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無端,已過紅樓十二間【賞秦觀詞之一】
【丑奴兒】
佳人別后音塵悄,瘦盡難拚。明月無端。已過紅樓十二間。
女子相思也醉酒
我不得不承認,有時男子的心思足以細膩超過女子。秦觀以及溫庭筠等人所做的閨怨詩詞都足以明證。不過這一說法,又被我輕易推翻。古時女子講究無才便是德,留下的詩詞章句屈指可數(shù),暫不說別朝別代,單單就大宋300多年的歷史而論,最出名的也不過四位,李清照和朱淑真無需贅言,這兩人齊頭并進,都是官宦人家的才女,還有就是吳淑姬,貧家貌美的才女,傳世之詞不多,一闕《小重山》“一川煙草浪,襯云浮。不如歸去下簾鉤。心兒小,難著許多愁”足以說明其獨特的視角和滿腹的才情,南宋黃升評論說:“淑姬女流中黠慧者,有詞五卷,佳處不減李易字?!痹儆芯褪撬文?a target="_blank">文學(xué)家張玉娘,著有《蘭雪集》兩卷。然而大宋王朝對女性的壓抑還沒有達到登峰造極的地步,遍觀有詞朝代,獨以宋代女性詞人居多,據(jù)朱德才主編的《增訂注釋全宋詞》所記載,我們已知的宋代女詞人有78位,傳世之詞為180首,這些都是女性所作,定真實的記錄了女性心思,而非男性揣測代筆。這些女子多為官宦人家,宮廷或者青樓女子,應(yīng)該說是女子中的佼佼者,能夠用自己細膩的筆觸以女子的立場和視角書寫。
我們后世讀到的有關(guān)大多數(shù)普通女子的感情,有些恰是男子的婉約詞尤其是花間詞的呈現(xiàn)。不是女子不去書寫,而是沒有機會。但同時,女子的多情嬌羞和凌亂心思,不僅給了男子一個可以歌詠的題材,也是一件輕薄的外衣,內(nèi)藏著其他不好直說的情感。(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秦少游的這一闕詞,時間跨度從夜半到黎明,短短52字,細膩描摹出一個相思成殤的女子夜里的輾轉(zhuǎn)無眠,月寄相思,云捎想念的衷腸寸寸,細膩又溫柔。
常常感慨昔日女子的悲哀,三從四德,媒妁之言,真正能沖破封建禮教束縛而獲得真正幸福的鳳毛麟角,就連謝家這樣觀念開放的官宦世家,謝道韞與王凝之的婚事依舊是父母之命。這個暫且不說,就說古代的科舉制度,男子求取功名一去少則一年,多則不可勝數(shù),留的女子獨守空閨,思念丈夫或者情人,朝早細抿云鬢,淡畫峨眉,期待故人歸,然而迎來的結(jié)局卻是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暉脈脈水悠悠,腸斷白蘋洲。白日的想念已經(jīng)欲將人兒困溺,夜晚相思依舊來襲。少游的這幾句詞,描摹出的情狀已深入骨髓。
宋代女子好飲酒,宋代經(jīng)濟繁榮,統(tǒng)治者對飲酒也默許,以收酒稅增加國庫的收入,再加上宋代重文輕武,文化繁榮,男子多轉(zhuǎn)向文化領(lǐng)域的研究,風(fēng)氣比較開放,酒與士大夫有著不可切斷的淵源,自然女性也耳濡目染,漸漸的與酒有了諸多默契的結(jié)合。秦觀這闋詞中的女子亦是夜來酒醒,想必也是借酒澆愁,如同李清照的詞中“東籬把酒黃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fēng),人比黃花瘦”以及朱淑真“對尊前,憶前歡,曾把梨花,寂寞倚欄桿”等借酒表達相思之苦的詞,感情真實細膩無法排遣。夜未央,獨倚欄桿,清夜寒意暗襲,涼風(fēng)吹得酒醒,更慘痛。雨打芙蓉淚不干,白居易有詩云:芙蓉如面柳如眉,雨打芙蓉,哪是寫雨,原是女子淚落成行。情緒積郁到一定地步,才能潸然淚下,那佳人,那官人,那思念太久的情郎,分別之后信訊全無,即使我為之瘦損被他折磨也無法割舍心中的思戀。暗夜對月而望,只希望那邊亦是晴朗,遙寄相思,然而明月無心,轉(zhuǎn)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知不覺已經(jīng)將光暈劃過居所紅樓,這份相思不重,為何不幫著傳遞?低頭,早已淚如珠斷。清夜無眠。
遍覽少游詞,描寫愛情相思的占據(jù)大半。雖說有很大一部分是借女子思念游子實則闡發(fā)遷離之苦,然而這首我卻頗固執(zhí)的認為是為寫相思而寫相思。有時我們?nèi)菀装讶说母星橄氲倪^于復(fù)雜,仿佛做任何事都需要找一個強大的借口,有著某種偉大的意義,而忽略了某些內(nèi)心的真實簡單。我想,這詞中的女子應(yīng)該是秦觀另一面的化身,他所描寫的女子,也許就是自己的異面。只不過,以女子口吻寫出,不影響自己的大丈夫形象,亦可以當(dāng)做是對女性的欣賞。
女性在愛情面前好似經(jīng)常處于被動地位。雖說宋代的程朱理學(xué)并沒有發(fā)展到嚴(yán)重迫害女子的地步,重文輕武的風(fēng)氣亦允許女子有較為輕松的生活氛圍,但是宋朝有一個十分殘酷的要求,那就是對丈夫從一而終,男子恥于娶二婚婦。這就意味著一旦被休,活著與死亡無異,除了父母兄弟,不再有其他依靠。女性在婚姻中不得不謹(jǐn)慎小心,在尊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束縛下,還要小心翼翼經(jīng)營與丈夫的感情,不管愛是不愛,今生只能依靠此人,無法再有他求。這項規(guī)定嚴(yán)重將女子束縛于婚姻之上,女性的地位一步步下沉。
所以當(dāng)李清照嫁給趙明誠并且幸福的生活了前半生,我不知如何為她慶幸,她自己有多珍惜這份天賜良緣,可以從前期清婉活潑的婉約美和真善美之中真實細膩的窺見。例如這首《減字木蘭花》“賣花擔(dān)上,買得一枝春欲放。淚染輕勻,猶帶彤霞曉露痕。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鬢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這種俏皮天真好勝的個性,著實躍然紙上。然而后期丈夫去世,國破家亡之時,她完全不同的詞風(fēng),一方面,受到這種風(fēng)氣的影響,另一方面,自己深愛著丈夫亦無法割舍,魂已隨之而去,難能再嫁,并且,自己經(jīng)歷世事大變,已經(jīng)不再是自由天真的少女,情感中不僅僅有身世之苦,更多的是對于國家命運,風(fēng)雨政治的大角度關(guān)心。只是作為一個女子,除了歌詠幾句“生當(dāng)作人杰,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之類能鼓舞士氣的詞句,著實沒有其他如男子兵戈鐵馬為國捐軀的資格。
我想,如今的女子,擺脫了諸多歷史的桎梏,在現(xiàn)而今較為自由輕松的國度,對于自己的愛情,是需要盡力爭取和維護的。女子在愛情中的地位,一步步提升,并且逐漸接近主導(dǎo),但這并不意味著女子對這種權(quán)利的揮霍,反而倍加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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