到,84年。他拿煙的手在嘴邊稍稍的抖著。(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我不想再問了,特別是老婆孩子的話,戰(zhàn)友就更不好問了,那里,這里的一些事我知道的很多,79年,82年,84年大的戰(zhàn)役,一直到89年。當年的戰(zhàn)士好多都還是在父母寵愛下的孩子的年紀,剛當兵連實彈都沒打過就上了前線。
一次和一個朋友喝酒,朋友說退休后去云南住,有人說,真會過,那風景好啊。朋友說了句,那有我的部隊,就自己喝了一杯。我知道越戰(zhàn)過了這么多年了,南京去的部隊早回來了,是朋友的戰(zhàn)友沒回來,國家都忘了,朋友沒忘。
孝陵衛(wèi)在南京不起眼,這有個戰(zhàn)士的母親,我見過她哭悲的面容。79年我還小,夜里大隊軍車整齊的從寧杭公路上南下,沒有歡送的人們,只有那個母親在路邊揮手,一連幾天夜里。她不知道他的孩子在不在這支部隊的哪輛車里,因為之前他們就失去聯(lián)系,信件不通了,就都知道部隊要開上去了。79年戰(zhàn)事結(jié)束,開始陸續(xù)有人回來了,不管是殘的還是全的,只要能回來就能擁抱了,淚水再多也是全的了。那位年輕的母親沒有擁抱,獨自流著淚水發(fā)瘋的跑到車站見人就問,夜里就在車站等,后等來的是張烈士證書。她不相信她的孩子回不來了,她一直在找,后來去了南方就一直沒回來。
一次和指導員聊天,指導員說他原來連隊有個陜西的兵,不太愛說話,平時有個壞習慣也是古怪的習慣,是每次吃飯的時候都要把自己的一半米飯捏成團藏在褲襠里。為這事連長訓了他幾次,指導員么是做思想工作的,找他談了幾次都沒結(jié)果。后部隊開往前線,是夜里集合出發(fā)的,大家白天都不知道。到了前線任務(wù)就下來了,打穿插。晚上吃飯的時候這個陜西兵又把飯藏起來了,連長搶過飯團罵道,你奶奶的,到現(xiàn)在你還藏,上去后能不能回來都不知道,你留著給誰吃。戰(zhàn)斗打響了,陜西這個兵很勇敢,在攻高地的時候給雷炸掉了下半身。戰(zhàn)友們看見模糊的血肉里還有散碎的米團,能找到他最后的文字是,,“媽媽,部隊要出發(fā)了,來不急通知你了,這個禮拜我就不去給你送飯了,等我回來,我都存好,到時一起吃”。后來有人說部隊找到他媽媽了,他家很窮,吃不上飯,他媽媽在部隊不遠處要飯。也有人說,他媽媽知道部隊南下打仗了,她就一路走著南下了。
參戰(zhàn)部隊的戰(zhàn)士也渴望愛情,他們不敢奢望,能看一眼愛情就足夠了,不管是誰的。指導員原來的團第二天要上戰(zhàn)場了。部隊的駐地在山里,山里有個小店,店主有個女兒,不去計較面容,部隊周圍就這么個女人。下午沒戀愛過的年輕戰(zhàn)士們帶上自己的私人物品順著山道來到小店,把自己心愛的私人物品送給這個女孩,為了就是最后能看一眼這個女孩。山道上的戰(zhàn)士越來越多,師里面好多單位的戰(zhàn)士都來了,自發(fā)的。山道都擁擠起來了。軍里領(lǐng)導知道了,派人守住各個路口,通知只要去小店的都要處分。軍令如山倒,守路口的士兵攔下從小店回來的戰(zhàn)士,記下他們的名字,但并沒阻攔繼續(xù)去小店的戰(zhàn)士。在小店有城市兵大膽的對女孩說到,要是能娶你做媳婦就好了。女孩回到,我愿意,今天就做你的媳婦,不管你能不能回來。有戰(zhàn)士像女孩敬禮了,接著都敬禮了,來不及去小店的戰(zhàn)士在山路上都向著小店敬禮了。有人說山上指揮所的首長看到這靜靜的凝聚力的時候摔了杯子,同時也落下了淚。