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鬧的河流】

陸宇杰

江南的河流，曾清澈如月色。

透過緩緩流動的河水，河底的水草條條清晰，如風拂過柳枝，輕輕搖擺。水草上，螺螄們沿上沿下，小魚在水面竄來竄去，大魚在深水里潛游，若是撿一片瓦片扔下去，大大小小的魚兒就會受驚四散，各自在水草底下或是淤泥里藏起來。過不了多久，漣漪漸漸散去，水面平靜下來，魚兒們就會探頭探腦地出來，重新上演魚樂圖。

過了農(nóng)歷五月，氣溫一天一天高起來，河流對孩子們的誘惑越來越不可抵擋。終于有一天，脫了衣服不顧一切地往河里撲，跳入水中，才發(fā)覺，水流的溫度比氣流的溫度低很多，冰冷的河水激得人渾身起雞皮疙瘩，待涼意慢慢地浸透全身，揮動四肢開始在河里游來游去，一種快意就會彌漫整個身心。

夏天，河流是孩子們最親密的伙伴。(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吃過午飯，大人們到河埠頭擦把身子，回家就找個陰涼的地方睡午覺。孩子們卻一頭扎進了河里。

十幾二十個孩子在河浜里撲騰，場面之壯觀熱烈，跟魚塘里剛起網(wǎng)的時候，一模一樣。

孩子們聚在一起，總會變著法子玩兒。這不，河里的孩子分成了兩派，開始打水仗，手掌撩動水流的聲音，嗆了水的孩子的尖叫聲，占了便宜的孩子的歡笑聲，在河流的上空匯聚，響成一片，吵得臨近河浜的幾戶人家的大人，根本沒法睡覺。

開頭兩天，大人們還能忍受一下。三天過后，離河浜最近，受孩子們吵鬧影響最大的瘌痢終于受不了，當孩子們的笑聲再次在河浜上空放肆地響起的時候，瘌痢就手拿竹桿，開了后門，兇巴巴地來到河埠頭，扯開嗓子罵人：“你們這幫小棺材，再吵，我拿竹桿捅你們。”

換了別人，孩子們不會在意。瘌痢卻不同，瘌痢不喜歡小孩子，平時碰到孩子總是板著個臉不苛言笑，不似別的大人見了孩子總要逗引幾句，自家的孩子稍不聽話，瘌痢就會下狠手一陣猛打，因此，孩子們見了瘌痢都有點怕意。瘌痢一罵，立馬鴉雀無聲。

還沒鬧夠呢，不能就這樣被瘌痢罵上岸，再吵下去，又怕瘌痢真的拿竹桿來捅。孩子們悄無聲息地往更遠處游去，游到便利橋，那里的河流邊上沒有人家，鬧得再兇也不會影響大人睡覺，孩子們重又開始分撥打仗。瘌痢在河埠頭上看孩子們游走，滿意地提著竹桿，得勝回去繼續(xù)午覺。

不在河里泡夠二個鐘點以上，孩子們是不會上岸的。

在河里鬧騰過了，孩子們才不情不愿地出水，一到家，穿點衣服，背了草篰就出去了，不管怎么鬧，家里的幾只羊的草料，是要弄好的，不然到黃昏，父母想喂羊時沒有足夠的草料，要挨罵，弄不好第二天就不讓玩了。

太陽烈得很，割了半篰，孩子們早已是汗流浹背，河流就在旁邊，清清的河水在召喚，這回干脆連短褲也脫了，找塊石頭壓住，光著身子在河里游上幾個來回，上岸把衣服一穿繼續(xù)工作。

