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別
九月十三日上午,堂姐來電,邊泣邊訴:最疼她的那個人(堂嬸)去了。我竭力安尉她,將來都要走的。慢慢地,堂姐不哭了,反而一個勁地叮囑我,要愛惜身體,不要太累,把錢看淡點(diǎn),千萬別象她媽那樣……
“弟弟,說話??!”可是,面對親人的離去,我能說啥呢,眼淚早已模糊了我的雙眼,二姐還在催我,弟弟,你說話啊。我,靜靜地,靜靜地持續(xù)著,最后掛斷了電話。
當(dāng)時,我就在想,將來我要面臨走掉的時候,假如老天給我機(jī)會,能讓我做最后的陳述,我一定會將我所有的兒孫叫來我的身邊,用雙手,用我那時最無力的雙手,去一一撫摸他們,我想告訴他們,我要走了,但我的心里放不下你們。我想,我一定會淚別塵世,不是恐慌,而是我心中的愛需要傾灑,我要所有的親人都能感受到我最后的一點(diǎn)愛,讓活著的人更加懂得彼此關(guān)愛。
曾經(jīng),我們一家跟三叔一家,遠(yuǎn)沒有今天這般融洽。三叔跟我爸是同一個爺爺?shù)膶O子,我們這一代,也就是三代之后了。在我們很小的時候,我總看到哥倆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爭吵不休,甚至有一次下著大雨,院壩里關(guān)了滿滿的一壩水,哥倆就在那水中扭打,將彼此的衣服都撕得粉碎,我真的不明白,平時好好的兄弟,為啥卻總要干仗。我問爸爸,他說三叔過分,總想占我們家便宜。
那時,我就想,三叔一定最壞,要不為啥總讓我們吃虧呢。打心眼里,我就討厭他,當(dāng)然,三叔家的堂兄妹們自然也會特別地討厭我們。爸爸給我說,你三叔,借錢總是拖著不還,在外面還總裝面子,早起就是一嗓子川大戲,真煩,好象家里錢百萬似的,狗屁錢沒有,穿得還很講究,輕薄……但我也常聽三叔給別人講,老幺就是愛狗拿耗子多管閑事,小氣,不會想,再苦也就那樣……反正,兄弟倆總是各有各的理,誰也不服輸,誰也瞧不起誰。
等到我們長大,我們這代人,堂兄弟姐妹和我們兄弟之間,都暗自較著勁,書都讀得比上代人多,我們不再象上輩人那樣,總要打鬧,言說什么,交流很少,各忙各的,心里都想著,我一定會超過你,事實(shí)說明,我們長大后都有了出息,堂兄當(dāng)兵學(xué)會了醫(yī),回家后帶著大家致了富;我呢,通過不斷地學(xué)習(xí),在外企做起了公司管理。每逢過節(jié),哥們相聚,大家就一起喝酒,相互吹捧,然后迷迷糊糊地一覺到天亮。(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當(dāng)然,我們的長輩們,也不再象以前大打出手了,拿他們的話講,做人處事,得有心計。嘴上都挺好,心里卻冷眼相待。記得高中時,我家圈養(yǎng)了幾百只雞,有時給飼不及時,有的雞就會飛到外面去,那里,正好有三叔家的菜園子。三叔,辦法很間單,放點(diǎn)耗子藥,就算結(jié)了,到里的雞,基本上就是有去無回,有時,一天就能撿回來近十只死雞,事后一問,三叔說,他看到地里總是有老鼠在躥,就放了耗子藥,忘記打招呼了,所以我爸恨他時就會咬牙。往后,三叔家一女兒,在廣洲打工,因一場意外火災(zāi)而喪生,我爸就說,這人間正道是滄桑,千萬要走正啊。聽到這話,我就說他,不要沒憑沒據(jù)的亂說,好孬咱們同祖宗呢,當(dāng)時我的心里很難受,咱們可都是最親的人啊。
爸爸,沒再多說啥,我給他舉了個例子。那是大嬸去世后,有一天,大伯拿在手里的菜刀,不小心掉到了腳上,趕巧我爸去看大伯,立馬找了個繩給大伯纏上,背上他就往馬路上沖,當(dāng)時爸爸說,大伯,流了很多血,整個人在背上耷拉了過去,嚇得我爸的心都快跳了出來……大伯的女兒,沒有一個在身邊,要不是哥倆總來回走,恐怕大伯早已不在了,這件事,最早是媽媽講給我的,我特別感動,爸爸對大伯的那種關(guān)愛與幫助,還在于,大伯七十歲了,只要他干了的活,爸爸都會去幫著干。我不明白,為什么爸爸跟三叔就做不到這一點(diǎn)呢?爸爸說,我跟你大伯是親哥倆,怎么會一樣呢!