在男人沖鋒的戰(zhàn)場上總是離不開女人的,這是個怎樣的感情呢?。在戰(zhàn)前動員大會上,一個士兵大膽的提出要看看剛才表演護士的身體,大家都笑了,這時那護士走到臺前脫去了上衣,干事們不知所措,臺下的笑聲一下沒了,鴉雀無聲。還是我們的戰(zhàn)士,他們?nèi)w都有,起立,立正,敬禮。很多戰(zhàn)士是站著流淚的,也有夜里睡著時流淚的。在發(fā)熱感冒的時候多渴望母親的掌心觸摸自己的額頭,明天也許連渴望都沒有了。下面是一段老兵的日記,他寫道“要走了,我和張國富相約到古木的街上走了一趟,滿街都是和我們一樣要出發(fā)的士兵們,百性們可能知道我們就要離開,鎮(zhèn)中心一顆古老的大樹下已經(jīng)聚集了許多的人,我的心底期望著,希望能看到常在我們隔壁墻頭上出現(xiàn)的那個不知名的姑娘,可是直到登車完畢,我在滿街的人群里也沒有找到她的影子,我在心里莫名地失落著”。這就是戰(zhàn)士的愛情,看一眼的愛情。
在南疆的士兵都知道麻栗坡最漂亮的女人吧,有人說她不好有老公還和軍人好。我認為她好,她在大會上就直接說,我痛他。那個軍人
上前線時他的對象和他吹了。部隊上去了,麻栗坡最漂亮的女在路邊送他,戰(zhàn)士都不正眼看她一眼,她還是站在那。部隊慘烈的戰(zhàn)斗,那個軍人最勇敢。麻栗坡最漂亮的女人一直坐在村口等著她愛的男人。戰(zhàn)斗結(jié)束了,部隊下來了,那個軍人沒下來,麻栗坡最漂亮的女人眼送走了部隊后在這個軍人的墓前守了幾天后就消失了。
當然也有很多難過的事情,訂婚戀愛的,基本上都吹了。在那個前方流血犧牲,后方跳舞官倒的年代。
大家都知道在麻栗坡有位烈士的妻子留言吧:
吻你,我不驚醒你
——一個長眠南疆士兵的妻子在這里的留言
吻你,我不驚醒你
這片和煦的土地是這樣的安寧
墓碑前我默默地注視著你
我知道盡管這座座墳瑩只是生命的縮影
但那巍然屹立的英靈卻是一個個不倒的軀體
吻你,我不驚醒你
這片熱紅的土地是這樣的安靜
墓碑前我輕輕地撫摸著你
我知道盡管這排排石碑再不會復蘇
但那魂糸南疆的每一個英名卻在這里永垂
吻你,我不驚醒你
這片褐色的土地是這樣的肅靜
墓碑前我緊緊擁抱著你
但為和平而戰(zhàn)、死和生你都會那樣坦然
吻你,我不驚醒你
這座正義鮮血染紅的長城是這樣悄靜
墓碑前我給你一個深沉的吻
我知道盡管你再不能感受到那熾熱的愛
但你卻沒有一點憂傷和惆悵
吻你,我不驚醒你
這片五湖四海英靈再生的土地是這樣沉靜
墓碑前我的心在呼喚你
我知道盡管我們再不能同枕共敘
但愛的神靈卻永遠和我們在一起
吻你,我不驚醒你
這片和煦、褐色、正義的土地是那樣的壯麗
是你們破碎的軀體裝飾了她
是你們沸騰的熱血澆灌了她
我知道盡管你們再不能親臨其境
但歷史的豐碑上卻永遠銘刻著你們的偉績
吻你,我不驚醒你
在這邊陲小鎮(zhèn)將烙下——
一個普通女性永恒的長吻
為祝福你在這里靜靜地安息
吻你……我不驚醒你……
不驚醒你……不驚醒你……
我看著對面這位老兵,我不想打擾他,不想打擾他心里那些回不來的戰(zhàn)友,有可能他自己的心就沒回來過,現(xiàn)在八里河滿山的小草都開滿了鮮花,這些在戰(zhàn)事尾聲我去過的地方,我是一顆小草,大地我的母親,把我緊緊擁抱。
家鄉(xiāng)2012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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