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清明，早上天色陰沉，沙塵彌漫。

從四面八方趕回來掃墓的男人們，吃過母親一早準(zhǔn)備的早飯，就提著竹籃消失在沙塵中。竹籃里裝著焯好的豆芽、小米、菠菜，還有白酒和煮熟的雞蛋。他們沿襲著父輩們清明上墳掃墓的習(xí)慣，以前是父親帶著他們給爺爺奶奶上墳，現(xiàn)在是他們帶著孩子給爺爺奶奶上墳，還要給父親上墳。

女人們照慣例不去上墳掃墓，留在家里給這十幾口人做飯。男人們走了之后，女人們就一刻也沒消停，面在頭天晚上就已經(jīng)發(fā)好，炕上坐著兩大盆面都已經(jīng)像面包一樣松軟，韭菜也已經(jīng)擇好洗干凈碼在兩個大籮筐里。現(xiàn)在只需起面、和面、泡粉條、切肉和韭菜了，然后我們準(zhǔn)備包包子。

大一些的孩子都跟隨大人們?nèi)吣沽耍皇讉€小孩子在院子里嬉戲。院里的草地綠瑩瑩一大片，三葉草比上周長高了一寸，也粗壯了一圈，過些日子它們會開出藍(lán)色的寶石般的小花兒來，陽光下灑在草叢里，像藍(lán)星星閃閃爍爍。西邊的韭菜畦水汪汪一地，韭菜長的一拃長了，綠油油的韭菜葉又肥又嫩，正蓬蓬勃勃的生長著。香椿樹和月季花努出了嫩芽，發(fā)著紫紅色的亮光，玉蘭花、臘梅、羅漢竹已然泛綠。梧桐樹上的桐花還沒有開，它們總比楊柳、桃樹要語遲一些，外面的楊柳已經(jīng)飄絮，桃花也已經(jīng)粉白。不過這絲毫不影響燕子的來訪，燕子鳴叫著，婉轉(zhuǎn)流動，帶著江南的韻味，于是喜鵲的叫聲不再單調(diào)了，麻雀的叫聲也不再惱人了，它們一起合奏出春天的交響樂！是的，春天又一次降落人間，一年一度，按部就班，從不早退，也從不遲到。

“清明時節(jié)雨紛紛”這不只是唐詩里的句子，也是大自然規(guī)律的腳步。瞧！剛才還黃沙漫天，此刻，卻雨點(diǎn)飛揚(yáng)，先是點(diǎn)點(diǎn)滴滴，像點(diǎn)點(diǎn)信箋告訴你：“我來了、我來了！”，孩子們在雨中歡呼著：“下雨了，下雨了！”待屋里的人們趴在窗口或挑開門簾往外看時，那雨已經(jīng)是飄飄灑灑了，細(xì)細(xì)的、柔柔的、潤潤的，沒有人躲開它，沒有人逃避它，孩子們繼續(xù)在雨中跑著，拿著曬干的玉米葉子插在水瓶里當(dāng)“盆栽”，他們追逐著、打鬧著。男人們此時在雨中一家一家的挨個掃墓，家族大了，祭拜的親人多了，他們得用一兩個小時去拔掉墳頭的雜草，去整理親人頭頂?shù)哪且晦妩S土，陣陣沙塵后迎來的春雨，點(diǎn)點(diǎn)滴滴是多么的貼心，又多么符合他們此時的心境?。?/p>

晌午十分，巷子里開始熱鬧起來，雨聲里夾雜著車笛聲、腳步聲、說話聲，掃墓的男人們回來了。屋里，包子剛下鍋，熱騰騰的冒著香氣，涼菜已擺上了三張大圓桌，臉盆里的水也已經(jīng)倒好，只等男人們進(jìn)屋洗手、吃飯。(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忙碌的依然是女人，安頓好男人、孩子，開始端包子、盛湯上桌，在灶臺和桌子之間穿梭，前后查看哪桌上哪個人少了什么。像往常一樣，作為家里最小的兒媳，忙碌完這一切，在七嘴八舌的的催促中，我最后一個坐下來。剛一坐下，對面的女兒就驚叫一聲：“白頭發(fā)！”剛端起碗的手抖了一下，“媽！你頭上有根白頭發(fā)！”我下意識的否認(rèn)：“不可能！”春節(jié)前燙頭，那位幫我做了五年頭發(fā)的美發(fā)師第五次夸我的頭發(fā)又黑又長又亮，這才多久啊，怎么會這么快長出白頭發(fā)來？我低頭吃飯，女兒快速跑過來，趴在我頭上“噌“的一下，拔下一根寸許長的白發(fā)，女兒舉在我眼前讓我看，我匆匆看了一眼，白的那么亮、那么刺眼，心猛地一緊，像被針刺了一下。女兒說：“媽，您最近太操勞了，我替您包起來吧！”我淡淡的應(yīng)了聲：“沒事，媽的同齡人早都有白發(fā)了！”心里卻掠過一絲痛楚。

這是我的第一根白發(fā)，盡管我一直抗拒四十歲的到來，但是誰又能阻擋歲月的腳步，隨著這半根白發(fā)，四十歲會不依不饒的到來。沒有人愿意變老，但卻沒有人不會變老，每每看到身邊的老人步履蹣跚、行動維艱，看到熟悉的人一個個離去，都會不由得黯然神傷，感懷生命的虛無，感慨人生的無奈。佛教里說，一個生命的消亡是另一個生命的開始，所以人不必害怕死亡，應(yīng)該充滿希望。我沒有宗教信仰，但是我相信有希望，就像婆婆，雖然她早已滿頭白發(fā)，嘴里的牙齒全都松動、脫落，只能吃泡飯和流食，但她卻會準(zhǔn)備很多自己嚼不動的肉食和水果，等著孩子們回來吃。在我看來，看著孩子們開心的吃著她準(zhǔn)備的食物，是她最幸福的事情。所以，即便她越來越老，終有一天離我們而去，但是她依然幸福、依然滿足！心，頓時清明起來！

人的生命，就像一年四季，春生夏長秋收冬藏，冬天去了，新的春天又來了，有延續(xù)，也就有了希望。因此，坦然接受變老，坦然接受死亡，用心生活，享受生命，不管是四十歲、八十歲，還是百年之后，每年的此時，我們依然相聚在一起，共同度過一縷清明！

2012年4月2日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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