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的眷念
從山頂俯瞰山腳下的人家,我突然心里有了種異樣的感覺。
那是小城邊緣的一戶農(nóng)家。四方的院子,北面是一排坡頂房子,東面又是一排。大門開在南面,向著初春的日頭,很是亮光。每個房子的門都敞開著,不時有大人小孩或出或進(jìn)。屋頂?shù)臒焽枥镲h出一縷淡藍(lán)色的灶煙,繞過碧綠的樹梢,消失在靜謐的空氣中。院子中間架著一具太陽灶,上面擱一只水壺,似乎在咝咝作響。大門敞開著,門前的空地上,蹲居著一條黃狗,它慈祥地看著一只母雞帶領(lǐng)幾只小雞在眼前走來走去。一頭黃牛臥在暖洋洋的日光下,慢條斯理地咀嚼著飼草。
這小院落的周圍栽植了大大小小的楊樹、柳樹和許多別的樹木,它們都已經(jīng)舒展開了泛著綠光的葉子,在輕輕搖曳著。一條小溪從門前流過,一座小橋連通了門前的空地和溪邊的村道。沿著彎彎曲曲的村道,可通到繞城而過的公路上;再沿著公路,就延伸到南北兩邊的山脈越來越靠近的峽谷中,消失在翻越六盤山的那個隧道中了。
這個院落和外界相連的,除了這條路之外,也許還有一根細(xì)細(xì)的電話線,也許還有看不見的手機信號……一定還有無形的牽掛。也許,在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有一顆心,日日夜夜行走在漫長的路上,奔向這個院落,這個名叫“家”的地方。
身在異鄉(xiāng),這樣的院落,這樣的樹木和小路,這樣的雞犬牛羊,這樣的小橋流水……或許隨處可見,為什么在走了很遠(yuǎn)很遠(yuǎn),離開了很久很久之后,就一定要歸心似箭日夜兼程匆匆返回呢?
家是從我們的祖先在茹毛飲血的年代里就融入血脈的那個山洞,家是山洞里那撮篝火的溫暖,家是那篝火邊有聲的召喚和無聲的期待,家是那召喚和期待里盛滿的柔情……(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突然想起法國作家米歇爾·圖尼埃按照《魯濱遜漂流記》的情節(jié)創(chuàng)作的一篇中篇小說《星期五或原始生活》,在這小說中描寫了魯濱遜因海難逃上荒無人煙的“希望島”之后,精心為自己營造的家:他在居住的山洞前邊筑起了城墻,城墻下挖了深深的塹壕,搭一架吊橋和外面相通。他從因觸礁而破碎的船艙里搬來糧食、衣服、彈藥、煙草還有家俱,整整齊齊地儲藏在山洞里。他還開墾了荒地,種上了可望得到收獲的莊稼……他安排了緊張有序的生活、工作時間表。他給自己加冕為“希望島”總督,早晨要升島旗,黃昏要扛著來福槍巡視全島,他把絕大多數(shù)時間安排在辛勤的勞作中……他營造了一個井然有序的“家”,他營造了自己在絕境中豐富的生活。
但很快,他對這一切厭倦了。他升旗但沒人行注目禮,他巡視全島但沒什么東西值得他保護(hù),他收獲了糧食、打造了用品但沒人跟他分享,沒人陪著他快樂或苦惱,沒人對他欣賞或指責(zé)……沒有,這里只有他一人!所以,當(dāng)一場意外的爆炸,把他的“家”徹底毀壞之后,他再也沒有心力去重建家園了。
魯濱遜從對“家”的營造到“家”的破敗,是從文明生活向荒蠻生活的過渡。他的厭倦,是因為他所營造的只是房子和院落,是生活的表象,而不是家??煞Q之為“家”的事物,不僅有物質(zhì)的存在形式,更有精神的依憑本質(zhì)——家,是有靈魂的。
所以,無論多久多遠(yuǎn)的出行,都有回來的那一天;無論多么精彩或頹廢的白天過去,腳步總要帶著滿足或疲累走向一扇熟悉的門;無論多么狼狽,即使受傷,落荒而逃,也要逃回那個能夠稱之為“家”的房子,躲在幽暗而溫暖的角落里舐舔傷口;無論收獲的是喜悅還是悲傷,都要帶回家,細(xì)細(xì)整理,深深收藏。
家,是女人卸掉艷麗鉛華,可以素面直對的所在;家,是男人摘下強悍面具,能夠軟弱無助的場所。在家里,真誠的笑容可以無拘無束地綻放;在家里,真情的眼淚能夠有聲有色地暢流。家是港灣,收束起一天的忙亂和辛勞,打點明天的行裝和能量;家是起點,從臉上刮去昨天的蒼老,抹上新一天的陽光,整整衣領(lǐng),拉拉衣襟,整整齊齊,容光煥發(fā),從這里出發(fā),踏進(jìn)新一天的風(fēng)塵……
一雙沾滿征塵的腳步,遠(yuǎn)遠(yuǎn)地,沿六盤古道,向著小城邊緣、山腳下,這座祥和的農(nóng)家院落而來……
心中那異樣的感覺輕輕飄過,耳邊依稀響起一首熟悉的歌:“我想有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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