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逝去的田園村莊
文/浩濤
現(xiàn)代的社會轉(zhuǎn)型帶來千百年來從未有過生活方式巨變,這種變化不是按照事物發(fā)展的規(guī)律來慢慢的轉(zhuǎn)變,而是突然地,切斷式的,顛覆性的改變。其變化的動作之大,頻率之高讓幾代的人們喪失了理性的依據(jù),找不到及時應對的方法,無法靜下心進行長遠思考。導致當今我們精神狀態(tài)的焦慮不安,行為的反復無常,目光的短視。不斷的在生產(chǎn)出將來需要我們的后輩發(fā)費更多的時間和精力來修復的事物。而有些實質(zhì)性的破壞卻會永遠的失去,無法去彌補……
我想任何事物的發(fā)展和轉(zhuǎn)變總是不能失去它本來的源頭,我們的身體習慣、思考方式、精神導向、與我們古老文化息息相關,就像嬰孩依賴于母親的哺乳,有著人類本能的母體依靠和精神需求。把一個小孩突然放置到一個空闊的沙漠,可以想象得到他精神的焦慮和無助。他很快會由恐慌陷入歇斯底里,最終倒下……
智識階層早已從社會上出現(xiàn)的各種弊病意識到根源的重要性,各種文化挽救措施對于社會的和諧穩(wěn)定的功能效應多于精神本源的需求。如今文化的回歸、道德的重建已轟轟烈烈到處在展開,這些運動的聲勢和不久前轟轟烈烈的鏟除如此的相似。(大概是一種潮流或時尚的風行習慣吧?)……國人早已脆弱的神經(jīng)再一次勉強興奮,畢竟是老祖宗的事業(yè),且打起精神吧。
當傳統(tǒng)文化這種軟性系統(tǒng)在提倡恢復的時候,傳統(tǒng)精神文化賴以生發(fā)的基礎卻一直沒有得到重視。哺育一代代文人志士成長并產(chǎn)生精神巨著的田園村莊正在慢慢的消逝,我們一直延續(xù)的精神寄托家園隨著一座座老宅的倒塌而隨之崩潰。我不知道如今的鄉(xiāng)鎮(zhèn)建設規(guī)劃能不能取代它們成為我們自然情懷的依托?——至少我從當今鄉(xiāng)村無序、無規(guī)則、仿歐美風格的建筑看不到這種希望。更多看到的是為了方便的施工,不再有精美的圖案和雕刻,于是就失去了細節(jié)和細致對心性的不斷感染;為了經(jīng)濟實惠使用的大量偽劣材料導致房屋沒有長久的依靠感;盡相攀比的仿歐美風格顯示了文化缺失后的心里絕對不自信。
城市建筑是永遠不可能帶給我們真正的心理安定和優(yōu)閑的,那些擁擠的像銅墻鐵壁般的層層盒子更像一代人的臨時居所。這是一些為了商業(yè)時代匆匆集中的工業(yè)產(chǎn)品。偶爾留下的古建筑在清一色的鋼筋水泥森林里倒覺得很是前衛(wèi)。鋪滿水泥的對面把人和土地的聯(lián)系堅硬的隔絕。使得熱浪在滿城肆虐,污濁的氣體彌漫每個空間。我不明白人們?nèi)绱藞詻Q的追求城市生活?!讓本就極其擁擠的城市系統(tǒng)超負荷危險運行,隨時有死機崩塌的可能,密集的群居導致生態(tài)的惡劣無法想象。這些人群里面包含著文人智識階層。他們的精神生活導向通過作品在引導著大眾的行為和思維習慣,這些作品里面不可避免的缺失了最重要的一種自然情懷,因為沒有了環(huán)境的潤澤。(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我去過國內(nèi)其他的地方有限,不知道各地鄉(xiāng)村建筑的狀況如何。在每次回到贛中家鄉(xiāng)或長或短的時間里,經(jīng)常騎車到附進大大小小的村莊去,那是一個個具有詩意的江南田園村落,不時能見到成片的明清建筑座落其中。一些建國后搭建的土磚陋房把它們圍住,這些土墻雜瓦的廁所和豬牛棚更加襯托出村中心明清建筑的古雅和莊重。
我很慶幸自己出生在農(nóng)村,相比于在城市或機關長大的孩子,我覺得自己更像一個真正有根的孩子。因為小小的山村有著祖祖輩輩生活在那的宗族親人,我是所有村里人不同輩份的孩子或長輩。這種血源的紐帶體現(xiàn)在厚厚的族譜里,和婚嫁生喪在祠堂上的每一種儀式中。這些儀式讓我從小有了強烈的歸屬感,無論我在何處生活,老家總是一線牽著我這遠離的游子。當我遇到任何無法承受的失敗和打擊或天災戰(zhàn)禍,或有一天自己白發(fā)蒼蒼無力飄泊,我知道自己的歸屬在哪。我生命的終極落點在那片屬于我姓氏的村落后山上。那里靜眠著我的祖輩們,我會無比幸福的歸落于他們的膝邊,讓他們慈愛地撫慰我一生的辛勞……。
每次回家看到一幢幢在外工作的青壯年們興建起來的新式住宅,它們無根無姓的外形特征讓我茫然。好在大部分的后人還尊重祖訓,不去破壞老村的祖居,自覺另辟新址,祖宗留下的老屋就隨它自生自滅。沒有誰會將錢發(fā)在不再有居住可能的老宅修繕上。然而城市文化的擴張卻正在消除和吞沒這些早已殘舊的村莊,新農(nóng)村建設的風潮正在把城中村改造的模式吹向偏遠的鄉(xiāng)村,我希望政策施行力度能盡量緩一些,遲一些,這樣我就可以多看上他們幾眼……
我不斷的去各村尋找這些空屋,它們大多是明清遺下來的,有著百年以上時光刻印的無數(shù)痕跡。 因為老屋破敗,不會上鎖,我可以如回家般在每間屋里靜靜的慢步,看著蛛網(wǎng)灰塵的漫蓋,年畫神符的守候,撫摸神案臺斑斑剝落的黑漆,和門框窗欞上精美的雕刻。陽光從天井灑在磨得凹凸不平的青磚上,更覺寂靜……留在黑梁上的燕窩已不再有燕兒的身影,在主人不再歸來的空屋里,燕兒最終灑淚而別,空留細巢默伴……。我不知什么原因總是喜歡靜靜的流連在這些老屋里,迷戀于這些老宅里靜默的時間和時光帶給我的撫慰。像一位百多歲的老人用它溫暖的雙手輕撫我的身體,撥開我深鎖的愁思,細聽我生活的波折。我想它們也愿意我的到來,把我這個游子在外攜回的各種信息無聲的轉(zhuǎn)述給它們。它們護育著一代代子孫的成長,看著他們一個個的離開和離去……終于親人們一去不復返,空留歡聲笑語的余音漸漸在空氣中消散。一任風雨無情的摧浸,蟲鼠肆意的蛀咬……太長的時間沒有人來看望這些老人了……太長……太久……
在每一座倒塌的老屋面前,我無語呆立,淚盈一任它流,就像伴我長大的奶奶逝去時年少的我呆立床邊,不知所措,淚涌隨淌……。我努力用相機記錄它們最后的慈顏,讓它們盡可能存于我的記憶,這是我唯一能做的工作:破缺的雕刻,殘損的門窗,斑駁的色彩,勉強支撐的骨架,倒塌的墻壁……。那是我祖輩們的靈魂居所,也是我們精神歸屬的最后的家園。在它們已經(jīng)倒下和即將倒下的殘軀前面——我又該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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