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的牽掛
娘的牽掛
娘病了。先是感冒,咳嗽、發(fā)燒、全身酸痛,吃藥、打針七八天,尚未好轉,早起,突又犯了眩暈癥。很厲害,整個人瞬間泥一樣癱軟在土炕,眼緊閉、臉蠟黃、體瑟抖……
像秋霜里慢慢縮枯的蟲。
像萬針穿刺兒心。
去醫(yī)院吧,痛苦的娘遲緩而堅定的搖頭。娘懼怕昂貴的醫(yī)療費用,醫(yī)院里的每一粒藥片,都是兒子的滴滴血汗,娘咽不下。
兒,又怎能看得下?(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眩暈是娘的老毛病。年輕時,家里窮、孩子多,過度勞累加上缺乏營養(yǎng),娘的血壓很低;爹病逝后,為了一家人的生計和供我們姐弟四個讀書,娘沒日沒夜在地里翻滾,孱弱的身體積勞成疾。地里勞作的彎腰起身,平日走路的轉彎回頭,一不留神,眩暈便猛虎一樣躥出,在娘貧瘠的頭顱虎嘯山林。
依稀,那個秋日夜晚,喂了豬、拴了羊、寫了作業(yè)、煮了粥,十一點了,地里收秋的娘還沒回來,我昏昏欲睡。忽然,院門口車馬嘈雜。跑出去,我看到一輛馬車正往院里趕,哄著牲口的是村長伯伯和他兒子。車馬停住,伯伯和哥哥車上抬下的竟是死人一般的娘。見我一旁傻愣愣直眼,伯伯責怪:還不去喊大夫?
第二天一早,迷迷糊糊的我聽到娘微弱而又急切地喚我起床,再不起就遲到了!我“騰”地起身穿衣,娘如釋重負,緩了一口精神,又有氣無力地喃喃囑咐:拿塊餅子路上吃!
病中的娘,生不如死,還在惦記我的學業(yè)、我的肚子,苦難的生命中,娘可曾有一刻把我遺忘?我是娘的心娘的肝,我是娘的身體里一刻也不能缺少的生命器官。
那年,我第一次外出打工。八月十六,娘求村人、托同鄉(xiāng),顛簸三天兩夜的火車,給我捎來甜甜的月餅和諄諄叮嚀:好好兒照顧自己、好好兒干、家里一切都好、別惦記家……
夜里,硬梆梆的木板床上,我看見了青春的娘,氣呼呼的手臂狠狠晃了禿苗的笤帚疙瘩,一下疼痛了我的屁股,二下迷茫了娘的眼睛,只因為我村東小河偷偷洗澡,逃了半天學堂;我看見了小小的自己,土墻里面,小手使勁搖了娘的花布衣襟,淚眼汪汪,我可以割三天豬草、放四天羊,我只要一根五分錢的冰棒……
東方發(fā)白,我炙熱的腳板丈量五里路,在離工地最近的一家小賣部門里,顫抖的手指顫抖了電話和聲腔,大慈大悲的村長伯伯,求你喊一聲隔壁的娘,我想和娘訴一句衷腸。伯伯語顯為難:你娘啊……地里暈倒……沒事兒……骨折了……
話未完,淚潸然。
我親親的娘呦,你輾轉千里的謊言只為安撫兒子漂泊的心!喊一聲老娘,天涯路上,寸斷了兒的錚錚鐵骨和肝腸!
今天,流浪的孩子終于坐回娘的身邊。
蒼蒼的白發(fā),可是每一個難眠的夜晚把兒子深深想幻?如溝的皺紋,可是分分秒秒對兒子隔山隔水的思念?憔悴的雙眼,是夕陽下望斷歸路望斷天!
曾經(jīng)的青春和紅顏,曾經(jīng)的神勇和英雄,都如西天的云彩,離娘越來越遠。叫一聲娘,就能撲進一個暖實的胸懷肆無忌憚地哭、得意忘形地笑的日子;叫一聲娘,就有或多或少的分分角角歡喜了手心的日子;叫一聲娘,三十的餃子就暖香了胃口、初一的新衣就颯爽了身姿、十五的燈籠就紅耀了笑臉……的日子,真的,真的只能對著淚水回憶里了嗎?
飄散著濃濃藥水味道的被子把娘的身體瘦成一把柴,窗口明媚的陽光把娘的臉龐白成一張紙,一瓶清澈的葡萄糖,倒掛,如我的心,跪滴娘枯竭的血管……
此刻的娘無聲無息,此刻的娘心靜如水嗎?
娘是藕,即使生命斷了,也不舍對兒女的絲絲掛牽,一日日,一月月,一年年,墳頭長瘋茂密的惦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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