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是粉碎“四人幫”后的1977年秋天，我們從大隊倉庫里的小學(xué)畢業(yè)了，來到離家不遠的“戴帽子”農(nóng)中校讀初中。由于我在小學(xué)一直是班長，而且是全公社小有名氣的“批林批孔”宣講積極分子，沒用竟選就當上了班長。

我們的班主任老師姓季，五十多歲，戴一付老花眼鏡，是個從眼鏡上邊看人的老秀才，他對學(xué)生管理極為嚴格，而我又是個不安分的家伙，這樣，在班上鬧的笑話就多了。

一天中午，我確實玩得太累了，便一個人平躺在學(xué)桌上美滋滋地睡著了。老秀才來上課，不僅沒人喊“起立，老師好”，還見我像死豬一樣的躺在桌子呼呼大睡，這個氣?。?/p>

“把他連桌子帶人一齊抬到教室外面去！”我的那幫小兄弟不敢抬我?！?a target="_blank">女生上！”在老秀才的嚴令之下，膽子最小的茵子和另外兩個女生，躡手躡腳地把我和那張親愛的桌子移到了外面的操場上。

記住了，你，小茵子！我總要讓你也有出洋相的一天。(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三天后，公社大會堂放電影，憑票進場。可我們哪里弄得到票呀，于是我出了個點子：“茵子，你老爸不是做木匠的嗎？你快回去弄塊松木板來，我來刻票，晚上看電影帶你一齊去?！彼媛犜?，不一會兒拿了一塊雕花板過來，我知道這傻丫頭圖省事，直接從她家老式床上卸下來了，我心想今晚不被你老爸揍一頓，我跟你姓吳！雖這么想，嘴里還是一大堆表揚的話。

憑我的小聰明，沒費多少功夫，就把電影票刻印完畢，論功行賞：茵子提供刻章原材料，分到六張電影票，我們四個最要好的哥們兒人手一張。

晚上七點準時入場。我和哥們兒乘人多混亂的時候擠了進去，而茵子太老實，她還當真票一樣讓檢票的左看右瞧，這不沒事找事嗎，結(jié)果不但她栽了，還連累了我這個“隱很深的投機主義分子”。

就這樣在一次次的游戲生活中，我們念完了初中三年。考高中我以全鄉(xiāng)第一名的成績被最好的縣中錄取，茵子留級復(fù)讀初三。在我到縣城讀書前，她來送我，一個裝滿饅頭干的黃軍包和一張皺巴巴的“大團結(jié)”，嘿！你這丫頭，真夠意思?。?/p>

我當時不知道，與茵子的關(guān)系會為我一生的痛。

二

告別茵子，我來到了離家十多里路的縣城讀高中。第一學(xué)期由于親戚朋友給了點錢，我跟別的同學(xué)一樣，衣食無憂地住在學(xué)校，每天也能亨受三毛錢一份的紅燒肉。到了第二學(xué)期，父親生病，為了給四十歲才生了我的父親省下幾把藥錢，我搬出學(xué)校，住到了學(xué)校旁邊的一戶老人家里，邊上學(xué)邊服侍一對老人，以勞代資，省去了房租和飯錢。

也許是勞累之后急于要找個人傾訴生活的艱苦，我在做完了家務(wù)和作業(yè)之后的深夜，想到了茵子，于是鋪開信紙，寫下了我的第一封情書：

親愛的茵子，我可愛的傻姑娘！當你在家鄉(xiāng)的夢里像花兒一樣甜甜地睡著的時候，我才把老人的碗筷洗刷完畢，才把他高分貝的咳嗽撫平成呼嚕?，F(xiàn)在我雖然生活很苦，但在勞累了一天之后，能有十分鐘想著你，什么苦都沒有了……

信從學(xué)校傳達室的小郵箱里飛走了。三天后茵子回信了：班長（她一直這么稱呼），以后不許你用親愛的來稱呼我，就用“可愛的傻姑娘”，我也愛你。

幾句話，把一顆冬夜里的少男之心煽得熱血奔涌，房東老人連喊幾聲“快把我捶捶”，我都沒聽見。

接下來的時光甜蜜而溫暖。我總是三天兩頭地給她寫信，聊縣城里的故事，聊我們對未來日子的憧憬，她也總是有信必復(fù)。每個星期天，不是她在村口等我，就是我把她帶到縣城的房東家里看看書，幫我添添手腳，我們相處得像小夫妻一樣，連房東家的大黃狗看到我們叫的聲音都特別歡暢。

