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五言禪詩選讀
寒山五言禪詩選讀
編者前言
寒山禪師，又稱寒山子、貧子。俗姓氏、出身均不詳，約生于唐景云初年。唐大歷年間，住浙江天臺山寒巖幽窟中，故稱“寒山”。與天臺山國清寺僧拾得、豐干為友，多有唱和，一時傳為佳話。相傳后來與拾得同住蘇州楓橋鎮(zhèn)，創(chuàng)建寒山寺，寺因張繼《楓橋夜泊》一詩而名聞天下。寒山形容枯槁，衣衫破敗，常年戴樺皮帽，著大木屐。人以為行徑怪誕，近于癲狂。好吟詩唱偈，多契禪理。詩存三百余首，名《寒山子詩集》，《全唐詩》有錄。《宋高僧傳》、《景德傳燈錄》有傳。錢鐘書《談藝錄》曾評價說：“初唐寒山、拾得二集，能不搬弄翻譯名義，自出手眼，而意在砭俗警頑，反復(fù)譬釋，言俚而旨亦淺?！笔聦嵣?，其詩雖清淺，卻不乏孤獨的深刻，堪為唐代白話詩翹楚。詩人生動的自我寫照是：“高高峰頂上，四顧極無邊。獨坐無人知，孤月照寒泉。”本讀以作者五言禪詩為限，共55首。
（1）
凡讀我詩者，心中須護(hù)凈。慳貪繼日廉，諂曲登時正。
驅(qū)遣除惡業(yè)，歸依受真性。今日得佛身，急急如律令。(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2）
重巖我卜居，鳥道絕人跡。庭際何所有，白云抱幽石。
（3）
可笑寒山道，而無車馬蹤。聯(lián)溪難記曲，疊嶂不知重。
泣露千般草，吟風(fēng)一樣松。此時迷徑處，形問影何從。
（4）
吾家好隱淪，居處絕囂塵。踐草成三徑，瞻云作四鄰。
助歌聲有鳥，問法語無人。今日娑婆樹，幾年為一春。
（5）
琴書須自隨，祿位用何為。投輦從賢婦，巾車有孝兒。
風(fēng)吹曝麥地，水溢沃魚池。常念鷦鷯鳥，安身在一枝。
（6）
弟兄同五郡，父子本三州。欲驗飛鳧集，須旌白兔游。
靈瓜夢里受，神橘座中收。鄉(xiāng)國何迢遞，同魚寄水流。
（7）
一為書劍客，三遇圣明君。東守文不賞，西征武不勛。
學(xué)文兼學(xué)武，學(xué)武兼學(xué)文。今日既老矣，馀生不足云。
（8）
莊子說送終，天地為棺槨。吾歸此有時，唯須一番箔。
死將喂青蠅，吊不勞白鶴。餓著首陽山，生廉死亦樂。
（9）
人問寒山道，寒山路不通。夏天冰未釋，日出霧朦朧。
似我何由屆，與君心不同。君心若似我，還得到其中。
（10）
天生百尺樹，剪作長條木?？上澚翰?，拋之在幽谷。
年多心尚勁，日久皮漸禿。識者取將來，猶堪柱馬屋。
（11）
驅(qū)馬度荒城，荒城動客情。高低舊雉堞，大小古墳塋。
自振孤蓬影，長凝拱木聲。所嗟皆俗骨，仙史更無名。
（12）
鸚鵡宅西國，虞羅捕得歸。美人朝夕弄，出入在庭幃。
賜以金籠貯，扃哉損羽衣。不如鴻與鶴，飖飏入云飛。
（13）
家住綠巖下，庭蕪更不芟。新藤垂繚繞，古石豎巉巖。
山果獼猴摘，池魚白鷺銜。仙書一兩卷，樹下讀喃喃。
（14）
歲去換愁年，春來物色鮮。山花笑綠水，巖岫舞青煙。
蜂蝶自云樂，禽魚更可憐。朋游情未已，徹曉不能眠。
（15）
欲得安身處，寒山可長保。微風(fēng)吹幽松，近聽聲愈好。
下有斑白人，喃喃讀黃老。十年歸不得，忘卻來時道。
（16）
俊杰馬上郎，揮鞭指柳楊。謂言無死日，終不作梯航。
四運花自好，一朝成萎黃。醍醐與石蜜，至死不能嘗。
（17）
有一餐霞子，其居諱俗游。論時實蕭爽，在夏亦如秋。
幽澗常瀝瀝，高松風(fēng)颼颼。其中半日坐，忘卻百年愁。
（18）
快搒三翼舟，善乘千里馬。莫能造我家，謂言最幽野。
巖岫深嶂中，云雷竟日下。自非孔丘公，無能相救者。
（19）
智者君拋我，愚者我拋君。非愚亦非智，從此斷相聞。
入夜歌明月，侵晨舞白云。焉能拱口手，端坐鬢紛紛。
（20）
有鳥五色彣，棲桐食竹實。徐動合禮儀，和鳴中音律。
昨來何以至，為吾暫時出。儻聞弦歌聲，作舞欣今日。
（21）
茅棟野人居，門前車馬疏。林幽偏聚鳥，溪闊本藏魚。
山果攜兒摘，皋田共婦鋤。家中何所有，唯有一床書。
（22）
登陟寒山道，寒山路不窮。溪長石磊磊，澗闊草濛濛。
苔滑非關(guān)雨，松鳴不假風(fēng)。誰能超世累，共坐白云中。
（23）
白云高嵯峨，綠水蕩潭波。此處聞漁父，時時鼓棹歌。
聲聲不可聽，令我愁思多。誰謂雀無角，其如穿屋何。
（24）
杳杳寒山道，落落冷澗濱。啾啾常有鳥，寂寂更無人。
淅淅風(fēng)吹面，紛紛雪積身。朝朝不見日，歲歲不知春。
