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愛不能等待
朱金華
母親在藥物的作用和她老人家頑強的毅力支撐下硬是多活了十多天，主治大夫在接手治療的那一刻起就連連搖頭口口聲聲“這老人家怕是難闖這一關(guān)”，我噙著淚祈求醫(yī)生設(shè)法挽救母親的生命。這不光因了母親有生存下去的身體本錢，哪兒像是要離開這個世界的人呢，更重要的是，我和母親都有一個未了的心愿——待天氣轉(zhuǎn)暖的時候帶母親去她出生地尋親。年內(nèi)探視母親的時候已謀劃好尋訪方案，在母親的床前指定了由好友鐵保駕車一同去湖北鄖西天河口漢江河邊尋親的。距離實施尋親方案日子越來越近的時候，母親卻病得如此沉重。人血白蛋白注射液、血漿、生脈……只要有一線希望，哪怕我傾其所有也在所不惜。母親沒有病，在委托他人護理期間，我還是春節(jié)帶著妻子兒女去百余里外的丹江岸邊陪母親吃團年飯時見母親臉色較平日更清瘦形容更憔悴。回家后我一直很擔心，徐院長來過幾次電話說母親不想吃飯，我解釋也許母親是鬧情緒想回家了。在大酒店團年飯桌上母親扳指頭說在這里已整整呆了五個年頭，真的好想回去看看。按說在中央總書記題寫牌匾的院落里，由有著各種榮譽和頭銜接受過中央首長和國家領(lǐng)導(dǎo)人多次接見的慈善家徐升蓮院長那里護理居住我無需再去擔心冷熱饑飽。當我周末連續(xù)幾天去探視母親，躺在病榻上那雙深陷的眼窩無助的眼神如針芒深深刺痛著我，桌上那碗稀飯一勺沒動，腿腳不便常臥病床茶飯不進導(dǎo)致嚴重營養(yǎng)不良全身浮腫，徐院長說靜脈注射母親總是拔掉針頭拒絕輸液。在醫(yī)院里母親同樣是將護士扎的留置針拔掉，到了彌留之際仍念念不忘拒絕打針，她也充滿著生的希望，娘是怕我多花錢吶！母親說胡話的時候不住地呼喚外婆，這聲聲“媽——媽——”的呼喚微弱而清晰。同病室年長者病號說母親將不久人世，娘說的都是另一個世界的事情。母親內(nèi)心一定在期盼著回到她闊別近一個世紀的故鄉(xiāng)，還有那不知何時或健在或早已作古的親人的團聚，這怎能不讓人傷感唏噓肝腸寸斷呢…
在我的記憶里，母親爭氣傲強不畏權(quán)勢，不識字斷文卻記憶力驚人。在那個靠掙工分吃飯的大集體日子里，生產(chǎn)隊記工員總離不開母親的幫助，有長達一個月每天做啥活兒哪些人做母親都能一個不拉地說出來，這為我們家父親在外工作屋里缺少勞力母親一年365天地奔波勞作仍是缺糧戶的家庭樹立了威信，我時常遺憾母親要是有條件上學(xué)讀書該是一個高材生了，強似現(xiàn)如今學(xué)校擠占了學(xué)生周末午休法定假日熬得是眼睛近視身體羸弱。母親雖不識字卻敬畏文字，剪鞋樣兒從不要帶字的紙張，也同父親一樣教導(dǎo)我們姊妹幾個不許將帶字的紙?zhí)ぴ谀_下坐在屁股底下，那樣會有過惡。父親是個讀書迷，無論是幽暗的煤油燈下還是趙川建起了水輪泵站的電燈泡下，讀書愉悅著他的生活，母親總是默默陪伴在父親對面，納鞋底縫衣裳，多少次我夢中醒來熟視著母親的辛苦，她羸弱的身軀怎樣抗起了八口之家。
母親雖疼愛我們，卻顯得比父親更嚴厲，不管聽沒聽總在我們姊妹跟前說見長輩要謙恭見幼弱去攙扶。有一次在路上遇見老師我手插在褲兜里跟老師說話，母親瞥見上來就是一頓爆栗，鑿得我是眼冒金星不知所以，邊打罵邊斥責(zé)平時是怎樣教你的，哪有手插在褲兜里給尊長說話的，那不是擺闊嘛。其實母親冤枉我了，我并非裝酷，只是貪戀褲兜里的一點兒溫存罷了。那次我付出的代價是三年沒穿上有兜兒的褲子。(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總在心里說當我有錢了好好孝敬父母，參加工作能拿工資的時候，也只是訪中醫(yī)來醫(yī)治母親的頑固性咳嗽，還有隔三差五秤糖買餅干回家探視老人。工作調(diào)遠了回家漸漸稀疏，回到家吃母親搟的面條烙的鍋盔，這反而給母親加重了負擔，母親可是樂呵呵地忙拔蔥剝蒜，如待稀客一樣地待我。臨分別的時候卻見母親暗自神傷淚盈眼眶。直到五年前母親因腿骨骨折在我的居室里朝夕相處了半年，那段時光是我最揪心的日子，雖能與母親長期相伴，那骨折帶來的痛苦呻吟直到現(xiàn)在還時常在耳畔響起。母親生活不能自理，送到百里外的丹鳳老年公寓，這一擱就是五年，五年來，我總往返在312國道商丹路段里，去時的期待走時的失落只有我默默承受。
我曾自詡我算個孝子?？扇昵案绲牟∈盼译[瞞了母親，惹得母親常謾罵哥的不孝，我只是用哥在醫(yī)院治療而搪塞，我常安慰自己這算是善意的謊言，我是不想讓娘承受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痛苦煎熬?。≡谄饺绽?，我最初算計的半個月探視一回母親到工作忙時倆月才去一趟，只有到年關(guān)了才一家人陪伴她老人家在大酒店里團圓。五年吶，五年的日日夜夜要扳指頭數(shù)多少個輪回！
我在恨我自己為何就把母親回鄉(xiāng)尋親的時間定在了今年。去年夏季我就打算陪母親去的，可那是驕陽似火的伏天，便改定在涼爽的秋季，八月份我調(diào)入新單位，待到秋季母親問起，我推說走不開，我是不想在新單位里一次就請假一個周給領(lǐng)導(dǎo)找麻煩?？伤先思医K于沒能等到這一天，給我留下終生的遺憾，母親昏迷中的聲聲呼喚可見她對回鄉(xiāng)的期待……
在我拿工資的那一刻起，我就有能力陪母親回鄉(xiāng)尋親的，那時是父母共同掌管著這個家，我做主不得，當我支撐這個家的時候又淡然了這個念頭，真正要付諸尋親計劃的時候，母親卻到了生命最后時刻，這一切的一切難道是命運的安排。
我不信命，時常疾呼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我覺得有一種愛不能等待，那就是——對父母親的愛。當父母還健在的的時候，牙齒還咬得動的時候，腿腳還靈便的時候，耳朵還聽得見的時候，讓他（她）吃好喝好，陪他們轉(zhuǎn)轉(zhuǎn)，讓他們活得有滋有味。這樣，晚輩就會少一些遺憾多一份寬慰……
原載《陜西日報》2012.4.1
《陜西工人報》2012.4.2
《商洛日報》2012.4.7
首發(fā)散文網(wǎng)：http://www.277762.cc/subject/41649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