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柴
故鄉(xiāng)位于木蘭圍場西部,她有一個跟大石頭很有緣的名字碾子溝。
三十年前那里是一個缺柴燒的地方。
父輩們起五更到遠處拉柴的情景,至今還叫我歷歷在目、心膽生寒:老北風呼呼地刮著,兩個帶著皮帽子、披著皮襖的人,借著不太明亮的月光,很麻利的就把一掛牛車套巴好。然后就是“駕、駕”粗獷的吆喝聲,“咯吱吱、咯吱吱、咯吱吱”清晰的車輪聲……不一會,老牛車就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中。
在此之前,母親為他們蒸了兩鍋干糧,炒了一瓶子咸菜。把每人的衣帽鞋子細細檢查了一遍,鞋帽有開線的地方縫好,棉衣、棉褲有薄的地方又加進些棉絮。
母親一夜都沒有合眼吧?
因為,她做完那些活就不早了,后來還出去看了幾次星星(家里沒有鐘表,看天上三顆星星位置判斷時間變化),三星到村里(村子上空)時她去牛棚喂了牛,三星到小河西時她做好了飯,叫醒了父親、叔叔。(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老牛車走了,我和母親的心都懸空起來:拉柴目的地是七八十里外的燕格柏國營林場,順利的話要三天,其中兩天要露宿在野外,人還好說能住山上的土窩棚,牛則要實實在在露天凍兩宿;四頭牛僅有一頭屬于我家,另外三頭和車都是借來的,鄰居能借給即是面子也是無奈;那時,生產(chǎn)隊剛剛解散,一頭牛幾乎就是一戶人家所有的家當。
據(jù)說,故鄉(xiāng)曾是個森林茂密,草木密實的小山川,大煉鋼鐵一陣子就傷了元氣,以后超載放牧,無序開墾,就一年不如一年。
“一進碾子溝,滿地大石頭”到我記事時就成了人所公認的窮山溝,山上真的就見不到有成片的樹。沒有樹石頭就往山下跑,填滿了河床,毀壞了道路,吞噬了農(nóng)田,到處是一片片白花花、黑黝黝的大石頭。
因為沒有柴燒、路難行,姑娘搞對象多往外走,第一個條件就是要找一個有柴燒的地方;小伙子沒辦法跳出去,家里必須準備個大柴垛。
林場的柴禾是森林間伐后留下的樹頭,都散扔在樹林內(nèi),要從雪窩窩里一顆一顆往外拽,從樹縫里一拖一拖往山下拖。累的人一身一身大汗淋漓,一身一身結滿霜花,沒有一天功夫絕對拖不夠一車柴。
盡管累點,但還不是拉柴人遇到的難題,難題則在趕車回家的路上。
一路要過五六條河,車砸到冰窟窿里是常有的事,推,扛,石塊填,木頭撬,用盡一切能用的辦法都不能使那車輪轉出冰窟,人只好挽起褲管跳進冰水中去。二三尺深的冰碴子水,不幾分鐘就讓腿上條條青筋綻起,留下永遠治不愈的脈管炎。
阿妹梁是必過的一座山梁,有大小三道盤五處大陡坡,柴車到山腳下要卸去一部分拉過山去回頭再裝另一部分,裝了卸卸了裝,不停的扛車推車,待到重新裝好車時,人與牲口早已四肢顫抖全身發(fā)軟。趕緊找個地方喂喂牲口,找個人家討口熱水。
接下去還有幾段難走的路:老嘎岔是從幾十米高山腰上開鑿的路,從下看柴車就像掛在懸崖上一片飄搖的樹葉;大瞪眼是一轉彎加一上坡,柴車只能一口作氣拉上去,稍作遲疑停下來便不能再起步,甚至有滑下山坡去的危險;大下坡又陡又長,盡頭是一條深溝……
幾乎每年都有拉柴的事故發(fā)生,輕者傷了胳膊腿腳,重者便喪了性命。我的三姥爺就是一例:那是一個大冷天,下一個大長坡,三姥爺緊緊把著車閘跟那駕轅的白馬肩并肩走著,突然一聲脆響幾公分粗的麻花鋼車閘拉桿就斷裂了。馬車箭一樣向前沖去……幾秒鐘,三姥爺與駕轅的馬就一同碾到了車輪下。
路難行,拉柴車不知到哪一處會遇到哪一溝坎發(fā)生故障。只有到家門口停下來,一家人的心才能放到肚里去。
開門七件事,難怪要把“柴”放到第一位!
一晃三十多年過去,故鄉(xiāng)早已通了電、有了液化氣,遍地的大石頭都修了水泥路,生態(tài)環(huán)境一年比一年變好。孩子們知道沒有液化氣無法做飯,停電會帶來諸多不便,出門沒有四輪子不走,山上有花果心里歡暢。
是否也知道當年那些事呢?那該是一段不容忘卻的歷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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