（25）
聞道愁難遣，斯言謂不真。昨朝曾趁卻，今日又纏身。
月盡愁難盡，年新愁更新。誰知席帽下，元是昔愁人。
（26）
白鶴銜苦桃，千里作一息。欲往蓬萊山，將此充糧食。
未達(dá)毛摧落，離群心慘惻。卻歸舊來巢，妻子不相識。
（27）
慣居幽隱處，乍向國清中。時訪豐干道，仍來看拾公。
獨回上寒巖，無人話合同。尋究無源水，源窮水不窮。
（28）
生前大愚癡，不為今日悟。今日如許貧，總是前生作。
今生又不修，來生還如故。兩岸各無船，渺渺難濟(jì)渡。
（29）
獨臥重巖下，蒸云晝不消。室中雖暡叆，心里絕喧囂。
夢去游金闕，魂歸度石橋。拋除鬧我者，歷歷樹間瓢。
（30）
夫物有所用，用之各有宜。用之若失所，一缺復(fù)一虧。
圓鑿而方枘，悲哉空爾為。驊騮將捕鼠，不及跛貓兒。
（31）
誰家長不死，死事舊來均。始憶八尺漢，俄成一聚塵。
黃泉無曉日，青草有時春。行到傷心處，松風(fēng)愁殺人。
（32）
一向寒山坐，淹留三十年。昨來訪親友，太半入黃泉。
漸減如殘燭，長流似逝川。今朝對孤影，不覺淚雙懸。
（33）
吾心似秋月，碧潭清皎潔。無物堪比倫，教我如何說？
（34）
桃花欲經(jīng)夏，風(fēng)月催不待。訪覓漢時人，能無一個在。
朝朝花遷落，歲歲人移改。今日揚塵處，昔時為大海。
（35）
默默永無言，后生何所述。隱居在林藪，智日何由出。
枯槁非堅衛(wèi)，風(fēng)霜成夭疾。土牛耕石田，未有得稻日。
（36）
山中何太冷，自古非今年。沓嶂恒凝雪，幽林每吐煙。
草生芒種后，葉落立秋前。此有沉迷客，窺窺不見天。
（37）
快哉混沌身，不飯復(fù)不尿。遭得誰鉆鑿，因茲立九竅。
朝朝為衣食，歲歲愁租調(diào)。千個爭一錢，聚頭亡命叫。
（38）
啼哭緣何事，淚如珠子顆。應(yīng)當(dāng)有別離，復(fù)是遭喪禍。
所為在貧窮，未能了因果。冢間瞻死尸，六道不干我。
（39）
不行真正道，隨邪號行婆。口慙神佛少，心懷嫉妬多。
背后噇魚肉，人前念佛陀。如此修身處，難應(yīng)避奈何。
（40）
卜擇幽居地，天臺更莫言。猿啼溪霧冷，岳色草門連。
折葉覆松室，開池引澗泉。已甘休萬事，采蕨度殘年。
（41）
徒勞說三史，浪自看五經(jīng)。洎老檢黃籍，依前注白丁。
筮遭連蹇卦，生主虛危星。不及河邊樹，年年一度青。
（42）
碧澗泉水清，寒山月華白。默知神自明，觀空境逾寂。
（43）
我今有一襦，非羅復(fù)非綺。借問作何色，不紅亦不紫。
（44）
貪人好聚財，恰如梟愛子。子大而食母，財多還害己。
散之即福生，聚之即禍起。無財亦無禍，鼓翼青云里。
（45）
去家一萬里，提劍擊匈奴。得利渠即死，失利汝即殂。
渠命既不惜，汝命亦何辜。教汝百勝術(shù)，不貪為上謨。
（46）
瞋是心中火，能燒功德林。欲行菩薩道，忍辱護(hù)真心。
（47）
有人把椿樹，喚作白栴檀。學(xué)道多沙數(shù)，幾個得泥丸。
棄金卻擔(dān)草，謾他亦自謾。似聚砂一處，成團(tuán)也大難。
（48）
欲識生死譬，且將冰水比。水結(jié)即成冰，冰消返成水。
已死必應(yīng)生，出生還復(fù)死。冰水不相傷，生死還雙美。
（49）
尋思少年日，游獵向平陵。國使職非愿，神仙未足稱。
聯(lián)翩騎白馬，喝兔放蒼鷹。不覺大流落，皤皤誰見矜。
（50）
滿卷才子詩，溢壺圣人酒。行愛觀牛犢，坐不離左右。
霜露入茅檐，月華明甕牖。此時吸兩甌，吟詩五百首。
（51）
少小帶經(jīng)鋤，本將兄共居。緣遭他輩責(zé)，剩被自妻疏。
拋絕紅塵境，常游好閱書。誰能借斗水，活取轍中魚。
（52）
新谷尚未熟，舊谷今已無。就貸一斗許，門外立踟躕。
夫出教問婦，婦出遣問夫。慳惜不救乏，財多為累愚。
（53）
人生不滿百，常懷千載憂。自身病始可，又為子孫愁。
下視禾根土，上看桑樹頭。秤錘落東海，到底始知休。
（54）
下愚讀我詩，不解卻嗤誚。中庸讀我詩，思量云甚要。
上賢讀我詩，把著滿面笑。楊修見幼婦，一覽便知妙。
（55）
高高峰頂上，四顧極無邊。獨坐無人知，孤月照寒泉。
泉中且無月，月自在青天。吟此一曲終，歌終不是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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