2001年九月,三叔遠(yuǎn)嫁成都的幺子,在廣洲打工時,突然猝死。他,不僅人長得帥,而且還很能干,出現(xiàn)這種事情,對三叔一家的打擊真是太大了,聽到這消息時,我的心都快碎了,我就一直在想,難道三叔真做過什么不好的事?報應(yīng)!可是,我實(shí)在找不出來三叔大奸大惡的任何證據(jù)。那一次,我真正地意識到了,生命的脆弱。我給爸爸講曹植的“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我說他們是為了爭權(quán)奪位,你跟三叔,盡為些啥,全都是撈不上一筷子的雞毛蒜皮,何必要影響兄弟感情嘛!最后,爸爸主動地去了三叔家,直到十一點(diǎn)才回來。那晚,爸爸沒有睡好覺。
從那以后,每年回家,我就去找三叔三嬸談心,安慰他們,我說,一家子人,應(yīng)該大局為重,有啥事,一定要互相支持與幫助,再也不能象以前那樣了,豈不讓人笑話。在家的那段時間,我感受到了一些變化,三叔上我們家來的時候多了起來,只是我再也沒有聽見三叔早起的那一嗓子川戲了,我想三叔將那種失去愛女、愛子的痛都深埋在了心底。
兩年之后,弟弟又在廣洲突然去世,廣洲成了我們傷痛回憶的一個標(biāo)志,弟弟的去世,也再一次告訴我們,生命真的很脆弱,生命的發(fā)生與消失,似乎就在那一瞬間,現(xiàn)在,每當(dāng)我面對侄女的時候,我的心就陣陣的發(fā)沉,總有一種她就是我弟弟的那種感覺,心里總是掛牽著她。
晚上,夜深人靜時,我也曾細(xì)細(xì)思量過,我們家的從沒做過任何傷天害理的事,何談報應(yīng)呢。也許,人世間就這樣,一個輪回,一個過程。都說秋風(fēng)掃落葉,可在夏天的時候,狂風(fēng)一刮,你看,那片片綠葉又何嘗不是飄臨落地。在我來北京工作的十一年間,先后離開的幾位親人,(他)她們就跟放電影似的,從我腦子里一幕幕走過,他(們)的離去,讓我總是有著很深的痛,尤其是我的弟弟和堂弟,真是太讓人猝不及防了,我,將他(她)們對我的愛永遠(yuǎn)的藏在了心里,現(xiàn)在,我唯一能做的,只能是祈禱他們的在天之靈能獲得幸福!
相對而言,大家對大嬸和三嬸的離去都比較有心里防犯。大嬸,中瘋后,在床上整整癱了三年,最后,在有一天中午說說笑笑地離開了人世。三嬸,子宮癌晚期,早在一年前就已確診,只是瞞著三嬸誰也不說,大家沒事就上她那里去串門,象我們在外工作的晚輩,也時常通話給她,前不久她還告訴我,好多了,現(xiàn)在想來,或許是將不久于人世的回光返照吧。
三嬸患病期間,堂兄總是忙得不可開交,不管聽誰說,只要是跟三嬸有關(guān)的偏方,他都會拿來研究。為了讓三嬸了無遺撼的走,堂兄特意借錢將新蓋的摟房,裝飾一新,聽家里說,弄得挺漂亮,三嬸看了一圈,特別開心。
春節(jié)探親臨走時,我又去看了三嬸。三嬸本是躺在床上的,看到我們?nèi)?,就慢慢地坐了起來。我想,來年過節(jié)回家,可能我再也見不到三嬸了。我想好好的給她道個別,但我卻做不到,因為我實(shí)在難以忍受親人間的生離死別。我只簡單的一句話,三嬸,好好養(yǎng)著吧,我會打電話給你的,從她那里出來后,我的眼淚就涌了出來,我特別地清楚,我的又一個親人,將要和我們永別了。
頭半月的一天,在唐山那邊打工的二姐來電話,說要來我這里,我特別的高興,可是沒過幾天,她又說不來了,三嬸不行了,剛開始我還不信,我說真要是癌晚會拖到現(xiàn)在?難道是醫(yī)生檢查有誤,不管咋說,我都寧可只信前幾天三嬸的話!我特別希望二姐能來,我們是最親的人,很是想念,咱們畢竟又一年不見了。聽二姐說,三嬸去世的時候,臉上流下了兩行淚,也許她想起了那早逝的堂弟,也許她在想那個還沒有趕回家來的那個堂嫂吧。
三嬸去世后,媽媽問我們,能不能回去一趟,但是我的工作確實(shí)走不開,就只能希望在家的父母多幫幫他了,今天早上我特意打了電話給三叔,三叔很開明,說,三嬸的離去,他早有了心里準(zhǔn)備。我對三叔講,你們都六十以上的人了,身體是第一位的,要想開點(diǎn),有時間你們兄弟幾個就多聚聚,聊聊那些有意思的事情。
電話結(jié)束時,三叔告訴我,你放心吧,我明白,弟兄是只有今生沒有來世的。我說,是啊,人活著,就這個道理,哪有啥來世,只要我們這輩子盡力了就行了,關(guān)鍵是大家都要懂得一起去珍惜。三叔笑了,拿我當(dāng)小孩似的夸,說我真懂事了。
也許,到了將來,我要離開的那天,我一定會因為親人間博大的愛,而淚流滿面,我不想撒手塵世,我不想就此將愛割舍……我會強(qiáng)烈地期望,身后的每一個人,倍加珍惜今生的緣份。我要告訴那些期待來世的人,待你真正要走的時侯,可能你會恐懼,因為你害怕你所期待的來世根本就不存在,而只有今生今世!
2008年3月13日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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