太好的開頭，可能難有完美的結(jié)尾。隨著1983年黑色的七月高考結(jié)束，我和茵子的關(guān)系也走到了盡頭。

三

大概是七月末的一個小午，我從如東岔河販賣苗豬回來，父親說，分數(shù)出來了，你到學(xué)校去看看吧。我知道高考考得不好，但又希望奇跡發(fā)生，匆匆扒了碗飯就往學(xué)校趕。

班主任趙老師見我來了，又是倒茶又是切西瓜，熱情得不得了。一問分數(shù)，四百三十六分，比錄取線差四分，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我不知道當時是怎么回的家。

對父母好交待。心想，我高中三年又沒用你們一分錢，還做生意為家里添了輛長征牌自行車，考得好不好與你們無關(guān)。最難開口報喪的是和茵子怎么說，因為她是我當時最愛的女孩兒。

還沒等我想好怎么把這不幸的消息告訴她，茵子找上門了。

“最好別問那個，今天市場上小豬漲了一毛五！”我想找些無聊的話題盡快支她離開。

“班長，你別以為我不知道，我是來問問你明年到底還考不考？”茵子的聲音比苗豬販子的叫賣還高。

“堅決不考，我還要掙點錢養(yǎng)家糊口！”當時，我是鐵了心的不想再復(fù)讀高考，特別看到躺在床上的父親。

“沒出息的東西！”茵子哭著走了。后來她還是三天兩頭地來勸我再上補習班，有一次甚至把我販賣小豬的竹藍兒都扔棹了?？晌疫€是為了生活奔波在苗豬市場上。

秋天開學(xué)，茵子到學(xué)校去了。來年輪到她上考場，學(xué)習也非常的緊張，這一年，我們很少通信和來往。一是覺得自己考不上大學(xué)，也不能拖累了人家；二來想想自己的處境也配不上她。在販賣苗豬的同時，我又跟一位農(nóng)村里的和尚學(xué)會了做念經(jīng)做道場，那時一天到晚想得最多的是怎樣為家里多掙點錢。

在鄉(xiāng)下做佛事的時候，我結(jié)識了一個叫小瑩的女孩。小瑩長得遠不如茵子溫柔漂亮，但當時好像沒個女孩兒處處對象仿佛丟了魂似的。于是我也懶得動腦筋寫情書，就把原來寫給茵子的情書隨意挑了一份換個稱呼遞了過去。那知道小瑩跟茵子早就認識，在一次串門時小瑩得意地拿出我寫的情書給茵子看時，兩個女孩同時得出了一個答案：“原來他是騙子！”

三天后一張最后的“愛情判決書”寄達：“徐姜清，想不到你如此卑鄙！”落款是：茵子、小瑩。時間：1984年7月14日。

我的媽呀！我怎么彎扁擔打蛇兩頭不著實。

四

參加1984年高考的茵子同我一樣也名落孫山。次年復(fù)讀再考，還是總差那么幾分，最終她也與大學(xué)無緣。

她那做木匠的老爸從1983年開始爬上了鄉(xiāng)建筑工程公司經(jīng)理的位置，大哥、二哥都在老爺子旗下各帶一個工程隊，一個征戰(zhàn)大慶，一個會戰(zhàn)南京。從小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茵子閑得無聊，便南京、大慶到處旅游。其間還盛情邀我免費觀光了兩趟。

燈光漿影的秦淮河，留下過我們留連的足跡；松花江邊上的太陽島，也有過我們爽朗的笑聲。但不管我們靠得太近，總是找不到以前的那種感覺，好像我們靠得越近，心的距離反而越遠。

在我結(jié)婚后的第二年，她也出嫁了，丈夫是一個建筑老板的公子。如今通過二十多年房地產(chǎn)市場的打拼，他們家族公司的資產(chǎn)近億元，她還是市、縣兩級的政協(xié)委員。

我們現(xiàn)在也常來常往，只不過是在同學(xué)聚會和生意場上。談起那段美好而青澀的初戀故事，茵子總說：班長，你真是個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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