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陌生人
只要一閉上眼，仿佛就能看到那張清晰而熟悉的臉?；砹恋挠√谩⒏邼嵉念~頭，犀利的劍眉、深邃的瞳仁，敦厚的鼻翼、挺拔的中梁，棱角清晰的人中、溫和薄嫩的雙唇。指間穿越細(xì)密柔軟的發(fā)隙，沉溺的是如水般輕柔的慰藉；指肚輕掠過光潔的面頰，安撫的是酸澀包裹的甜蜜。不知道他的法眼可曾映照出你的倒影，可曾記取你高傲的遠(yuǎn)山長眉、卑微低徊的喘息？那朵塵埃里開出的花，盛放的結(jié)果，只是薄取耳鬢發(fā)間廝磨遺留下殘存的余溫而已。
只要一睜開眼，似乎就會錯失那道溫暖而柔蜜的系牽。僅憑一眼的驚愕傾心，就此沉淪于短暫的交集，僅有的幾次長談竟也無關(guān)風(fēng)月，仿如學(xué)術(shù)探討一般晦澀卻共鳴。彼此薄而勻長的耳垂注定卿卿福薄，倆者的生命軌跡猶若額前幾道突兀橫亙的抬頭紋一般，雖然間隔很短卻終難相交。一紙婚約寄托的是歲月靜好的愿景，卻描繪不出今生今世共相守的山河歲月。
該是怎樣的驚鴻之姿，才能讓這文才橫溢的汪偽政客、報社主編多番打聽并親自登門相見？該是怎樣的親切熟捻，才能讓這絕世獨立的孤傲才女留守暢談而忘卻黃昏之嫌？回首過往，不是敵不過這十余年的年齡差別，也不是敗給了禮教道義上的婚姻之限，更不必責(zé)備這顛沛流離的戰(zhàn)亂時局。倘若他一意掐斷這滿弩般震顫的情意之弦，縱使她再怎么努力伸延也抵達(dá)不了彼岸的錚錚誓言。莫非一路歡欣的愛戀只是獨角戲的序曲？她的奮不顧身，到頭來，卻成了他步步鉆營、處處設(shè)防的籌碼；她的深情寬宏，臨末了，只換來他風(fēng)流簿冊上的一筆輕描淡寫。
“分手后還能做朋友，不是從未愛過，就是還在愛著?！苯?jīng)年的鴻信飛傳，30萬金元券的傾囊相助，可見其決裂的不甘中還有寂寞的守望。然而，期待一個連愛國信仰都已淪喪的漢奸回心轉(zhuǎn)意，不如保全自己那點可憐的自尊來得更切實際一些。《傾城之戀》成全的是虛構(gòu)小說里白流蘇和范柳原那段現(xiàn)實、薄涼卻略帶溫存慰藉的婚姻，卻周全不了張愛玲對胡蘭成細(xì)膩、深摯而不顧一切的情感。四十五度輕瞥眾生的斜睨，是為了掩藏眼角即將盈落的珠鏈，更是保持自尊昂揚的態(tài)勢，冷眼旁觀世間，不知可還有用以寄望的信箋？
觥籌交錯時的惺惺相惜怎能算數(shù)，恰如戰(zhàn)火烽煙中的山盟海誓該如何當(dāng)真？誰還在指責(zé)張愛玲的有眼無珠？戀愛中的女人無不是一葉障目。誰還在羨慕胡蘭成的長袖善舞？薄情的男子最后終老客居之鄉(xiāng)。一生的愛戀就此灰飛煙滅，誰也無法打擾她與記憶灰燼相擁而眠的平靜生活。(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洗盡鉛塵，繁華落幕，即使畢生的情感唯一人所牽，到最終，于他而言，也不過是生命中一個熟悉的陌生人而已。縱然寂寞心死，也該如藍(lán)絲絨一般華麗上演，如此冷艷、凄冽而決絕。
（賀麗瓊于2012年5月16日凌晨4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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