炎炎夏日，孩子們在河里上上下下的次數(shù)，每天總在三五次。

老在河埠頭鬧等瘌痢來罵也沒勁。中午再下河，孩子們就帶上了木桶或蛇皮袋，游得遠遠的去摸河蚌。

江南的河流里，常見的蚌有四個品種。河灘上的是長長尖尖的尖頭蚌，個不大，肉也不多，年紀小的孩子不敢潛水，只能摸這種河蚌；最多的是圓頭蚌，個大好多，肉也多，在淺水里，小孩子用腳在河泥上踩過去能感覺出來；個頭最大的珍珠蚌，比前面兩種河蚌要少多了，藏身在深水的淤泥里，不潛水，就沒法摸到，小孩子憋氣的時間不長，就沒法摸珍珠蚌了，又眼饞珍珠蚌，就會拿一些圓頭蚌和別人換一個珍珠蚌，珍珠蚌還可以賣給水產(chǎn)大隊，換點零錢花；還有一種彩蚌，個不大，殼上有美麗的花紋，很少，有時一個夏天也不一定能摸到一個，摸到彩蚌，孩子們就拿來養(yǎng)在玻璃瓶子里當玩物，過幾天彩蚌死了，拿刀剖開，取出肉扔掉，美麗的貝殼可以拿來和別的孩子交換玩具。

更多的時候，摸河蚌只是一個借口，因為每天泡在河里兩個鐘點以上而不招致父母的責罵，就要給父母一些實在的好處。咸菜燒河蚌，吃起來味道還是不錯的，內(nèi)容貧乏的餐桌上每天能多一道菜，是父母樂意看到的。天天吃著孩子弄來的河蚌，也就不好意思再開口罵人。

幾場秋雨過后，河水變得冰涼，這時候，不宜再下河。釣魚？孩子們才沒有那個耐心，唯一可做的就是扒螺螄。

拿一個舊的自行車籃，系上一根長長的繩子，扒螺螄的工具就有了，叫上一個小伙伴就出發(fā)。

到河邊把籃子遠遠地扔進河里，抽著繩子拉起來，籃子里就全是淤泥，洗去淤泥，就可以撿螺螄，之所以要撿，是因為籃子里的螺螄大小不一，大的撿了拿回家，小的就扒拉到河里。

弄上兩個小時，能扒到十斤螺螄，和同去的小伙伴各分一半，又是餐桌上的一道美味。螺絲有時太多，就左鄰右舍地分送一些，讓大家都可以享受一下孩子們的勞動成果。

秋也很快就過去了。河流似乎離孩子們遠了點，不要心急，好玩的還在后頭。

高音喇叭里報過幾次冷空氣南下的消息，河流就會結(jié)冰，河浜里水淺的地方，走一個人是沒有問題的，孩子們就用竹片彎成冰刀綁在腳上去溜冰，尖叫聲、歡呼聲響成一片，河流又喧鬧了起來。

臨近年底，小隊還要抽干了河浜里的水，捕撈養(yǎng)了一年的魚，作為福利分發(fā)給大家過年，并挑起河里的淤泥作肥料，對孩子們來說，這又是可以盡興地鬧一把的機會。

小隊把河浜里的大魚撈起來后，各人就可以自由下去捉“碎干魚”了，誰捉到的歸誰。

孩子們早早地拿了家伙守在河浜邊，眼巴巴地看著隊長。隊長平時在孩子們眼里一文不值，可這時的隊長不一樣，隊長不發(fā)話前，誰要是下去捉魚，捉到的魚要歸公。有一年，老衛(wèi)東在隊長沒有發(fā)話前偷偷地下河去捉了一條七八斤重的大黑魚，結(jié)果被隊長看見，毫不留情地奪了大黑魚扔在了小隊的魚堆里，弄得老衛(wèi)東心痛不已，眼淚鼻涕地哭了半天。有了這個教訓，孩子們在隊長發(fā)話前，就不敢下河捉魚了。

看看河浜里的大魚捉得差不多了，隊長總算開了金口：“捉碎干魚了。”隊長話一出口，孩子們就爭先恐后地下到冰冷的河里，網(wǎng)兜、提籃、面盆，能用的家伙都用上了，魚兒一條一條地成了孩子們的戰(zhàn)利品，倘運氣好，還能弄到一兩條漏網(wǎng)的大魚，隊長已經(jīng)發(fā)過話了，這時再捉到大魚，也不必歸公了。

三天之后，河浜里的淤泥被大人們挑個凈光，就放上水，河流到這時才真正地清靜下來。

這種清靜會一直延續(xù)到來年開春。

2009年8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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