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增彬

現(xiàn)在的女同志，打小就有自己的名字；而在早先，因地位不那么高，許多人就沒有自己正式的名字，人們大都用“大妮子”、“二妮子”、“三丫頭”等稱呼之。這還是好聽的。不大好聽的大抵有“丫頭片子”、“賠錢貨”等等之類。既使少數(shù)婦女有自己的大名，但也叫不起來，人們往往還是稱她們?yōu)椤袄蠌埣业拇笱绢^”、“老任家的二閨女”之類，結(jié)了婚，稱謂變了，成了“張老大家的”、“亓二家的”、“他三嬸子”等等。；；

今天我所說的“劉二家的”，也就是劉家老二的老婆，她叫什么名字，至今我也沒弄清楚；她長得什么模樣，咱也沒見過。只是有關(guān)她的故事，我聽到了許多次。人們說得次數(shù)多了，故事自然就流傳得廣了。說的人大都笑著拉，滿可以從說故事人的表情中，看出對劉二家的佩服和尊重。；；

劉二剛結(jié)婚不久，就碰上動員參軍這檔事兒。盡管小兩口還沒粘糊夠，女人還是以大局為重，歡歡喜喜地讓丈夫參了軍，加入了解放戰(zhàn)爭的行列。送行酒是在村中央的學(xué)校操場上喝的，參軍人的大紅花也是在這兒戴上的，關(guān)于這一點當(dāng)時的目擊者如今的健在者都記憶猶新。一塊參軍的有五人，其中就有兩位已婚的，一是劉二，二是時家的大小子。；；

解放了，天晴了，人們的心情更是晴朗無比。但也有心中陰天的。時家的大小子，把家中的老婆給蹬了，在外面又找了一個城里人。你說家中的夫人能不陰天嗎？但她不知怎么想的，終是沒有改嫁走人，而是一輩子住在時家，老在時家，最終以八十九歲的高齡過世，埋在時家的老林里。時家的大小子解放后就沒有回過老家一趟，可能是新夫人不讓他來，或是自己沒臉回來，外人也說不大清楚。家中的唯一的孩子倒是常去父親那兒，最終還是讓爸爸“安排”了一下，由山里人變成了城里人。；；

劉二家的沒接到離婚通知書，只接到一些報平安的信，從信中知道劉二做了不小的官。家里人老是盼著當(dāng)了官的劉二回來接他媳婦到城里去住，但一等二等等不來。解放后的第三個年頭的秋后，劉二家的等侍弄完了她的一畝二分地，就到了浙江劉二所在的部隊。劉二不冷不熱，讓人怪難琢磨。劉二家的就發(fā)現(xiàn)這里面有情況。但具體啥情況，她弄不準(zhǔn)。那時部隊上有規(guī)定，家屬來探親，最多只能住一個月。呆了一個月，劉二家的就病懨懨地回到了山村。；；(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她很能干。各種農(nóng)活，樣樣拿得起放得下，就是播種扶耬子那種只有男人才干的活路，她也會干能干。據(jù)說她的胸前比較豐滿，因為扶耬需要身體上半部分左右來回晃蕩，所以她的前胸就甩得比較厲害，雖然穿著外衣，但包不住里面的蕩動，由此許多男爺們極愿意和她作伴干播種之類的活兒。；；

次年秋后，劉二家的拾掇拾掇就又踏上了南下的路。這一個月里，終于讓她發(fā)現(xiàn)了敵情：劉二和醫(yī)院里的一個小妮子羅羅上了。遂大鬧不止。劉二眼看這般紙里包不住火了，索性提出離婚。劉二家的立馬找到了駐軍最高首長司令和政委?！肮伯a(chǎn)黨打天下靠俺老百姓，打了勝仗就撇開老百姓？！”——你說她找的理多么充分和光明正大！當(dāng)然她還說了許多不大好聽的話。司令、政委就怨劉二早干啥來著，剛剛解放那陣兒不是有一大批人休家中的原配，再找新歡嗎？而且還美名其曰方便工作什么的。你早干什么來著？那陣風(fēng)早過地去了，你現(xiàn)在再如此這般，這不是往咱軍人臉上抹黑嗎？你不是往黨的臉上抹黑嗎？你不是破壞部隊的安定團結(jié)嗎？你不是破壞軍民魚水關(guān)系嗎？司令員脾氣不大好，操娘日娘地罵一通，劉二的婚沒離成。；；

風(fēng)波過去，劉二家的該吃就吃，該拽上老二看電影就去看電影，反正是她在部隊的那一個月里，沒給劉二和醫(yī)院里的那個“小狐貍精”黏糊的時間。電話打沒打，這事她吃不準(zhǔn)，劉二上班反在她跟不了去。過了一陣，劉二不死心，找個借口又與她吵鬧一番，就又提出離婚的事。劉二一提，劉二家的就趕忙去找司令找政委。司令、政委沒少發(fā)火。這么三番五次，司令就拍了桌子，掏出了手槍：“操你娘的劉二，我就再讓你這一回，你下一回再提離婚這檔子事，我非斃了你這狗日的不可！”；；

事有湊巧。當(dāng)官的劉二好幾年沒仗可打了，對武器有些生疏。那日下基層到連隊，見戰(zhàn)士們搗弄榴彈炮來著，他手心發(fā)癢，不禁上前來過癮一番，不想手臭，一打打進了遠(yuǎn)處的民房，幸好沒傷著人。即便沒傷著人，這也是天大的事。你劉二拿榴彈炮往老百姓的房上打，你這不是犯了方向性的錯誤嗎？部隊首長就老賬舊賬一起算，想擼這個老東西到地方上。劉二家的得信，又熟門熟路地找到司令、政委，哭鼻子抹眼淚地死保劉二。礙于她的面子，部隊首長想部下這么多年來對不住人家，人家這工夫還死心塌地保劉二，遂商量著給了劉二不大不小的一個處分就算了，保留了劉二的軍籍。；；

劉二很感動，過后就掛口不提離婚的這檔子事了。因小傷住院羅羅上的那個護士小妮兒盡管情來了，卻也無可奈何，最后又找了個副連長結(jié)婚算完。鄉(xiāng)下女人在與城里小女子的愛情戰(zhàn)役中，最終成為勝利的一方。；；

后來，部隊上取消了親屬探親不得超過一個月的規(guī)定，劉二家的索性撇開了她的一畝二分地，長期住在了部隊上。后生二男一女。這是她捍衛(wèi)愛情的結(jié)晶。再后來，山里的女人當(dāng)然也就成了城里的女人。；；

劉二于前年因病冶療無效去世，享年七十多歲。臨終遺言，死后要埋在故鄉(xiāng)山村的山坡上。劉二家的以及二男一女遵從夫言、父言，乘火車、汽車抱劉二的骨灰盒回到故鄉(xiāng)山地，把劉二的骨灰埋在了村南的黃芋山上。去年，因建設(shè)等事需要遷劉家墳地，劉二家的想，干脆再遷回江南得了，省得在山東不方便來祭奠，想祭拜了還得跑這么遠(yuǎn)的路。于是，劉二的骨灰盒就又乘火車、汽車返回了劉二生前大半輩子所在的南方。山地里的鄉(xiāng)親們都說：“劉二死后還到老家看了一趟哩！”；；

劉二家的至今身體很硬朗，正和兒孫們過著幸福的生活。她會常常想起她的故鄉(xiāng)的山地，而山地的鄉(xiāng)親們也時常說起她。要不，她的故事我會這么清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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